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鄭朝陽、郝平川、白玲和兩個公安人員等候在會議室里。

羅勇從門外走了進來,對眾人說道:“今天的會是秘密會議,在座的都是黨員,組織紀律我就不多說了,現在我宣佈部里下達的命令。首長訪問回來後會在長辛店停留,看望車輛廠的工人和當年‘二七大罷工’的死難者家屬,公安局要配合警備司令部做好警戒準備,具體時間等警備區的通知。這次首長是微服出訪,警衛人員帶得不多,這就更要我們謹慎再謹慎,將工作做得細緻更細緻,絕不能有半點差錯。現在任命鄭朝陽為這次行動的負責人,郝平川同志協助,協調警備區和當地警方開展保衛工作。”

鄭朝陽和郝平川站起來,異口同聲地說道:“保證完成任務。”

羅勇叮囑道:“鄭朝陽,我警告你,出了事可是要掉腦袋的哦。”

鄭朝陽回應道:“領導,我保證,要掉,也是掉敵人的腦袋。”

鄭朝陽和郝平川兩個人上了廁所。

郝平川十分亢奮地對鄭朝陽說道:“你說首長來了咱們會不會被接見啊,想想我都睡不着覺。”

鄭朝陽說道:“微服出巡就幾個小時的時間,那麼多的機車廠工人和烈士家屬,我看懸。”

兩人離開廁所后,宗向方從隔間出來,神色淡定地走出了廁所。

宗向方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翻看着材料,大腦開始飛速旋轉。鄭朝陽和郝平川無意間傳達出的信息令他有一種獵人窺探到獵物的亢奮。能叫郝平川這種老戰士興奮到睡不着覺的人會是什麼人?機車廠的工人和烈士家屬……

宗向方從書架上抽出鄭朝陽送給他的《中共簡史》,翻看着,翻了幾頁后,上面出現一行標題——京漢鐵路大罷工。

宗向方念叨着:“長辛店。”

三兒的腦袋突然伸了過來:“看書哪?”

宗向方看了一眼三兒,緊張地說道:“我的入黨申請通過了,得抓緊時間學習啊。”

三兒把熱水壺放下,拎起宗向方桌前的空水壺往外走,回頭對宗向方說道:“您抓緊學習,我抓緊送水,都得抓緊。”

宗向方繼續看書。多年的特工經驗使他敏銳地感覺到有大人物會到長辛店訪問,而且是微服出巡。一旦成功就能創下蓋世功勛,尤其是想起台灣開出的千兩黃金的賞金,那更是難以抗拒的誘惑。宗向方的邪念重新燃起,他需要抓緊通知鳳凰。

宗向方隨手在書上將關於京漢鐵路大罷工的頁面折了個印記,合上后,又將書放回書架上。

宗向方趕到醫院太平間,送來了一號長辛店機車廠的消息。段飛鵬半信半疑,鄭朝山則說已經查證了台灣方面的情報,他們在蘇聯的間諜確定了信息,訪問列車本月30日回程。

宗向方提議由楊鳳剛來執行這次行動,可025沒了,怎麼聯絡他呢?鄭朝山讓他們兩人先回去,楊鳳剛的事情由他自己來辦。

鄭朝山打開辦公室的暗格,從裏面拿出自己的電台。他稍微猶豫了一下,開始發報。

回到家看着秦招娣不緊不慢地收拾行李,打包裝箱,鄭朝山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他對秦招娣說:“其實我也沒說不走,只是這裏的好多事都沒有辦完。”

秦招娣抱怨道:“那你就慢慢辦啊,我來這兒找我老叔的時候就說過,等南邊太平了我是要走的,去過自己的生活。我沒想到會遇見你,更沒想到會有個家。這些天我一直在問自己,以前是年年戰亂,大家都身不由己,現在太平了,為什麼我還是身不由己,每天提心弔膽,覺得朝不保夕?”

鄭朝山苦笑道:“天下太平了,江山一統,南北又能有什麼區別。就算離開了,也還是朝不保夕。”

秦招娣收拾東西的手突然停下,她轉過頭說道:“五哥,你說實話的時候總是叫人覺得這麼溫暖。”

鄭朝山奇怪地問道:“什麼意思啊?”

秦招娣說道:“咱們是夫妻,很多話你可以直說的。不過我也知道,你有你的道理,我不強求,如果你一時半會兒離不開沒關係,我可以先走,去廣州等你。總之,5號這天,我是一定要離開的。”

鄭朝山問道:“能不走嗎?”

秦招娣嚴肅地說道:“不能!”

郝平川走進屋,看到鄭朝陽的辦公桌上堆滿了圖。

鄭朝陽招呼道:“老郝,來,過來看看。”

郝平川看着桌上的圖畫,問道:“這都是什麼?”

鄭朝陽解釋道:“這是長辛店機車廠給拿來的不同時期的建築圖。你來看看,這裏是大禮堂,假設這裏、這裏、這裏和這裏都有重兵把守,主幹道根本無法通過。如果給你一支小分隊,突襲大禮堂,你會怎麼辦?”

