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冼怡把家裏的用人都辭退了,還批評父親以前做了很多斷子絕孫的缺德買賣。

冼登奎氣得摔了茶杯,大罵:“混賬!長大了,翅膀硬了,不認爸爸了是吧?那你走啊,去找鄭朝陽那個小白臉去,你就去說你爸爸是個混賬王八蛋,坑蒙拐騙殺人放火沒有不敢幹的,去叫鄭朝陽來把你爸爸槍斃了。我和你說,就算把你爸爸槍斃了你也還是姓冼!走啊,走啊,滾!”

冼怡沒動,只是靜靜地坐在沙發上,也不看他,默默地流下了兩行清淚。

冼登奎咆哮了一陣,看着冼怡的樣子,眼前浮現出以前她快樂的、嬌嗔的樣子,突然感受到了她內心的悲苦。

他頹唐地坐到椅子上,對冼怡說:“八萬,閨女,爸剛才說的都是氣話,混賬話,你可千萬別往心裏去。爸爸老了,身邊也沒個親人了,我剛出去轉了一圈,老虎幫、黑山幫幾個大的堂口都叫警察給挑了,咱們在城外的走私渠道給斷了,城裏的買賣也沒剩下幾個。現在是江山易主,共產黨統一全國大勢已定,我這個黑幫分子在紅旗下不會有好結果。”

“您也知道江山易主了,以前您乾的那些買賣,是因為有國民黨這個腐敗政府的腐敗官員給您撐腰,說起來你們是穿一條褲子的。現在,沒人給您褲子穿了,您也不能光着不是。”

“你的意思,到別的地方去開碼頭?”

冼怡勸說道:“您都這把年紀了,還開什麼碼頭。把家裏的東西收拾收拾,咱走吧。”

“去哪兒?香港?”

“去個沒人認識您的地方,踏踏實實地過日子,去馬來亞。”

冼登奎嘆息一聲,說道:“好吧,八萬,這次爸爸聽你的,咱們走,再也不回來了。”冼登奎看了一眼冼怡,“閨女,爸爸連累了你,不然,你和鄭朝陽倒是蠻好的一對兒。”

冼怡淡淡地說:“都過去了,別再提他了。”

冼登奎站起來往卧室走,一邊走一邊念叨:“人有三緣,善緣、惡緣和孽緣。我這算什麼緣,糊塗緣!”

冼怡孤獨地坐在椅子上,眼神空空。

冼怡坐在辦公室內看文件,身後休息室的門打開了,一個人向冼怡慢慢靠近。

冼怡從桌子上的鏡框看到了反射出的人影,大驚,剛要起身,一雙手從後面抓住她,跟着一團毛巾捂住了她的嘴。冼怡很快昏了過去。

謝汕一臉痛苦無奈,拍拍手,召喚兩個穿着工裝褲的清潔工扛着一卷地毯走了進來。

冼怡的辦公室防衛森嚴,可這麼個大活人竟然好端端地消失了。正當冼登奎百思不得其解時,魏檣出現在辦公室,承認是自己帶走了冼怡,目的是要借他的慈善堂用用。為了女兒的生命安全,冼登奎只好答應了魏檣的條件。

公安局這邊,郝平川走進了鄭朝陽的辦公室,鄭朝陽正在檢查武器。

郝平川說道:“都準備好了。”

鄭朝陽看了看錶:“今晚十點,東大橋呂家客棧。”

兩人走到了院子裏,院子裏滿是警員。

鄭朝陽對眾人宣佈:“今天晚上有重大行動,大家做好準備,等候命令,現在檢查武器。”

警員開始檢查武器彈藥。

段飛鵬開着車,七繞八繞,他沒去東大橋,卻來到了冼登奎的慈善堂。鄭朝山走進慈善堂,他之前沒有來過這裏,所以並不清楚這是哪兒,只是跟着段飛鵬一路來到了冼登奎的辦公室。

