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她望了望手中那塊被‘詛咒’了的白糖糕,怎麼也咬不下去了。
東院王氏處,王氏跪坐在蒲團上,微闔雙眸,口中念念有詞,虔誠地對着三清神像不停地禱告,盼着神明可以保佑她的兒子能夠平安歸來。
“老夫人,馬捕頭帶着廷哥兒回來了。”夏嬤嬤進來小聲地稟報。
王氏一怔,迫不及待地問:“那松年呢?松年可也回來了?”
“老爺並沒有與他們一起回來,而且……而且廷哥兒身上還帶着傷,我在外頭聽着彷彿是……”憶起方才在正屋外聽到的那些話,夏嬤嬤有些說不下去了。
“彷彿是什麼?”王氏追問。
“彷彿是大老爺想威逼廷哥兒指證那董氏是殺人兇手,廷哥兒不肯,大老爺便將他推下了馬車,虧得鎮遠將軍經過,才把廷哥兒給救了。”夏嬤嬤嘆了口氣,還是如實地回答。
王氏初時還不明白,有些糊塗地問:“柏年為何要威逼廷哥兒指證董氏是殺人兇手?”
夏嬤嬤嘆息聲更重:“老夫人不記得了?老爺便是被人誣告他收受賄賂,包庇真兇,胡亂判案。若廷哥兒指證董氏是兇手,不恰恰便證實了那些對老爺的誣告了么?”
王氏恍然大悟,隨即不敢相信地道:“你是說柏年、柏年他……可是、可是為什麼啊?他們可是親兄弟啊!”
夏嬤嬤低聲道:“只怕老爺當大老爺是兄弟,可大老爺卻沒有把他當作兄弟。”
王氏大受打擊,喃喃地道:“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柏年他為什麼要這樣……”
“說句不好聽的,縱然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也有不少兄弟不同心的,更何況大老爺與老爺……”夏嬤嬤搖搖頭,也不好說得太過於直白。
王氏還是難以接受。
自嫁入唐府以來,她便將唐柏年與唐樟年兄弟視如己出,即使後來有了自己的親骨肉唐松年,也不敢忽略了那兩個。
她自問已經盡到了嫡母之責,一視同仁地對付他們兄弟仨,甚至待自幼失母的唐柏年還要更上心些,以致後來還招來親生兒子的不滿。
可現在……
她苦澀地勾了勾嘴角。
是不是她哪裏做錯了?
相比於王氏的難受,正院的阮氏母子三人卻是鬆了口氣,只是在得知賀紹廷身上的傷的來由后,縱然是素來好性情的阮氏也氣紅了臉。
許筠瑤抿了抿唇,眼眸微閃。
本宮果然沒有看錯,大房那唐柏年便沒有安好心。倒是沒有想到老匹夫竟然攤上了這麼一個兄弟,真是讓人好生唏噓。
她暗暗觀察着賀紹廷,自然也沒有錯過他臉上根本掩飾不住的忿恨。本以為他是惱恨唐柏年逼迫於他害他受傷,卻發現當馬捕頭提到鎮遠將軍時,賀紹廷眼中的恨意便又深了幾分。
她若有所思地捏着手中那塊還沒有啃完的白糖糕,完全沒有意識到那白糖糕被她捏成了碎渣,更沒有留意到周哥兒那心疼的眼神。
“這個還給你。”片刻之後,賀紹廷自覺心裏的憤怒平息了不少,遂將一直藏在懷裏的那塊長命鎖取出,親手把它戴回了許筠瑤脖子上。
許筠瑤握着那長命鎖,仰着臉沖他甜甜地笑了笑。
賀紹廷只覺得心中那因鎮遠將軍帶來的忿恨又消了幾分,一時沒有忍住,學着阮氏平時的動作,在小丫頭臉蛋上輕輕掐了一把。
許筠瑤難得地呆了呆,傻乎乎摸了摸被他掐過的地方,好片刻才遲鈍地反應過來——本宮這算不算被月光小少年輕薄了?