郝平川仔細看着地圖,思考片刻后說道:“我會選擇放棄,這麼遠的距離又是這麼狹窄的空間,想要秘密越過重兵把守的封鎖線幾乎不可能。到不了大禮堂就會被發現,自己已經陷入重圍,我要為戰士的生命負責。”

鄭朝陽從最下面拿出一張十分陳舊的地圖,對郝平川說道:“你再看看這個,這是機車廠最老的一張地圖,還是北洋時期的。”

郝平川看着地圖,指着上面的一個點說道:“除非,攻擊的地點在這兒。”

鄭朝陽看着郝平川指點的地方。

郝平川繼續說道:“這個小禮堂,你注意到沒有,有一條地下通道,如果還在的話,這條通道離小禮堂很近,就有了突襲的條件。當然,前提是這條地道沒人知道。”

鄭朝陽的眼睛死死盯着郝平川指出的密道位置,說道:“當然會有人知道。”

鄭朝山剛做完一台手術,有些疲憊地回到辦公室。他坐在辦公桌前,幾次拿起電話又放下。最後,他還是拿起話筒撥通后說道:“我找鄭朝陽,我是鄭朝山。”

鄭朝陽走進家門,鄭朝山招呼他到地下室,裏面擺放着父親的好些舊物。哥倆兒憶起往事,鄭朝山說父親的祭日快到了,打算給父親修修墳,已經好多年沒修了。

“修墳日期就選在下月初吧,你也來。1號,是陰曆十六,我看了黃曆,不錯。”

鄭朝陽此時背着身,聽到這句話后表情無比嚴肅:“1號不行。”

當他轉過身時,臉上已經恢復了微笑,他對鄭朝山說道:“哥,你再換一天吧。”

鄭朝山收拾着舊物,臉上的表情從嚴肅轉到微笑:“行。那我再選一天,希望你……有時間。”

一輛吉普車停在公安局的門口,車上下來一個穿軍裝戴警備區臂章的人。羅勇從屋裏迎了出來,高興地說道:“老宋,我這裏萬事俱備,就等你了。怎麼樣,東西帶來了?”

穿軍裝的人拍拍手裏的檔案袋,指了指辦公室的方向。羅勇帶着他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不遠處,宗向方在悄悄地觀察着羅勇和來客的一舉一動。

晚上,羅勇下班后鎖上辦公室的門離開了。陰影處,宗向方閃身出來,觀察到樓道里沒人後,他用開鎖工具以極快的速度打開了羅勇辦公室的門,走進了房間。

宗向方戴上白手套,藉著窗外微弱的路燈光在屋裏搜索。他打開羅勇辦公桌的抽屜,拿出一份檔案,檔案的封面上是“長辛店保衛計劃”幾個字。他迅速打開檔案,拿出微型相機開始拍照。

拍完照,宗向方迅速把檔案複位,打開房門看外面沒人之後迅速出門,消失在黑暗中。

在羅勇辦公室對面的房間裏,齊拉拉趴在鑰匙孔上看着羅勇的辦公室,宗向方開門和出門的舉動已經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齊拉拉咬牙切齒地自言自語道:“這回可逮到你啦。”

他身後,鄭朝陽悠閑地喝着茶嗑着瓜子說:“看見了吧,人家開鎖的速度可比你快多了。”

鄭朝山閉眼喝着茶,身後站着段飛鵬,另外一邊的宗向方在窗口四處察看。鄭朝山對面坐着一個人,正是楊鳳剛。

關門上板聲傳來,鄭朝山睜開了眼睛,詢問楊鳳剛的人手和武器裝備情況。楊鳳剛稱自己有三十個人,一個頂十個。武器裝備嘛,殺幾個人足夠了。鄭朝山提出事成之後獎賞三七分,自己三楊鳳剛七,楊鳳剛欣然接受了這一條件。

但楊鳳剛質疑消息是否確定可靠,自己得為別動隊那幫兄弟的命負責。雖然宗向方再次證實“公安局現在全體戒備,鄭朝陽他們組如臨大敵,每天開會,加緊訓練”,但鄭朝山心裏也懷疑這是不是共產黨將計就計設下的圈套。

段飛鵬在謝汕的帶領下進了冼登奎的辦公室。冼登奎正在仔細地擦拭一件青銅器,他抬眼看了下段飛鵬,示意他坐下。段飛鵬軟硬兼施,要求冼登奎儘快搞到長辛店的情報,最好是能搞到張地圖,並許諾他情報到手後會得到晉陞,話剛說完,段飛鵬便轉身離開了。

段飛鵬對自己前恭后倨,令冼登奎大為不滿。但他還是吩咐謝汕去和長辛店的傻二說一聲,看能不能搞張地圖出來。

謝汕答應着,冼怡走了進來,問冼登奎剛才出去的人是不是段飛鵬,並勸說父親不要再和這種人來往,不然早晚會被他害死。

冼登奎笑着說:“哪有這麼嚴重。好啦好啦,我知道了,閨女。這孫子來也沒別的事,就是打聽長辛店的一些情況,估摸着準備去那邊干票大的。我正琢磨呢,長辛店都是些鐵路工人,個頂個窮得叮噹響,他跑那兒幹嗎去,去扒鐵軌賣廢鐵嗎?”

冼怡聽到長辛店的名字微微一愣,對父親說:“您知道就好,現在咱們做的都是正當生意了,這些亂七八糟的人就都斷了吧。”

夜裏,冼怡悄悄把一封信扔進了郵箱,信封上寫着:北京市公安局鄭朝陽收。

辦公室里,鄭朝陽舉着密信在陽光里照來照去,放下信件后,他對眾人說道:“叫咱們注意長辛店,說會有特務搞破壞,這到底是什麼路數啊?”