鄭朝山進辦公室看到牆上有個掛鐘,此時已是深夜一點。

屋裏已經坐了六七個人,男女都有,穿着各異,有的像底層的普通老百姓,有的像小商販,有的像小學老師。他們都低着頭不說話,整個屋子裏死氣沉沉,煙霧繚繞。

鄭朝山一邊皺眉,一邊忍不住捂住了嘴,他最討厭煙味兒。

找了個角落,鄭朝山坐了下來,仔細觀察着。屋子拉着厚厚的窗帘,沒開大燈,只有桌子上的一盞枱燈亮着,屋內的人看彼此的臉都是模糊不清的。

鄭朝山知道自己已經陷入困境,他不知道這是哪兒,也不知道怎麼把情報傳遞出去,他只有等待時機,儘管他根本就不知道這個時機是什麼、什麼時候到來。

冼登奎躺在屋裏的長沙發上,他借口腰病犯了,拒絕參加會議,並吩咐謝汕隨便找個人給他們送些茶點就行了。

謝汕回來后,冼登奎在屋裏邊踱步邊說道:“老謝,你說段飛鵬這孫子能把八萬藏在哪兒呢?”

謝汕答道:“大哥,您不用着急,小姐肯定不會有事的,他們也就是用小姐來逼您幹事,小姐要是有事,他不就沒有對付您的籌碼了嗎?”

謝汕準備出門的時候回頭看了眼冼登奎,又說道:“大哥,小姐是我看着長大的,我就是豁出命去也會找她回來。”

冼登奎擺擺手,說道:“你們這些老兄弟還是靠得住的。”

謝汕出門後來到一個拐角處,段飛鵬從黑影中走了出來,謝汕也慢慢地走過去。

段飛鵬問道:“老小子怎麼回事?”

謝汕十分冷淡地說:“沒事,身體不太好,需要休息,我這邊都安排好了,就是證件不太好弄。”

段飛鵬說道:“可就這個最重要,沒這個寸步難行。”

“我明白,會儘快。”

段飛鵬把兩根金條塞到謝汕手裏,輕聲說道:“你是老江湖了,冼怡這手燈下黑還真是高明,後面的事還得多仰仗您了。”

謝汕接過金條,對段飛鵬說道:“別忘了你說過的話,只要大哥幫你們辦好事情,你們就送小姐回來。”

段飛鵬應允道:“我們好歹也是黨國的人,這點信用還是有的。不但冼大小姐可以平安無事,還有你瞞着冼老大黑吃黑的黑賬本和你的養老錢都會還給你。其實也不用這麼複雜,你把冼老大弄死不就一了百了了?”

謝汕右手暴起如鷹爪一樣掐住段飛鵬的脖子,把他頂在了牆上,段飛鵬頓時動彈不得。謝汕惡狠狠地對段飛鵬說道:“我現在弄死你是不是也一了百了?”

段飛鵬並沒有求饒,反而譏諷道:“行啊,鷹爪王的功夫沒丟啊。弄死我是小事,別忘了是你親手把冼怡交到我們手上的。”

謝汕怒吼:“是你們逼我!”

段飛鵬說道:“是你黑老大的錢壞了江湖規矩,怨不得別人。”

謝汕無奈,只得放開段飛鵬。

段飛鵬摸着脖子長出了幾口氣,對謝汕說道:“我說過了,只要把事辦好了,冼怡和你的黑賬本,都可以還給你。”

他看了看屋裏昏暗的燈光,繼續說道:“我得出去看着,裏面的事就交給你了。”

小東西已經睡下了,卻被謝汕叫起來燒水沏茶,給在堂屋開會的人送點心。

鄭朝山在會場內不停地看錶,而魏檣卻始終沒有出現。

小東西用托盤端着茶杯挨個兒送茶,來到鄭朝山的面前,說道:“先生請喝茶。”