輕薄?不算不算,他還親過本宮呢,如今僅是捏捏臉蛋又算得了什麼!緊接着,她又在心裏反駁。
阮氏留意到他們倆的動作,微微笑了笑,親自給賀紹廷盛了飯,柔聲道:“餓了吧?先吃點東西,吃完之後我再請大夫來給你瞧瞧。”
賀紹廷點了點頭,輕聲道:“多謝夫人。”
阮氏揉了揉他的腦袋,只是笑了笑,並沒有再說什麼。
可儘管如此,賀紹廷卻感覺心裏有一股暖流在緩緩地流淌着,驅散了今日那人言之鑿鑿的那番話帶給他的寒意。
他低着頭,聲音難掩歉疚:“對不住,夫人,我沒能幫到唐大人。”
阮氏眼中閃過一絲苦澀,臉上卻仍帶着溫柔的笑容,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地道:“莫要多想,這些都不關你的事,唐大人他很快便可以回來了。”
“真的么?”
“真的,你要相信邪不勝正,今時不同往日,陛下治下不會有這等陷害朝廷命官的惡劣事。”阮氏的聲音帶着無比的堅定。
許筠瑤不置可否。
這世上,明與暗,黑與白從來便不會涇渭分明。如今的瑞王,日後的太宗皇帝算是一代名君,在他治下,大齊國力蒸蒸日上,百姓的日子也越來越有盼頭,可也不能掩蓋他在爭奪儲君之位時的不磊落。
可那又怎樣呢?這依然無損他在百姓、在朝臣,甚至在史官心中的位置。後人也只會記得他的英明,他的功績。
周哥兒撲閃撲閃着眼睫望着賀紹廷,忽地‘啊’了一聲,引來了阮氏等人的注意。
“廷哥兒,都怪我不好,留給你的白糖糕讓妹妹搶了去。”小傢伙哭喪着臉。
許筠瑤先是一愣,隨即睜着濕漉漉的大眼睛奶聲奶氣地反駁:“騙人,我沒有,哥哥給的。”
睜眼說瞎話而已,你會本宮也會。
周哥兒微張着小嘴,而後鼓了鼓腮幫子,又撓撓耳根,嘀咕幾句,倒是沒有再說別的什麼。
阮氏無奈地搖搖頭,拿掉女兒手上那塊爛到不成樣子的白糖糕,接過碧紋遞過來的濕帕子給她擦了擦手,末了又沒好氣地在她肉乎乎的臉蛋上捏了一把,再輕輕地兒子額上點了點,引來小傢伙一個討好的笑容。
賀紹廷望着這母子三人,神情有些羨慕,也有幾分黯然。
待夜裏只得自己一個人時,許筠瑤便喚出了言嫵。
當那長發凌亂,衣裳破損的身影再度出現在自己眼前時,許筠瑤無語:好好的你怎又把自己弄成這般模樣?
言嫵等了大半日等的就是這一刻,立即湊到她身邊來,捏着破損的衣袖委屈地道:“不是瑤瑤讓我保護那個廷哥兒的么?你瞧?為了救他,我衣服都破了,頭髮也亂了。”
許筠瑤沒什麼誠意地拍拍她的手背:原來是這樣,真是辛苦我家阿嫵了啊!
言嫵頓時覺得心裏舒暢了,美滋滋地想:瑤瑤說我是她家的呢!
許筠瑤敷衍地又哄了她幾句,這才問起她昨日經過。
只是當她聽聞賀紹廷不管不顧地衝到鎮遠將軍跟前,逼問他可曾做過後悔之事時,不禁奇怪地皺起了小眉頭。
鎮遠將軍杜誠忠么?難不成月光小少年與他有什麼關係?
對於杜誠忠,許筠瑤自然也知道不少。這位鎮遠將軍最讓人津津樂道的,不是他從一位長工變成開國將軍的勵志傳奇史,而是他對他的夫人云氏的情深意重,教不少閨閣少女聽了都嚮往不已,甚是羨慕那位能得如此有情郎的將軍夫人。
那雲氏原是前朝官宦人家之女,而杜誠忠則是雲府一處莊子裏的長工,偶爾一次機會遇到了雲家千金小姐,並對人家一見鍾情,甚至不自量力地上門求娶。
自然,雲家父母不可能同意將寶貝女兒嫁給這麼一個低等下人,約莫一年後,雲氏便由父母作主,嫁給了門當戶對的官家公子,而那不自量力的杜姓長工則在她訂下親事後便辭了工離開。
若兩人就此天各一方各自安好,倒也算不得什麼‘佳話’。只是後來戰亂,前朝廢帝被臣下所殺,大廈一朝傾,新朝由此立,原本的長工一躍成了開國的將軍,而原本的千金小姐則成了無依無靠,帶着年幼兒子艱難求生的年輕寡婦。
又一次偶然的機會,兩人在街頭重逢,官至鎮遠將軍的杜誠忠痴心不改,驅盡府中姬妾,三媒六聘正正經經地把雲氏娶了進門,便連雲氏與前夫所出的兒子也視如己出。
而雲氏,自然也成了不少女子羨慕嫉妒的對象。畢竟她一個寡婦,帶着前夫的兒子,居然還能嫁入高門,成了正兒八經的將軍夫人,並且得夫君一心一意對待,這樣的福氣,世間上哪個女子不羨慕?