旁邊的白玲一把把密信從鄭朝陽手裏搶下來,對他說道:“你是忘性太大啊還是誠心裝傻啊,這匿名信你看着就不眼熟?這和上次咱們抓竇司機那次收到的匿名信是一樣的,連紙都用的是同一種。”

鄭朝陽恍然大悟,回身在身後的檔案架子上尋找,很快就找到竇司機案件的那張匿名字條,兩相對照着看。

“這是一個人剪的字,是誰呢?”

白玲分析道:“首先,可以肯定這是知情人,但這兩封匿名信的內容都有些含糊。只是指出了大致的方向,更具體的就沒有了。這有三種可能:第一,他能接觸到這種級別的情報,說明他不是一般人,而且就在我們附近;第二,他知情但是不完全知情,也就是知道情報的一部分而已;第三,就是他完全知情,卻刻意隱藏掉部分信息,叫咱們自己去摸索。這就說明這個匿名人想幫我們卻又有所顧忌。你仔細想想離我們比較近的人里,有誰比較符合上面的這些條件。”

鄭朝陽想了想隨口說道:“冼怡?”

白玲回應道:“你還不算笨,這丫頭一門心思地對你好,可他爸爸是黑幫分子,關鍵是還和特務有聯繫,她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鄭朝陽疑惑地問:“你怎麼知道冼登奎和特務有聯繫?”

“以前不知道,可這兩封信如果真是冼怡寄來的,那冼登奎就一定和桃園行動組有聯繫,弄不好還是其中的主要成員。你仔細想想冼怡對你的態度,是什麼時候開始轉變的?”

鄭朝陽思考了一會兒,說道:“在我們抓捕竇司機的行動之後。”

白玲繼續分析道:“我們抓竇司機之前收到了第一封匿名信。我敢肯定,她是在這個時候知道他父親和特務有關聯的。你想想,她父親是黑幫分子,可她仍然對你好,那是因為她覺得黑幫可以洗白,江湖話講叫金盆洗手。但特務就不一樣了,那是會你死我活的。她怎麼可能還和一個有一天會舉着槍頂着自己父親的頭,甚至可能將自己的父親一槍擊斃的人在一起。真到那個時候,她該怎麼辦?”

鄭朝陽沉默了。

白玲繼續說道:“人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但可以選擇自己的道路。可真到了選擇的時候,又會發現想要擺脫出身其實並不容易。我想,冼怡一定有過下油鍋一樣的掙扎吧。”

鄭朝陽感慨道:“我從沒想到過這些。”

他站起來拿起帽子,沮喪地說道:“我出去透透氣。”

鄭朝陽路過白玲身邊時看了一眼她,問道:“白玲,你說有些事情,是明白點兒好,還是糊塗點兒好,或者是揣着明白裝糊塗的好?”

“誰也不能事事都想明白,但求問心無愧就好。”

鄭朝陽一笑出了門。

他開着吉普車來到湖邊停下,坐在車裏靜靜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湖水,眼前浮現出自己和冼怡的過往。

離開湖邊,鄭朝陽來到花市大街派出所找代數理。

代數理忙着給鄭朝陽倒水,然後拿出一個賬本一樣的冊子遞給他,輕聲說道:“這是你交代的任務,看住冼登奎。這段時間我一直派人盯着他,這是他每次外出的記錄,見的什麼人,什麼時候回的家,還有他家商號的買賣的情況,都在這兒。對了,還有他的管家謝汕的情況,也在這兒,這也是個老狐狸。”

鄭朝陽說道:“冼登奎最近倒不怎麼活躍啊。”

“是啊,自從叫她閨女冼怡接管了生意之後呢,他似乎就在家裏當老太爺了。冼怡呢,倒完全是干正當生意,冼登奎名下的好幾家煙館和賭場都被她出手賣了,這是打算往新生活的路上奔了。別說,這姑娘倒真是個人才。哎,小道消息啊,我聽說當初冼怡對你……”

鄭朝陽瞪了他一眼,代數理急忙住嘴。

鄭朝陽指着冊子上的一個人名,問道:“這個叫傻二的,是什麼人?”

“算是冼登奎的一個親信,管着長辛店那邊的一些走私團伙。”

鄭朝陽繼續追問道:“長辛店,謝汕見了這個傻二兩次。傻二人呢?”

“在我手裏,前兒這小子往城裏走私大煙叫我給拿了,正打算辦他呢。”

鄭朝陽輕輕地敲擊着冊子,自言自語道:“傻二,那就是這個人了。”

鄭朝陽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張舊地圖遞給代數理,鄭重地說道:“小代,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叫傻二把這張地圖交給冼登奎。”

代數理打開地圖,看到一張十分陳舊的長辛店機車廠的地形圖。

慈善堂冼登奎的辦公室中,謝汕拿着一個大信封進來遞給冼登奎,說道:“大哥,長辛店的傻二派人送來的。新的地圖沒有,他這兒倒是有張舊的。”

冼登奎看着地圖抱怨道:“這也太舊了吧。”

謝汕解釋道:“傻二說警察盯他們盯得緊,他們也不敢招搖,不少兄弟都洗手不幹了,實在不好辦,這張地圖還是他大舅哥在的時候用的。”

冼登奎打算不再計較,說道:“算啦,就這個吧。地圖嘛,能指道就成。”

冼登奎將地圖交給段飛鵬,段飛鵬看着舊地圖說道:“這也太舊了。”

冼登奎生氣地說道:“你懂什麼,這是我正經花了五十塊大洋從廠里的機要科弄出來的。別看舊,畫得可清楚了,你看,自己看。”

段飛鵬推開冼登奎的手說道:“算了,就這個吧。”然後他十分仔細地收起了地圖。

舊地圖送到了楊鳳剛的手裏,他攤展開地圖用放大鏡仔細地看着,很快就注意到那條廢棄的舊地道。

楊鳳剛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黑胖子回答:“看着像是一條秘密通道。”

楊鳳剛又看着地圖說道:“這裏是小禮堂,和這個通道緊挨着。”

黑胖子疑惑地說道:“我們的人偵察過了,沒聽說廠里有什麼密道。”

“既然是密道,就不會有什麼人知道。這樣,你帶幾個人去這個密道的出口偵察一下。還有那個內線,叫什麼?”

