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去路迢迢，是因為不知道終點，而來路是那樣清晰，因為起點始終在那裏。
一路上，蘇沫靠着他安靜地坐着，雙眼微眯似睡非睡，雙手緊緊地揪着身上的毯子，彷彿那是她唯一的護障，付南風心裏低嘆一聲，從她昨天不辭而別，他就心裏有所感應，派人查到她訂了最近一班去西安的航班，他心裏已有所明了，她聽到了他和沈濤的對話了，他來不及埋怨，後悔，他只想快點找到她，找回她。
當他聽到車禍的消息的時候，驚得魂飛魄散，他無法想像自己是否有勇氣再經歷這一幕，再生生受二十多年的心靈折磨，當他看到蘇沫安然無恙的坐在那裏的時候，他在心裏感謝遍了漫天神佛，至於真相，他猶豫了。
大企業間的併購並不是一件一蹴而就的事，隨着德國langde公司的催促，公司決策層也快瓜熟蒂落了。從可行性報告、調研審計到正式立項，一個項目或會耗費數年的時間。這期間會出現各種各樣不可預知的變動，而各種關係交錯，涉及的人就像是蛛網中的某一節點，稍有動作就會牽一髮而動全身。千頭萬緒的事情等着他，可是他卻拋下了這一切不遠萬里來尋找她。
他低頭看向蘇沫，似乎已睡着，臉色看起來蒼白得近乎透明，看着額角的紗布，他的手指微微動了動，又放了下來，他想去摸摸她的臉頰，或者握住她的手，可是又怕驚擾了她打破此刻的安寧。
從驚惶中解脫出來的蘇沫安心地靠着付南風坐在暖氣充足的汽車裏很快又進入了夢境。
還是一輛疾駛的車，有爸爸，媽媽，還有夢中經常出現的那個男孩。
“爸爸，我要坐碰碰車。”
媽媽的懷抱很溫暖，她側過頭，對付南風說：“小南，一會兒你和沫沫一起玩吧？”
“才不要呢，她輸了就哭。”
“我也不要和哥哥玩……”
媽媽溫柔地替她捋了捋頭髮：“沫沫，不可以這樣說。”
正在開車的爸爸回頭看了我們一眼，然而正是此刻，她正打算轉頭分辨，忽然有柔軟而沉重的東西砸身上，眼前變成大片大片的血色，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自己喘不過氣來，身子更是無法動彈……
耳邊只聽到刺耳的剎車聲，橡膠在瀝青地面上劃出驚悚的印記，媽媽合身撲在我和付南風身上……
臉上，脖子上，臉上熱乎乎、濕黏黏……
那都是媽媽流出的血！抽噎聲中，她將大腦里的每一絲氧氣，都慢慢地抽出去，剩下大片的空白。
“不，不要！”
“蘇沫，蘇沫。我在這裏。”男人悅耳清越的聲音在蘇沫耳邊響起來，一點點將她從可怕的夢魘里拉出來，“是做夢，你在做夢，快醒醒。”
蘇沫勉力睜開眼睛，付南風就坐在她的旁邊不停地拿手輕輕拍自己的臉頰，直到確定她已經醒過來，才揉了揉她的頭髮，伸手抱住了她，如釋重負，“傻瓜，是在做夢啊。”
蘇沫並不知道自己在夢裏就已經淚痕滿面，只是怔怔看了他很久，他秀挺的鼻峰被燈光分為明暗不定的兩半，那雙深邃的眼睛就這樣專註地看着她，裏邊有着滿滿的、不加掩飾的關心。
“你告訴我好不好，現在就告訴我，我又夢到了那場車禍，還有爸爸媽媽，還有你，然後是大片大片的血……你告訴我啊，我發生過什麼事？”
因為抽噎，她說的斷斷續續且語無倫次，緊緊抱着他，彷彿是最後一根浮木。
“那個小男孩是我，出車禍的時候，我們都在一起……”他說到這裏，停了下來，鬆開她，仔細地觀察她的神色。
“……你繼續說啊。”她用夢遊一樣的聲音說。
“頭痛嗎？”他卻緊張地盯着她，“要不明天我們再談？”
“我很好。”她重複了一遍，“我要聽。”
他深吸了一口氣，“你爸爸以前是我父母在國外讀書時的師弟，小了兩屆，畢業之後回國，就到明誠當了高級工程師。當時我父母出了點事，明誠在新項目研發上一度停滯，差點兒就要資不抵債，是蘇叔叔一直帶領團隊堅持下來，並且超過了當時的競爭對手，為現在的明誠奠定下了基礎。
說到這裏付南風的神情變得猶豫又痛苦，他停了停，又接著說道：“蘇叔叔結了婚之後，很快你就出生了。你媽媽一直幫忙照顧我，把我當成自己的孩子，我們經常在起玩，在你四歲那年，叔叔和阿姨帶着我們去遊樂園，路上出了車禍，他們還沒送到醫院就去世了。”
“當時……對面的車撞過來的時候，阿姨合身把我們護在了身子下邊，她的脊背被一塊兒鋼板貫穿，可還是牢牢抱住了我們，本來她是可以避開的，都是因為要救我們。”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彷彿是在回想那慘烈的一幕，向來平靜的聲線微微顫抖。
而此刻，她什麼都不敢再想，獃獃的看着車外疾速掠過的風景，那些故事對於她來說也只是一個遙遠故事，但是她的淚水卻肆意地流淌下來。
“後來警車、救護車都來了，他們從車廂下邊把我們挖了出來。你滿臉都是血，獃獃的鑽在阿姨懷裏不肯出來。後來護士強行把我們抱開，送我們去了醫院。”
“你當時頭部受了傷，昏睡了一斷時間后醒來。變得很古怪，只要看到和叔叔阿姨有關的東西，只要回到家，就渾身發抖，睜開眼睛不肯睡覺。醫生說你手了很嚴重的刺激，車禍后的精神後遺症不知道要延續多久——那個時候，只要是你熟悉的東西，你都害怕得不能接受。醫生建議帶你去陌生的地方那裏沒有你熟悉的人和事，後來就找到了這家陽光福利院，你到了那裏，狀態卻一天比一天好，醫生說是因為你受了刺激的時候年紀小，雖然後遺症很嚴重，可是當你換了新的環境重新生活，這些給了你很好的條件用於自我恢復。所以你後來就在陽光福利院生活……你漸漸地長大，也將那些事忘了。”
“現在你恢復的記憶，大致就是那些畫面吧。”他用力握着我的手，“之前有那麼多機會可以告訴你，可我擔心你像小時候那樣，變得誰都不認識……”
“我明白的。”
“所以，叔叔阿姨不在了沒關係。”他輕輕揉了揉她的頭髮，“我還在，一直都在。”
這個哥哥式的擁抱終於徹底地讓她平靜下來。坐車回去的路上，她竟有一種生死過後的疲倦感。
付南風說的每一字每一句，卻在這張空白的紙上找到了確切的坐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