許筠瑤還聽說,當年這位鎮遠將軍可是傾盡家財來迎娶雲氏的。雲氏出嫁時的十里紅妝,眾人都知道均是鎮遠將軍所置辦,可那又如何?只能說明鎮遠將軍確確實實把這位新夫人放在了心坎上。
阮氏為著夫君之事憂心仲仲,可人前卻還只能揚着笑臉待人,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焦心地等待着夫君的歸來。
而同樣在等待的,還有吳知府等一眾太子的支持者。
此刻,他一臉快意地望着狼狽不堪的唐松年,慢悠悠地道:“你的紀大人此刻只怕已經在流放的路上,當然,他能不能安然無恙地到達流放之地卻是個未知數。唐松年,你確是有幾分本事,就是太過不識抬舉,不過本官也沒想要你的命,還會繼續讓你在安平縣當你的縣太爺。”
他可不是蠢人,想要政績好看,自然也要在手下留幾個能人,否則那種只會把他哄得舒服卻拿不出政績之人,狗沒了可以再養,能幹事的人沒了卻有點兒難辦,沒有好看的政績,對他日後往前爬可不怎麼有利。
像唐松年這種能人,不聽話卻有本事,那便把他死死摁着,有功勞了歸自己,豈不是更好?
“不過你的好兄弟唐柏年好像不是這樣想,他還親自找上門來跟本官說,他有法子把你包庇真兇的罪名落實。”
“嘖嘖嘖,可真是個狠角色。”
唐松年視若無睹地理了理凌亂的頭髮。
吳知府也不在意,一臉神秘地又道:“唐松年,其實不但紀淵,連瑞王也沒幾日了,本官出手給你一個教訓的時候,太子已經向瑞王動手了,算算時候,太子登基的好消息也該在這幾日傳來了。”
唐松年心口一緊,還是沒有說什麼。
正在此時,有人急急走了進來:“大人不好了,京城傳來消息,太子薨,陛下冊封瑞王為新太子。”
吳知府大驚失色:“怎麼可能?!”
話音剛落,他便聽到唐松年的輕笑:“看來這一回讓大人失望了呢!瑞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反倒是太子殿下……”
唐松年扶着牆勉強站起,雖然滿身狼狽,可眼中光芒流轉,眼神銳利。
“成王敗寇,吳大人,我若是你,此刻最應該做的就是立即想法子洗清自己。”
吳知府指着他,手指不停地抖啊抖,可卻沒有多說什麼,一轉身,急匆匆地離開了。
太子刺殺瑞王不成,反死於瑞王下屬箭下,建章帝下旨怒斥死去的太子狼子野心,冊立瑞王為新太子,自己退居寧陽宮養病,着新太子代理政事的消息傳到許筠瑤耳中時,她正揚着純真無辜的笑臉膩在賀紹廷懷裏。
果然一切與上輩子無異,太宗皇帝當真是雷厲風行,接下來應該便是太祖皇帝退位,新皇登基的消息了。
而老匹夫唐松年,也即將迎來他的官運亨通。
嗯,真是一個讓人不怎麼爽的消息呢……
她眨巴着圓溜溜的眼睛,被賀紹廷牽着跟在阮氏與王氏身後,迎向那一身狼狽卻神情愉悅之人。
唐松年鬆開扶着沈銘與馬捕頭的手,朝着急步迎來的生母與妻子笑道:“娘,夫人,我回來了。”
許筠瑤望着前方又哭又笑的王氏婆媳,再看看抱着唐松年大腿直蹭的周哥兒,有幾分無趣地打了個呵欠。
本宮還是不適合看團圓的戲碼呢……
“寶丫過來。”她聽到有人喚自己,抬眸望去,見唐松年含笑朝着自己招手。
“快去。”她還沒有動作,賀紹廷便輕輕推了她一把。
她下意識地往前走了幾步,突然身體凌空,整個人便被人高高地舉了起來,嚇得她尖叫出聲,耳邊卻是響着男子爽朗的大笑聲。
該死的老匹夫,一回來就嚇本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