“傻二。”

“多給他點兒錢,叫他打聽下有誰知道這條密道。”

鄭朝陽開着吉普車來到長辛店的老馬醬肉鋪,下車進了大門。

郝平川對鄭朝陽說道:“這裏的馬老闆是老地下黨,安全。”

鄭朝陽點了點頭,跟着郝平川來到醬肉鋪的包間,裏面坐着幾個人,有穿工裝的,也有穿解放軍制服的,還有穿警察制服的。

郝平川介紹道:“我給你介紹一下,這個是警備區的崔營長,也是我的老戰友。這個是當地派出所的陳所長,原來是長辛店地區的老地下,地道的地頭龍。這個是機車廠的工會主席。”

工會主席起身和鄭朝陽握了握手。

鄭朝陽對眾人說道:“事情緊急,客套話就不說了。叫大家來這裏,是為了保密。有一個重要的計劃要實施,在我宣佈計劃之前,我希望在座的每一個人都要用黨性原則來保證,今天會上的話,絕不外泄一個字,哪怕是對至親的人也一樣。這個計劃的名字是‘滅鼠’。”

鄭朝陽在桌上鋪開一張地圖開始講解,幾個人圍在一邊,不住地點頭。

另一邊,在楊鳳剛駐地,楊鳳剛在看桌子上的地圖。

黑胖子說道:“這是密道的入口,我檢查過了,和傻二說得差不多,原先是日本人修的一條兵道,後來發生事故就封閉了。我仔細看了封堵的大門,可以肯定沒人動過,是很多年前封閉的,不是陷阱。”

楊鳳剛點頭:“從地圖上看,這條密道直通小禮堂。”

黑胖子解釋道:“這個小禮堂以前是個倉庫,所以兵道的出口就開在了附近。日本人投降了,倉庫就改了小禮堂。”

“如果我們從這裏偷偷進入,可以避開外面的密集守衛。突襲完畢之後沿着密道退回,再炸毀密道阻擋追兵。”

“計劃完全可行。”黑胖子十分認同楊鳳剛的安排。

楊鳳剛敲打着地圖,不自信地說道:“這可是要冒天大的風險啊,萬一失敗,可能全軍覆沒。”

黑胖子指點着另外的照片,上面有人在給小禮堂掛紅燈籠,有人在街道上貼標語。

“我們秘密調查了長辛店周邊的情況,他們正在張燈結綵準備迎接儀式。小禮堂也重新粉刷裝飾過了,連負責警衛的當地警察都在剃鬍子刮臉,還換了新的制服。”黑胖子說道。

“這倒像是真的,只是……”楊鳳剛的語氣中依然透着懷疑。

黑胖子繼續解釋道:“長官,長辛店我知道,北洋時期就是中共的堡壘,赤手空拳就敢和吳佩孚的幾十萬大軍對着干。所以,他們認為這個地方很安全,警戒的重點只是放在了外圍。”

楊鳳剛一拍桌子,下定了決心,大聲說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通知鳳凰,按計劃突擊!”

鄭朝陽騎車快速趕到了鄭朝山家,進屋就喊嫂子弄點吃的,說自己快餓死了。秦招娣出來看鄭朝陽一身的土,一邊說著話,一邊拿出一個撣子給他撣土。

鄭朝山出現在門口,叫鄭朝陽趕緊進屋喝茶:“你這是幹嗎去了,這一身的土。”

“參加義務勞動,清除垃圾。這回北京的垃圾給清除得差不多了。”

鄭朝山仔細打量着鄭朝陽,他的手很乾凈,臉也很乾凈,鞋上也不是很臟。鄭朝山斷定,鄭朝陽沒有參加什麼義務勞動,而是從很遠的地方趕回來,所以身上沾滿了黃土。結合之前獲得的情報,他去的這個地方,很可能就是長辛店。

鄭朝陽催問嫂子飯好了沒有,說自己這是回來取點東西,還得趕回局裏呢。鄭朝山追問他晚上回來嗎,鄭朝陽說不一定,得看情況。

說話間,秦招娣端着一盤煎餃進來,鄭朝陽坐下邊吃餃子,邊誇讚道:“嗯,好吃,嫂子你包的餃子真是沒得說。”

羅勇通知鄭朝陽、郝平川、白玲到會議室準備開會。

羅勇囑咐道:“這次捕獵絕不能輕敵,楊鳳剛的別動隊非常危險,每個人都是受過嚴格訓練的殺手。根據情報,經過多次圍剿,他們還剩三十個人左右。這次,要畢其功於一役,組織上明確命令,無論死活,必須無一漏網!”

鄭朝陽自信地說:“請領導放心,保證叫他有來無回!”