鄭朝山一眼認出了小東西,但小東西一時沒認出鄭朝山。鄭朝山接過茶杯后,一把拉住小東西的手,小東西大吃一驚,認出了鄭朝山。

鄭朝山小聲對她說道:“不記得我了?上次你和你朋友到我家裏來玩兒,我叫你給我唱曲兒你不唱,結果是那個女孩唱了,還是個外國曲兒呢。”

小東西十分困惑地看着鄭朝山。

鄭朝山繼續說道:“你那幾個朋友呢,沒事的時候去看看他們嘛,人家挺想你的。”

鄭朝山臉上是挑逗的、淫邪的笑容,他的眼睛卻向屋裏的人掃了一下,握着小東西的手用力捏了一下后又鬆開了。

小東西急忙跑了出去,鄭朝山看坐在附近的人都在看自己,笑着說道:“一個老相好。”

小東西躲在暗處,很是惶恐,想起了到鄭朝山家吃飯時的情景,鄭朝山給她解釋什麼是巾幗英雄,白玲唱蘇聯歌曲等。

她開始思考,並自言自語道:“我的朋友,不就是齊大哥和白玲姐嗎?叫我去看看他們,就是叫我去找他們嗎?”

小東西想起屋裏人詭秘的樣子和鄭朝山反常的舉動,以及他的眼神,捏自己的手勢,可以看出,鄭朝山此時正十分焦慮。

小東西突然明白過來,又自言自語道:“鄭醫生的意思,是叫我去找白玲姐,告訴她這裏的事,這些人一定不是好人。”

她放下托盤后,悄悄往院子的後門摸了過去,出了後門,她撒腿就跑,很快就消失在衚衕里。

魏檣趕到后,段飛鵬正在門口警戒。

段飛鵬對魏檣說道:“都到齊了,安全。”

魏檣進屋主持會議,對眾人說道:“各位同志,大家潛伏了這麼久,突然把大家喚醒,是因為有重要的使命需要我們去完成。在座的各位都是北平各個城區的代表,每個人都掌握着一定的潛伏人員,現在我需要你們把他們都動員起來,去共同完成這個使命。北平淪陷一年多了,共產黨覺得自己已經坐穩了江山,但整個自由世界是不會答應的。”

魏檣發言后,現場一陣騷動,眾人開始交頭接耳。

魏檣繼續說道:“上面指示我們在北平搞一次大的行動,現在我來談談我們的作戰計劃。”

鄭朝山偷偷看了下手錶,隨後眼睛又轉向魏檣,耳朵則聽着窗外的動靜。

魏檣宣佈散會,鄭朝山趕緊站起來,大聲說道:“我有話說,剛才大先生講了作戰安排,我來說說各部門之間的作戰協調。”

魏檣看了看錶,催促道:“別講太長。”

鄭朝山點了點頭。

在慈善堂門口把風的段飛鵬看到遠處車燈閃爍,驚得扔掉香煙,迅速往回跑要去報信。可跑出兩步他又停了下來,猶豫了一下,他選擇獨自離開,很快消失在衚衕之中。

鄭朝山還在講着,外面卻傳來了剎車的聲音。魏檣二話不說轉身就跑,速度極快地衝出了後門,其速度之快完全不符合他的年齡。他在警方合圍前的瞬間沖了出去。

屋裏所有人亂成一團,開始四處亂跑。謝汕則衝進了冼登奎的辦公室,大喊道:“大哥,警察!”

冼登奎在二樓上看到警察從前門衝進來,順手打開後窗跳了出去,謝汕也跟着跳了出去。

冼登奎着地的時候扭傷了腳,叫趕緊謝汕快走,去找自己的女兒。有幾個警察跑了過來,謝汕顧不上冼登奎,急忙躲進旁邊的衚衕。冼登奎踉蹌着跑出去幾步,就被警察按倒戴上了手銬。謝汕看着冼登奎被抓走,自己也急忙走了。

郝平川帶着警察衝進了院子,其他開會的人全被活捉。

羅勇穿着一身筆挺的制服走了出來,庭院中站着大隊的警察。

郝平川大喊:“立正!”

