第一卷 月中天 第九章

第一卷 月中天 第九章

我從香滿樓出來的時候,已經將近人定時分,即便是中秋佳節,也早已消散了熱情,躲進了帷帳。

我記得王仲家裏的地址,大致方向曉得,遂加快了腳步,街巷裏疾馳而過,偶爾遇見些許個吃酒吐了的酒漢,也聽了幾聲溫柔鄉的旖旎。

在鹿白鎮東郊轉了有小半個時辰,才遠遠瞧見房屋前的棗樹上掛着一塊破爛的紅布,風裏飄搖着,我不由得一喜,王仲是當真記着我的話了,我是路痴,若無這塊紅布,可保不齊是否能找到他的家。

當我走進院子的時候,倒是瞧見了溫馨一幕。

王仲搬了個自己打造的竹椅坐在堂屋前,一隻腿掛在椅子上,手上拿了把蒲扇,有一搭沒一搭得搖着,早已經是酣睡入夢了。堂屋裏的燭火燃燒到了盡頭,火苗有些微弱,有些昏暗,就照在他的臉上,紅撲撲的。

“小、小神仙……”

許是我走路有些微動靜,又或者是他當真夢了什麼,念叨了一聲,轉了個身,扇了幾下蒲扇,又昏沉過去。

我咧嘴一笑,心中有些柔軟。他可真像一禪吶,一禪也是這樣,大大咧咧,卻熱心得緊,人也十分好。恩,一禪也會在門口守着等我,而我……

我跳上了那株棗樹,找了個還算粗壯的枝頭,靠着躺下。目光穿過棗葉的縫隙,月光被剪成斑駁的碎片,恍恍惚惚的,鼻尖的棗香格外好聞,我難得有了困意。

……

“小神仙?小神仙?”

我迷迷糊糊覺得有什麼人拿着棍子杵我,驀地驚醒,還以為是在天覺寺被那些和尚捉弄。聽了聲音才回過神來,原是王仲。

我伸了個懶腰,將他手裏的棍子撥開,笑道:“你捅我作甚?”

“嘻嘻,昨兒等了一宿沒等着小神仙,今兒一早就發現樹上有個人,得虧不是偷兒,不然我這棍子可就是要人命的打法了!”王仲將棍子丟在一邊,撓着頭又奇怪了來:“小神仙怎麼睡樹上?啊,你昨兒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叫醒我?”

“神仙嘛,自是要吸收日月精華的,這棗樹正好。”我笑着打了個幌子,從樹上跳了下來,順手捎了幾個棗兒,丟進嘴裏:“有吃的嗎?我餓慘了!”

“噫,還神仙呢!”王仲撇嘴嘟囔一聲,又想起什麼似的,有些惆悵:“小神仙你飯量大,家中米不夠了,吃番薯如何?我阿姐接我娘離開的時候在地里種了些番薯,差不多是可以吃了。”

“番薯?好啊!”我當即來了興緻,天覺寺後山的地里種了不少番薯,我從前想幫忙種來着,可我手一碰,番薯苗苗就蔫兒了,被那些和尚打出了後山,可再沒見過番薯地了。

王仲見我不嫌棄,倒也高興,從屋裏去背了個籮筐,在前頭帶起路來。

這番薯地比起天覺寺的後山可當真比不了,也就幾塊小地,不過葉子倒是極為脆嫩,覆蓋了好一片地方。

王仲直接跳進番薯地里去挖番薯,我則在一旁有些躊躇。

我有些不敢觸碰這些番薯,萬一都像天覺寺後山的番薯苗苗都蔫兒了,就不大好了。

“小神仙你愣着幹嘛,幫我搭把手!”王仲很快就挖出好些個番薯,轉頭瞧見我站着,就叫喊起來。

“哦!”我應了聲,卻依舊沒動。

“切,真當自己神仙吶,五指不沾陽春水是怎的?”王仲翻了個白眼,直接將番薯丟給我。

我下意識的一接,穩穩拽在手裏。

“你挖那邊,我挖這邊,這番薯已經長成了,都挖了吧!”王仲說了一聲,繼續彎腰幹活。

我則看着手中的番薯,心裏有些異樣。之前那些和尚丟給我番薯時,番薯落在我手裏就成了黑炭一塊,怎麼這回沒事?

我又拽了一把番薯藤,那番薯藤捏在我手裏,脆生生得斷裂,卻根本沒有枯萎。

“哈哈!”

我激動無比,這裏的番薯福大命大,不遭殃啊!我哪裏還有什麼停留,當即擼起袖子和王仲一起挖起番薯來,以我的力氣和速度,王仲怎麼比得上我?不過片刻,這一塊番薯地就被我掘地三尺,把大大小小的番薯都挖了出來,連指頭粗的也不放過。

王仲看着我直發愣:“小神仙,你為了吃,可當真捨得賣力氣啊!”

我看着滿滿一大筐番薯,地上還堆了小山似的一堆,成就感爆棚:“哎,哪裏的話,你請我吃番薯,我自然要賣點力氣幫你嘛!”