羅勇繼續叮囑道:“大戰在即,對有關人士,要時刻注意。現在開始實施封閉,白玲,你來負責。”

白玲應答道:“是。”

鄭朝陽和郝平川、白玲等人從羅勇的辦公室里走出來,說說笑笑地出了門,看到宗向方,鄭朝陽沖他點頭致意,然後坐上吉普車走了。

宗向方看着鄭朝陽的背影,想着他剛才沖自己微笑。

三兒不知道從哪兒又溜了過來,對宗向方說道:“瞧咱鄭組長的嘴咧的,您說他是不是也準備娶媳婦了。唉,不能夠啊,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啊。”

宗向方看看錶說道:“快下班了。你慢慢想吧,想到了告訴我啊。”

他也往大門處走去。

這時,白玲突然出現,對宗向方說道:“向方,等等。”

宗向方停下來看着她。白玲來到宗向方跟前,轉身衝著屋裏的公安人員說道:“我現在宣佈,局裏今晚有重大的行動,從現在開始,所有人不許回家,留守在局裏,所有人不許打電話。齊拉拉!”

齊拉拉過來立正站好。

白玲命令道:“你守住電話,只許接,不許打!”

齊拉拉應答道:“是。”

外面大門關閉,警衛上了鎖。

白玲繼續說道:“這是戰時紀律,違抗者按戰場紀律處理。向方,先去休息吧,很快就結束了。”

宗向方點了點頭,看着白玲走進了辦公室。

宗向方臉色陰沉,坐立不安。突如其來的緊急封閉叫宗向方有了不祥的預感。看着緊閉的大門,他只能祈禱,他的預感也許僅僅是預感。

鄭朝山正在屋裏看書,家裏的電燈突然熄滅。他感到奇怪,起來看了看閘盒,並沒有發現問題。鄭朝山警惕起來,他拉開抽屜,拿出手槍揣進了口袋。

段飛鵬裝扮成檢修電話的,來到鄭朝山家裏彙報。楊鳳剛為確保行動萬無一失,派了兩名別動隊員進城,要在大華電影院製造恐怖爆炸事件來牽制城裏的公安。現在這兩個人在段飛鵬那裏,他倆是軍人,而且只聽楊鳳剛的。實在沒轍了,段飛鵬只好溜出來找鄭朝山拿主意。

鄭朝山和段飛鵬一樣,不知這只是楊鳳剛的意思,還是大先生的授意。但他清楚,這個決定愚蠢至極,因為城裏的活動只會給他們造成更大的安全隱患,對城外沒有絲毫的幫助。鄭朝山叫段飛鵬先穩住這兩個人,自己再想辦法,段飛鵬點頭離開了。鄭朝山在門洞裏看着段飛鵬的身影消失在衚衕深處,轉身回到屋裏。片刻,燈亮了,鄭朝山拿出火柴刀開始仔細地擦拭。

大華電影院裏,電影即將開始放映,好多觀眾匆匆進場。鄭朝山從電影院裏出來,與着急進場的一對青年男女擦肩而過。

他把電影票的票根和幾根雷管揣進兜里,躲進了影院旁邊的陰影處。過了一會兒,有兩個人也從暗處走了出來,經過鄭朝山的面前,但鄭朝山躲在黑暗中沒讓他們發現。這兩人身強力壯,正是楊鳳剛的別動隊員。

到點了,可定時炸彈沒響。兩人覺得定時炸彈不靠譜兒,決定改用軍用手雷。兩人掏出手雷,正專註數一二三要扔出去的時候,鄭朝山從陰影處慢慢走出,悄無聲地從後面割斷了他們的喉嚨。兩人脖子上鮮血噴出,搖晃着摔倒在地上抽搐着,很快停止了呼吸。

鄭朝山頭也不回地快速離去。

楊鳳剛帶領別動隊悄悄地摸到機車廠小禮堂外的地道口附近,舉起望遠鏡看着,望遠鏡里出現了段飛鵬的身影。段飛鵬打開手電筒,燈頭上面矇著紅布。

段飛鵬用手電筒晃了三圈兒,是安全的信號。楊鳳剛帶人摸了上去,雙方見了面。

楊鳳剛問道:“都查了?”

段飛鵬應道:“我就守在這兒的。肯定沒有埋伏。”

楊鳳剛點點頭,一揮手,兩個別動隊員上來打開密道上的偽裝,露出銹跡斑斑的鐵柵欄門和上面的大銅鎖。一個隊員用大號老虎鉗子剪斷了銅鎖,打開了鐵柵欄門。

段飛鵬說道:“楊長官,我在這兒給您把風,祝您……”

楊鳳剛一把拉住他,呵斥道:“前邊帶路!”

段飛鵬哀求道:“我不會打仗。”

楊鳳剛厲聲說道:“沒叫你打仗。叫你探路,走。”

楊鳳剛沖段飛鵬比畫著手槍,段飛鵬無奈,領頭鑽進了密道。

楊鳳剛對三個隊員說道:“你們留在這兒,有情況馬上發信號。”

他帶着別動隊員進了密道。

三個隊員緊張地呈三角隊形警戒,沒發現自己腳下的草正在慢慢地移動。突然間,地上躍起六七個解放軍戰士,身上都披着濃密的荒草,臉上塗著黑色。

三個隊員毫無防備,很快被打倒在地,一個隊員舉起信號槍想要發射,但被戰士死死按住。戰士們抓住三個隊員之後用手電晃了幾下,不遠處,無數披着荒草隱蔽的解放軍戰士冒了出來。

密道的另一頭,井蓋被打開,一個人頭冒了出來,四處觀察。很快,兩個隊員走了出來,領頭的是黑胖子,兩人開始做戰術搜索。

黑胖子招手,楊鳳剛跟着出來,段飛鵬跟在身後,其他隊員則慢慢從密道出來。

黑胖子指着不遠處的小禮堂說道:“禮堂四處沒有警衛。警衛都在外圍,那邊。”

楊鳳剛順着黑胖子的手勢仔細觀察着,看到百米開外,有穿着軍服的人在晃蕩。小禮堂里掌聲雷動歡聲笑語,有領導人在講話的聲音。

楊鳳剛猶豫着。

鄭朝陽躲在隱蔽處看着楊鳳剛的人從地道中出來,輕輕地在步話機的話筒上敲擊摩斯碼:狼入虎口,準備行動!