羅勇宣佈道:“都聽好了,這次全市公安統一行動,我就一句話,叫這些沉渣餘孽嘗嘗什麼是紅色鐵拳,叫特務分子無兵可遣,無人可用,無處可逃!出發!”

羅勇出門上了吉普車,後面大批警員跟着出發。

另一邊,鄭朝陽帶人衝進了煙館,幾個煙鬼和老闆隨後被押出。

郝平川一把掀開苫布,裏面露出武器箱子,旁邊一個經理模樣的人癱倒,被公安人員架了起來。

齊拉拉和多門來到賭場,代號‘海狸’的賭場老闆被拿住,一輛卡車開來,賭場老闆被戴上手銬,車廂里已經坐滿了被抓的各路“小鬼”。

年關將至,北京市公安局各個分局開始對黑幫及其涉及的煙館、地下賭場進行大清掃,這些污垢幾乎在一夜間被一掃而空。

山坡上,狼狽不堪的魏檣看着下面的萬家燈火,他衣衫破爛,原本精緻的頭髮凌亂不堪,看上去老了二十歲。

他如同一隻離群的野狼,看着下面萬家燈火的北京城。他明白,這個曾經屬於他的城市,而今已經徹底將他拋棄。

冼登奎戴着手銬坐在鄭朝陽的面前,鄭朝陽點燃一支雪茄遞給他,他貪婪地抽了兩口。

冼登奎慘笑道:“其實從你回北京的那一天起我就在想,會不會有今天。”

鄭朝陽說道:“你不該和特務攪和在一起。”

冼登奎頗為無奈地說道:“我們這個行業和軍警憲特脫不了關係,以前是相互利用,現在是拖着一起送死。我是混江湖的,從我太爺那輩就幹這一行,洗不幹凈了。我只是覺得,自從我們老祖反清復明開創洪幫以來好幾百年了,哪朝哪代也沒把我們青幫怎麼樣,共產黨來了,就一掃而光了,我服了。鄭長官,有件事情,我得和你說清楚,我的事冼怡從來都沒參與過,我是混蛋,可冼怡不是,她一直都是好孩子,她一直都喜歡你。”

鄭朝陽說道:“我都知道,放心,共產黨從來不搞株連。”

冼登奎繼續說道:“還有件事,上次你出城,是我向保密局告密,萬林生才去找的你。”

“你還派母豬龍去殺我,冼怡都告訴我了,你是腳踩兩條船兩面討好,小算盤打得精啊。”

冼登奎略帶傷感地說道:“我算計了一輩子,可最該算清楚的時候,打錯了算盤。混到這副德行,也是報應。鄭長官,我相信你的力量,冼怡這孩子要是還活着,還勞煩您多費心救她出來。這孩子命苦,攤上我這麼一個爸。”

冼登奎被押解着走出了公安局的大門,抬頭看着藍天白雲,天上一群鴿子飛過,他突然覺得這般美好的景色此前似乎從來沒有見過。

魏檣匆匆騎車來到安全屋,屋內一片狼藉。驚訝之下他急忙跑到後院的庫房中打開暗格,發現藏在裏面的金銀細軟已經不翼而飛。

房屋的角落裏堆放着幾個箱子,魏檣打開箱子一看,裏面都是炸藥。雷管浸泡在硫酸中,正冒着青煙,旁邊的地上,扔着一根飛馬牌的香煙煙頭。

魏檣撿起煙頭大罵道:“段飛鵬,你這個飛賊!”