“得,我還是給你燒番薯去!”王仲吐了吐舌頭,背着一筐回了家。

我將剩下的番薯一道帶走,心裏卻是樂開了話。

“奇了奇了,真是奇了,剛才隨手摘棗兒,棗樹也沒死,現在挖番薯番薯也沒死,之前那噩夢也似的神奇力量就這樣消失了嗎?”我雖隱約覺得自己還沒有想通蹊蹺,可這種感覺可真的是很好呀!

不過幾時,王仲將一臉盆的番薯端到我面:“喏,吃吧,不夠裏面還有。”

我笑了,這王仲怕是被我的八碗面駭得不輕,真以為我胃口無底了。我拿了兩個番薯:“這就可以了。”

王仲將信將疑地看着我,自己拿了個番薯“呼哧呼哧”啃了起來,邊吃便問我:“小神仙,你昨晚上去哪裏了?”

想起昨晚上的事情,我現在還覺得有些恍惚。舞縹緲殺了沈山南,又要殺我,被那黑衣人打了差,便哭得死去活來,連我也顧不上了,我走她也沒攔我,只抱着沈山南,一個勁兒得說著“不可能”三個字。

“沈山南府上是在哪裏?”我沒直接回答王仲,問道。

“沈山南?”王仲眨了眨眼睛,沒成想我為何問起他吧。“就在城東呢,只不過我們這兒是外郊,他家卻是城東最好的地界兒。”

頓了頓,王仲擠眉弄眼又問:“怎麼了小神仙,要去打秋風嗎?”

“沈山南死了。”我說。

“啥?”王仲很是愣了愣:“你說沈山南?昨兒晚上不才見過么?”

“是啊,就昨晚上的那位沈山南。”

“嘖嘖,天妒英才啊!”王仲將番薯蒂丟在地上,又啐了口脫么,冷笑一聲:“我就說么,這樣好的人,怎麼可能好事全讓他一個人佔去,感情是個短命鬼!”

“善哉,修口。”我皺了皺眉,學了老和尚的話念道。沈山南我雖兩面之緣,但我對他的印象的確不錯,一個人將死時,還願意為別人出口求情的,的確是個好到骨子裏的人。

王仲瞥了我一眼,倒是沒繼續順着往下說,只是奇怪起來:“可是沈山南死了,你怎麼知道的?啊!莫非你昨天去……殺了他?”

看着王仲一臉驚恐的模樣,我實在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腦子裏裝的是什麼?若是我殺了,我還來告訴你?”

“恩,也是。”

王仲接着又追問我許久,我沒回答他,不論是我,還是舞縹緲,還是那黑衣人,都不是他一個世俗之人應該過多知曉的。

吃過番薯,王仲便帶着我去往沈家。

其實,我去沈家,也沒有什麼必然要去的意願,只是沈山南為我求過情,我理該去報喪。再者,沈山南的死是怎麼也瞞不住的,我恐怕是為數不多知道事情始末的人,去看看也好,興許可以見到舞縹緲,非天能對她有所感應,我也想知道原因。

還未到沈府前,便老遠聽到喧鬧聲,我和王仲站在巷子口,看着那座巍峨氣派的宅子,宅子門前集滿了人。紫銅的大門前,四個守衛拿着長刀守着,一人居高臨下地站着,一邊掩淚一邊氣憤得看着階下之人。階下之人正是已經褪去妝容,脫簪披髮的舞縹緲。往日的傾城絕艷的紅妝,如今看起來素雅不少,一雙淚目惹人憐愛。當然,更多的,是看熱鬧的人。

“呀,那是舞縹緲啊!”王仲驚呼一聲,忍不住轉頭看向我:“她怎麼這般模樣?”

我搖頭不語。

“舞姑娘,大公子遺體已經接入府中,這府門卻不能叫你進去了。但此事事關重大,牽涉到了姑娘你,也就不好叫姑娘回香滿樓去。待我家主回來,再說吧!”

聽那人語氣,應是沈府管家一流,雖難掩氣憤與悲傷,但言辭之間依舊頗有禮數,是個有家教的。

舞縹緲點頭,淚眼朦朧,看着府門內,殷切。我卻從她的眼中看出了幾分迷濛,是信又不可信的猶豫。

想起那黑衣人的話,若舞縹緲當真是錯殺了人,她自當是不好受的。

“怎麼回事?沈山南的死,舞縹緲怎麼扯上關係了?”王仲又瞧了瞧我,好似這一次我再不給一個答覆,他就不肯罷休了似的。

“沈山南,是她殺的。”我說。

“啥?”王仲驚得差點跳起來,瞪大了眼珠子滿目的不可置信:“小神仙你瘋了吧?誰都知道舞縹緲是沈山南的相好,再說了,一個花娘殺自己的恩客做什麼?”

我淺淺一笑,這其中原委,我也才聽了個大概而已。

“王仲,你有法子,讓我進入沈府嗎?”我問。

“進沈府?進沈府做什麼?”王仲驚奇未定,疑慮又來,只不過瞧我不似玩笑,只好答道:“法子自然是有的,你隨我來!”

我深深地望了一眼舞縹緲,轉身緊隨王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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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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