禮堂外的隱蔽處,埋伏了大批的解放軍戰士和公安人員。

鄭朝陽看楊鳳剛還在猶豫,遲遲不動手,也有些焦急,默默叨念道:“真是個老狐狸啊,一步三晃,看風景啊你,大菜準備好了,快吃啊。”

鄭朝陽招呼身邊的一個公安人員,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公安人員點頭示意后離開了。

楊鳳剛還在猶豫。兩個公安人員裝束的人從不遠處走來。他急忙示意隊員隱蔽不動。兩個公安人員從楊鳳剛的隱蔽處前走過,兩人邊走邊說:“警衛團的同志在路上,就快到了,這個聯誼會還是早點結束吧。”

“說真的,這麼大的首長就帶這麼點兒警衛,我心裏一直擔心着呢。”

“還有半小時,再堅持一下吧。”

兩人打着手電四處照着走遠了。

黑胖子催促道:“長官,速戰速決,別猶豫了。我保證五分鐘解決。”

楊鳳剛咬牙說道:“二組警戒兩翼,阻擋警衛,一組跟我上。”

楊鳳剛帶兵迅速沖向小禮堂。段飛鵬趁着別人不注意,慢慢地後撤,躲到了一個沒人的地方,長出一口氣,看着天上皎潔的月亮,自言自語道:“太亮了啊。”

楊鳳剛帶人衝進小禮堂,禮堂內卻空無一人。舞台上拉着大幕,前面的桌子上放著錄音機,掌聲、歡笑聲不斷傳出來。

大幕拉開,後面是兩挺馬克沁重機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毫無準備的楊鳳剛別動隊。

郝平川站在重機槍後面,大喊道:“繳槍不殺!”

伏兵四起。

楊鳳剛臉色慘白,大喊:“上當了!”

一時間槍聲大作。在局促的空間內楊鳳剛的別動隊成了活靶子,紛紛倒下。楊鳳剛大喊撤退,掉頭出了小禮堂。

楊鳳剛帶人衝出小禮堂,四周突然亮起雪亮的探照燈,集中照在楊鳳剛的別動隊隊員身上,四周的屋頂上、衚衕里,到處都是戴着鋼盔的解放軍戰士和穿着警察制服的身影。

鄭朝陽拿着大喇叭喊道:“楊鳳剛,你已經被包圍了,馬上放下武器投降。解放軍優待俘虜,你要為你身後士兵的生命負責,不要再負隅頑抗,這是給你的最後警告。”

楊鳳剛看着周圍的地形,發現自己完全是在空曠地帶,幾乎無險可守。

黑胖子問道:“長官,怎麼辦?!”

楊鳳剛嘆息道:“沒路可退了。”

他看着手裏的槍,打算扔到地上。

不遠處,隱藏在暗處的段飛鵬看着楊鳳剛二話不說抬手一槍,子彈掠過楊鳳剛的脖子打倒了一個隊員。黑胖子大聲吼叫着舉着衝鋒槍掃射,其他的隊員也一起掃射。

鄭朝陽大喊:“打!”

雙方互射,楊鳳剛的人處於地形的劣勢,不斷有人倒地。

段飛鵬則躲在暗處冷笑道:“對不住了楊長官,你不死,我跑不了,誰叫你是精銳。”

段飛鵬閃身在黑暗中穿梭,但發現包圍圈密不透風,到處都有解放軍在搜索。

他看到一戶人家門口堆了很多的玉米秸,從后腰處抽出一條大號的麻袋,跑到玉米秸處鑽進麻袋,從裏面把封口紮好后摔倒在玉米稈堆里,從外面看就是一個裝滿了雜物的麻袋包。

楊鳳剛帶着部分親信拚死衝出重圍。

黑胖子說道:“長官,我們趕緊從密道撤吧。”

楊鳳剛拒絕道:“這是套子,早就設計好了,回密道就是找死。段飛鵬呢?”

“跑了。”

楊鳳剛氣得大罵:“混蛋,都是混蛋!鳳凰,你這個混蛋!給老子假情報,老子饒不了你!”

郝平川端着衝鋒槍一路追擊,猛打猛衝,在手榴彈的爆炸閃光中他看到了不遠處的楊鳳剛。

郝平川大喊:“楊鳳剛,老子宰了你。上,跟我上!”

郝平川端着槍一陣掃射后沖了出去,後面很多戰士陸續跟上。

鄭朝陽則在二樓的指揮所用望遠鏡查看着戰況。

他打電話說道:“周連長,你那邊開個口子,叫他們跑出去幾個,然後再把口子封住,對,圍城必缺。”

接着,他又打電話說道:“王連長,周連長這邊的口子開了放幾條魚進來,你這邊把口袋紮緊了,別放走一個!”

放下電話后鄭朝陽繼續觀戰。

楊鳳剛和黑胖子拚命逃跑。

“長官,沒別的路了。怎麼辦?”

楊鳳剛憤怒地說道:“打出去!”