他疲憊地來到外屋,癱倒在椅子上。看着凌亂不堪的安全屋,他的腦海里好多畫面閃現:萬林生死,保警總隊被滅,宗向方殺死喬杉、宗向方自盡,竇司機戰死,公安人員衝進冼登奎的慈善堂,集中在這裏開會的各個地區的冷棋特工被一網打盡,自己狼狽逃竄。

魏檣捂住臉發出苦澀的笑聲,抬頭髮現鄭朝山正站在自己面前。

“你來啦,我在路上的時候就在想,如果你跑了,你就一定還是黨國的人;如果你也回到這個地方,那你一定就是叛徒,是你出賣了我們。從桃園行動組組建那天起,咱們就明爭暗鬥,可我千想萬想,想不到你會真的和共產黨走到一起。共產黨厲害啊,哈哈,連鳳凰——鄭朝山你都投降了。每五百年浴火重生的鳳凰,你重生了,你滿意了!”

鄭朝山質問道:“是誰殺的我太太?”

“你不是一直想把她當你的擋箭牌嗎?可惜啊,她死了你也沒得跑了。你投降了共產黨,她可是白死了,你兒子也白死了。你早點投降她們娘兒倆可能就不用死了,共產黨講仁義,繳槍不殺,這點和咱們不一樣。你說你是不是很後悔啊,是不是啊?”

鄭朝山眼睛血紅,怒吼道:“你殺了她?!”

“當然是我啊。那塊油菜花地,我說你就在那邊等她,她就不管不顧地跑了過去,我一槍就打死了她。她殺我三個手下眼皮都不眨一下,她是尚春芝;可聽到你的名字,就又變回了秦招娣。我的槍法很爛,可那天那一槍打得可准了。”

魏檣似乎一心求死,大喊道:“來來,殺我,現在就殺了我,我殺了你老婆和你沒出世的孩子,你殺了我!”

鄭朝山的手在顫抖着,他準備割下魏檣的頭。

魏檣冷笑道:“人是我殺的,可命令不是我下的。是候鳥察覺到白玲正在逼近秦招娣,秦招娣不死,你早晚完蛋。所以,他讓我幹掉秦招娣,斷了你鄭朝山所有的念想。鄭朝山,在他們眼裏你就是匹被騸了的馬而已。”

鄭朝山的刀猛地扎了下去,魏檣嚇得緊閉雙眼,當他睜開眼睛時卻發現刀貼着脖子插進了桌子。

他驚訝地問道:“你幹嗎?”

鄭朝山說道:“我不殺你,一刀殺了你太便宜你了,你得去接受審判。”

魏檣大喊:“你給我個痛快,殺了我!我不去坐牢,我是國軍上校,我不去坐牢,你殺了我啊!”

鄭朝山譏諷道:“上校?有多少國軍的中將上將關在共產黨的監獄裏,你算老幾!!”

魏檣跳起來就要跑,卻被鄭朝山追上打倒在地。鄭朝山押着他從屋裏出來,警笛長鳴,幾輛警車開來,鄭朝陽坐在車裏。鄭朝山看着警車,掏出火柴刀扔到了地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在公安局會議室中,白玲、鄭朝陽、郝平川正在開會。

鄭朝陽率先發言道:“魏檣說他沒見過候鳥,只知道候鳥在醞釀新的大行動,會有新的比桃園行動組更厲害的人出來。”

郝平川並不相信:“吹吧,來了正好,我還沒打過癮呢。”

白玲仔細分析道:“這把鑰匙魏檣說他也不知道是幹什麼用的,看上去倒不像是在說謊。從鑰匙的大小看,它應該是開小型的保險箱之類的,號碼應該就是密碼。但就這麼明顯地把號碼掛在鑰匙上會有很大的風險,因此,這號碼應該不是完整的,需要另一個號碼相對應,才能打開箱子。

鄭朝陽說道:“你這麼說,倒像是銀行的保險柜了。”

白玲說:“我也在想是不是銀行。”

郝平川肯定地說道:“不可能是銀行。”