黑胖子掩護楊鳳剛撤退,身邊的隊員不斷倒下,最後楊鳳剛悲憤地看着黑胖子身中數彈倒下。

黑胖子大喊道:“長官快走!”

楊鳳剛帶着一個隊員沖入黑暗之中。

他突然指着旁邊的房子說道:“那邊!”

隊員剛轉身,楊鳳剛便對着他的後腦開了一槍,子彈從後腦進入在面部炸開,臉被炸得面目全非。

楊鳳剛迅速將自己身上的軍服脫下來給死去的隊員換上,包括戒指和手錶都給他戴上,自己只穿着內衣,從旁邊的院子裏找來一塊爛布包在身上,迅速隱藏。

機車廠內的戰鬥停止了,到處都是楊鳳剛別動隊隊員的屍體。解放軍戰士和公安人員在打掃戰場。郝平川端着衝鋒槍在四處搜查,路過段飛鵬隱藏的麻包。一個戰士正在搜索,他用步槍的刺刀在草垛里刺着,離段飛鵬的麻包越來越近。

一個戰士跑過來說道:“報告,那邊死了個當官兒的。”

郝平川急忙跟着戰士跑了過去,拿步槍的戰士也跟着他離開。

地上一具穿着國軍上校制服的屍體,身高、身材都和楊鳳剛一樣。郝平川急忙蹲下檢查,翻出一張軍官證、十幾塊銀圓還有一張長辛店的舊地圖,打開軍官證,上面是楊鳳剛的名字。

鄭朝陽走了過來。

郝平川說道:“是楊鳳剛。”

鄭朝陽查看屍體后說道:“臉都打爛了,帶個俘虜過來。”

兩個俘虜被帶了過來。

鄭朝陽問道:“看看,是不是你們的長官?”

一個俘虜看看后說道:“表和戒指都是楊長官的。”

另一個俘虜應答:“是他。”

鄭朝陽看他的眼神不對,眼睛瞪着他質問道:“看清楚了!子彈是近距離從後腦射入!說瞎話老子現在就斃了你!”

俘虜結結巴巴地說道:“看着像是馬六。馬六右手中指殘疾,短一截兒。”

郝平川檢查屍體右手的中指,確實少了一截兒。

郝平川氣憤地說道:“他跑不遠,我帶人去追!”

清晨,解放軍搜山抓捕楊鳳剛。楊鳳剛善於偽裝,躲在草叢中,看到不遠處的鄭朝陽和郝平川走了過來,他拉開槍栓,發現沒子彈了。

郝平川說道:“朝陽,你這一手引蛇出洞可玩兒得真是溜啊,楊鳳剛這龜蛋的這些龜兵全被包圓了。我剛才清點了下人數,連死帶傷加上投降的被俘的,一共三十一個。”

鄭朝陽問道:“咱們的情況呢?”

“輕傷三人,沒大礙。”

鄭朝陽遺憾地說道:“可惜沒找到楊鳳剛,這小子活着終究是個禍害。在這一帶加緊搜索!”

郝平川說道:“他跑不了。”

鄭朝陽說道:“目前這種情況下,楊鳳剛無非是三條路:第一,自己夾尾巴跑路;第二,進城找桃園行動組打架,假情報是他們提供的,他們難辭其咎;第三,找我報仇。”

郝平川疑惑地問道:“找你報仇?”

鄭朝陽解釋道:“這些兵有不少從印度就跟着楊鳳剛,實打實的老兵,跟着他出生入死,現在就這麼完了,換了你會怎麼樣?”

郝平川笑道:“你就算是跑到天邊兒我也得弄死你。可你覺得這楊鳳剛能這麼有血性嗎?”

鄭朝陽笑着說道:“我也想看看。”

兩個人說說笑笑地走了。隱蔽處的楊鳳剛扔掉沒子彈的手槍,眼裏似乎要噴出火來。

公安局中,齊拉拉接到電話,臉上都是亢奮的表情,他反覆詢問道:“好好好,你再說一遍。真的啊!!”

齊拉拉放下電話,對着屋裏的人用最大的聲音喊道:“報告大家一個重大消息,剛剛我軍在鄭朝陽組長和郝平川組長的帶領下大獲全勝,一舉殲滅蔣匪幫楊鳳剛別動隊,打死打傷三十一人……”

現場一片歡呼,大家相互擁抱、擊掌。宗向方呆若木雞,他明白過來,這是一個巨大的陷阱。根本就不存在什麼首長去長辛店視察的事情,一切都是煙幕。而自己完全陷進局裏,傳遞了假消息,不但楊鳳剛的別動隊完了,自己也完了,甚至連鄭朝山都完了。

他踉蹌地出了公安局,發現根本就沒人攔他,幾乎所有警察都帶着嘲笑的神情在看他。

宗向方在跨越門檻的時候幾乎摔倒,勉強站穩了腳跟,他感到雙腿在顫抖,回頭看了一眼公安局的牌子和大門,轉身腳步蹣跚地離開。他感到似乎所有的人都在嘲笑他,都在說,你完了,你就是個死人。

白玲在辦公室的窗戶後面看着宗向方走出了大門。

齊拉拉走進來說道:“白姐,這人沒用了,抓了吧。”

“叫他走,早晚自己會回來。”

宗向方一路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鄭朝陽正坐在堂屋等他,臉上的焦黑還沒來得及擦。

鄭朝陽輕輕撣了撣身上的土,說道:“剛從長辛店回來,煙熏火燎的,衣服都沒換。”

宗向方十分安靜地坐到了鄭朝陽的對面,問道:“你是怎麼發現我的?”