白玲和鄭朝陽都很好奇地看向他。

對於眾人的目光,郝平川感到頗為奇怪:“看我幹啥,我整天在大街上走,國民黨的銀行和外國人的銀行都關了。咱們自己的銀行剛辦起來,一直忙着新錢換舊錢的事,哪兒有閑工夫弄什麼保險箱啊。如果候鳥真要藏什麼秘密的話,不會選在銀行的,起碼這時候不會。”

白玲笑着說道:“嗯,老郝學會分析問題了,不再只是打打殺殺了。”

郝平川也笑着說道:“其實我是粗中有細,只是不願說而已。”

鄭朝陽分析道:“候鳥這種級別的特工,會把自己隱藏得很好,我們這次抓獲了不少他新啟動的特務,但沒一個人知道候鳥的情況,他們只是在家裏等命令。而且他們接受喚醒通告的方式也不都一樣,有的是寄信過來,有的是在報紙上刊登廣告,還有的是在廣播裏收聽指令,我們還沒有查到任何和候鳥有直接關係的人或物。所以,我懷疑,候鳥根本就是一個人,沒有部屬。

郝平川問道:“你的意思是,這啥鳥連個跑腿送信的人都沒有?”

白玲說道:“很可能,沒有下線,就沒有暴露的危險。這是他隔絕的最好方式。”

郝平川略有疑惑地說道:“要是這麼個隔絕法兒,他還指揮個屁啊。”

鄭朝陽指出:“他不需要指揮,只要再喚醒一個桃園行動組就可以了。”

郝平川風趣地說:“感情你說的這個鳥兒就是個看墳的。”

鄭朝陽和白玲都笑了。

“看墳的,你還挺會說。”白玲說道。

“話糙理不糙,差不多就是這麼回事。”鄭朝陽也同意這一觀點。

大家正討論時,三兒突然敲門進來了,對鄭朝陽說道:“鄭組長,羅局找您呢。”

鄭朝陽來到羅勇的辦公室。

羅勇對他說:“你還記得保警總隊的原中隊長,地下黨員老孟嗎?”

鄭朝陽應道:“怎麼不記得,把我瞞得死死的,我都不知道他是地下黨。”

羅勇繼續說道:“老孟現在在上海軍管會,想調你去上海主持公安局的工作,說你能力強技術好腦袋活眼光高,總之都是誇你的話,我聽着都臉紅。”

鄭朝陽疑惑地問:“您同意了?”

“我為什麼不同意,別說是你鄭朝陽,連我本人,哦,還有你們這些從黃泥村來的所有的人,本來就是給全國預備的幹部,生生被北京給截留了這麼長時間。早晚,你們都是要到全國各地的戰場上去的。”

鄭朝陽心有顧慮地說道:“這我都知道,但現在不成啊,候鳥沒抓到,我晚上會做噩夢的。做噩夢就影響工作,影響工作就干不好工作,干不好工作就是丟咱們黃泥村訓練班的臉,丟您羅局長的臉。”

羅勇趕緊接過鄭朝陽的話茬兒,說道:“行、行,行啦,到什麼時候都忘不了你這張嘴。這件事是組織決定,你去上海的事情是改不了了。至於什麼時候去嘛,你自己去和老孟商量,現在緊要的,是趕緊把候鳥找出來。咱們都是老地下了,知道規律,候鳥很快就會進入靜默期,所以得抓緊時間。”

鄭朝山推開家門,看着空曠的院子,彷彿到處都是秦招娣的身影:她在院子裏晾衣服,在廚房做飯,衝著自己微笑。

他來到自己的卧室,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著了。睡夢中都是秦招娣的形象,甚至還有那未曾見過面的孩子。

一覺醒來,鄭朝山發現自己臉上都是淚,外面天光已經微微放亮,他走到房門口,恍惚中看到秦招娣從大門處進來。

他欣喜地喊道:“招娣!”

秦招娣的身影突然變成了手裏拿着早點——豆漿和油條的鄭朝陽。

兄弟兩人吃過早點后,在會客室聊着。

鄭朝陽說道:“這次我們抓了不少潛伏的冷棋。我們仔細審查過了,從社會地位上看這些人的檔次並不高,而且比較零散,和桃園行動組的能量比起來差距很大。所以,我覺得這很可能是候鳥給公安局製造的煙霧,叫我們誤以為冷棋被挖掘殆盡。”

鄭朝山認同了弟弟的看法:“丟車保帥,其實這是毛人鳳的一貫做法。毛人鳳給戴笠當了多年的秘書,很多行動都是他策劃指揮的。這個人最擅長佈局,這次行動看似莽撞,其實暗藏玄機。首先是時間,選在春節期間,大家忙着過節,警惕性就會大大放鬆,便於渾水摸魚。其次是在領導人的選擇上,用了魏檣,以我對魏檣的了解,此人城府很深,出手很快,手段狠毒。但他有致命的缺陷——狂熱,認死理,遇到危險的時候手法單一,盲目追求大的效果。”

鄭朝陽笑着說道:“比如,他覺得爆炸能達到更大的政治效果,就一門心思搞爆炸活動,一次不成就兩次,一定要讓炸彈炸響。”

“這種人其實並不是合格的領導人,太容易一意孤行,所以在啟動桃園行動的時候是選擇我做負責人。但上面又擔心我過於謹慎,就讓他凌駕於我的頭上,叫我們相互制約又相互督促,事實上確實有效果。但這次的暴動計劃需要的就是他這樣的領導。”

鄭朝陽分析道:“從魏檣回到北京的那一刻起,他其實就已經是一個棄子了。有效果最好,如果沒有效果,也可以作為煙霧迷惑我們。小算盤打得真夠精細的,可惜,偷雞的黃鼠狼終究不是狼,以為這樣就能騙到我們。記得我和你說過的嗎?特務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主見和方向,永遠受制於人。候鳥這麼做恰恰暴露了他的緊張,他緊張什麼?緊張他真正要保護的人,這些人才是我們真正要打的,是第二個、第三個,甚至是第四個桃園行動組。”

鄭朝山問道:“你有把握找到候鳥?”

鄭朝陽頗有自信地說道:“魚在水裏為什麼要浮上來冒個泡,因為水裏缺氧,沒有喘息的空間了。現在是人民的天下,他們為所欲為的日子一去不返了。所以,我們會逼他上來冒泡兒。”

在一間破舊的小屋內,哭喪棒把一個包裹放到桌子上打開,是一把左輪手槍和三顆子彈。他對面是楊鳳剛,此時的楊鳳剛十分狼狽,面黃肌瘦到有些脫相,頭髮很長,鬍子也很長,和當初英武幹練的國軍軍官判若兩人。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楊鳳剛從口袋裏摸索出一個小布包,慢慢打開,裏面是幾張皺巴巴的鈔票和幾塊銀圓。哭喪棒嫌少,罵罵咧咧地收錢走了。

楊鳳剛舉着手槍,臉上是貪婪的表情,他慢慢地把子彈一顆一顆地裝進了槍膛,塞到枕頭下然後脫了衣服,身上只剩一條褲衩,鑽進了被窩。

哭喪棒三步兩步走出院子時,多門正穩穩地站在門口,勸他隨自己去公安局自首。哭喪棒有自知之明,哪裏敢答應,暗暗掏出匕首欲尋機逃跑,被多門察覺,兩人打鬥。

打鬥中,哭喪棒的槍走了火,楊鳳剛穿着短褲沖了出來,槍口對着多門。多門嚇得一閉眼,結果是空槍。哭喪棒在一旁嘮叨,賣給他的都是臭子兒。

槍沒響,外面燈火通明喊聲震天,夾雜着摩托車的聲音和警笛聲,楊鳳剛衝出了院子。多門回頭一腳踢暈哭喪棒,掏出手銬把他的手腳銬上。

楊鳳剛被抓特務的人民群眾圍追堵截,頭上身上挨了好多下磚頭瓦塊,腳也被扎得鮮血淋漓。失魂落魄的他徹底崩潰,想開槍自殺,但槍就是打不響。他只好摔了手槍繼續跑,後面無數老百姓在追。突然他臉上露出驚喜的表情,原來前面出現了派出所的大門,楊鳳剛高舉雙手衝進派出所投降。

在多門家的院子裏,耿三娘子正在擀麵條,廚房裏熱氣騰騰的,張超在炸醬。街坊們高興地張羅着,要給多門好好過個生日。

耿三為多門買了正宗的“牛欄山”,同時帶回一個消息說:“我今天上午出車去天橋,知道嗎,槍斃哭喪棒,那圍觀的人真是人山人海啊。”

王八爺端着小茶壺從屋裏出來。

耿三繼續說道:“不光哭喪棒,還有天橋的徐六、王府井的大洋馬、虎坊橋的一嘴油,十多個,都是偽警察,一行溜跪着。該!這幫孫子稱王稱霸的作踐老百姓多少年了,活該崩了他們。”

杜十娘接話道:“我聽說好多國民黨的大特務都沒槍斃,進了學習班,怎麼徐六、大洋馬他們就給槍斃了呢?”

王八爺說道:“還不是揀軟柿子捏。”

多門從屋裏出來,沖王八爺吼道:“你懂什麼,上炕認識娘兒們下炕認識鞋。什麼叫捏軟柿子,我們是那種人嗎?甭管大小都扔到筐里了,都在人民政府和我們公安機關的強力管制之下,誰軟誰硬?這叫區別對待。大洋馬、哭喪棒這幫孫子別看只是個巡警,可是天天和老百姓打交道,吃、喝、嫖、賭、抽、坑、蒙、拐、騙、偷,再加上吃、拿、卡、要,街面上叫他們禍害慘了!光哭喪棒名下就有十六家鋪面,都怎麼來的?崩了他們叫為民除害!”

正說著,齊拉拉拎着一個紙盒子進來了,進門就給多門敬禮道:“多大爺,不,多門同志,大伙兒知道您今天生日,就湊錢給您買了個蛋糕,叫我當代表,來給您祝壽了。”

多門樂得合不攏嘴,感謝道:“你瞧這怎麼話兒說的,來就來吧,還帶禮物,奶油蛋糕啊,這得多老貴啊!”

齊拉拉把蛋糕放在桌子上,打開,眾人圍上來看着,奶油蛋糕上面還有兩個奶油壽桃。

耿三娘子驚奇地說道:“這就是洋人的蛋糕啊,以前我在金橋飯店的窗戶外面看到過。多爺,這麼大個蛋糕,多爺您真是老有面子了。”

多門十分得意地說道:“那是自然。”

齊拉拉說道:“是白玲姐的主意,她說您肯定吃炸醬麵,叫您換換口味。我可沒帶蠟燭啊,咱只吃蛋糕不吹蠟。”

杜十娘問道:“這位小哥是?”

多門應答道:“啊,這是我們局的銀槍小羅成,大號齊大壯,綽號齊拉拉,是我乾兒子。”

眾人十分驚訝。

耿三好奇地問道:“銀槍小羅成,您乾兒子,我們怎麼不知道啊?”

多門說道:“切,不信!孩兒,你自己說。”

齊拉拉興高采烈地說道:“爹,我爹娘早死了,您就是我爹。”

多門驕傲地說:“瞧見沒,瞧見沒!”

張超出來一臉疑惑地問道:“瞧見啥了啊,來吧,吃炸醬麵啦。”

大家一陣歡呼,只有耿三娘子小聲嘀咕道:“先吃蛋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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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榮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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