鄭朝陽說道:“齊拉拉這孩子太毛躁,但這種毛躁用在你身上正合適。他盯着你,你也就盯着他。所以,你就沒注意還有一雙眼睛也一直在盯着你。”

宗向方想了想,終於反應過來。

鄭朝陽繼續說道:“我從來不相信巧合,從你開槍打死保警總隊的楊懷恩起我就在懷疑你,只是沒有證據,你又說你得了傷寒。但後來袁碩在局裏食物中毒,就說不過去了。儘管你自己也吃了毒藥,但毒藥的劑量你掌握得很好。你是在冒險一搏,但終究還是暴露了自己。我們只是不知道你到底是什麼級別的特務,現在,你可以說了吧?”

宗向方坦白道:“我是保密局少校情報專員,桃園行動組成員,代號‘老三’。”

鄭朝陽說道:“大先生、鳳凰、二郎段飛鵬還有你這個老三,桃園行動組的四個人算是齊了。留着你就想看看你後面的人。看來我們估算得沒錯。”

宗向方問道:“在廁所,你和郝平川是故意說給我聽的?”

鄭朝陽解釋道:“當然,但我不知道你會不會上當,直到我看了這個。”

鄭朝陽拿出宗向方的《中共簡史》的小冊子,翻到京漢鐵路大罷工折頁的地方。

宗向方問道:“三兒?”

“三兒這孩子看上去傻,可他以前在舊警察局的時候綽號就是耳報神,袁碩事件之後我就派他盯着你。”

“我一點兒沒察覺。”

“你本人就是個跟蹤高手,想盯住你並不容易。可就像你說的,要想盯住一個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把自己當成路人,三兒就是那個路人。”

宗向方無奈地說:“幹得漂亮。下面,你們想怎麼處置我?”

“不是我們要怎麼處置你,是你要怎麼處置你自己。作為特務,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當然,完成得不那麼完美。”

宗向方冷笑着哼了一聲。

鄭朝陽繼續說道:“這個詞用得不太恰當,我換個詞吧,那就是徹頭徹尾的失敗。現在,對我們來說你已經沒有價值了。”

“我可以告訴你鳳凰是誰。”

“我知道他是誰,只是不願意說。之所以沒有動手就是覺得留着他還有用,就像用你一樣。我現在要和你談的是你的未來。”

宗向方冷笑道:“你不是說,我已經沒價值了嗎?”

“我們覺得你沒價值,是因為你在國民黨那邊已經沒價值了。這麼重大的情報失誤,不管你是上當受騙還是陣前倒戈,保密局的人都不會饒了你。”

“所以你們就看着我從公安局出來連管都不管。”

“你也沒跑而是直接回了家,因為你很清楚自己跑不掉。”

宗向方恨恨地說道:“鄭朝陽,我一直被你攥在手心裏,你可真是心思縝密、不留痕迹。上學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個厲害角色,可沒想到會這麼厲害。”

“謝謝你這麼看重我,在共產黨里我就是個小兵而已。你得清楚,你面對的是中國五千年來從未有過的強有力的政權,這個政權的背後是四萬萬中國人民,所以你的對抗毫無意義,從你們接受任務的時候結局就已經註定,你們終究會像灰塵一樣被掃掉。”

鄭朝陽站起來坐到宗向方的身邊,對他說:“你是個糟糕的特務,可你是個出色的警察。放你,是想叫你自己回去。回去了,我們就能重新站在一起。”

宗向方沉思片刻說道:“如果我現在和你說,我願意投誠,能算數嗎?”

“算數。”

宗向方突然變得十分輕鬆,一拍大腿站了起來,輕快地說道:“算起來,剿滅楊鳳剛,我也是立了功的啊!”

鄭朝陽也站起來應和道:“當然,大功一件。”

宗向方開了紅酒給鄭朝陽,兩人乾杯。

宗向方繼續說道:“立功,我得再立個實打實的。既然你知道鳳凰是誰了,或許你們對候鳥更感興趣。”

鄭朝陽問道:“你對候鳥的情況了解多少?”

“我知道的不多,候鳥其實不是一個人,是一個組織,這個組織隱蔽而且高效,能隨時組織起強大的攻擊波。找到這個組織需要特定的密碼和特定的人,魏檣算是一個,可惜他已經跑了。”

“沒有,魏檣回來了,而且是帶着候鳥的指令。”

宗向方奇怪地問道:“你怎麼知道魏檣回來了?”

“025死了,可他姐姐告訴我們,025曾經接到過給魏檣的專電,叫他迎接候鳥,重新組建隊伍。”

宗向方說道:“如果魏檣回來了,我可以設法找到他。魏檣和鳳凰兩人其實已經勢同水火。我可以利用這個,幫你找到候鳥。”

鄭朝陽主動給宗向方倒上酒:“如果能找到候鳥,你就是功臣。過去的事情,就能一筆勾銷。”

他繼續說道:“向方,你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搖擺不定。這次,希望你能言而有信。”

鄭朝陽和宗向方剛剛出門,一輛汽車就沖了過來。開車的是竇司機,竇司機扔出煙幕彈,叫宗向方上車。宗向方猶豫了一下,看到鄭朝陽躲在角落裏,他微微點頭,跳上了汽車。汽車飛快地開走了。

埋伏的公安人員衝出來舉槍要射擊,但被鄭朝陽攔了下來。

電影院的圍牆外已經拉起了警戒線,幾個公安人員封鎖了現場,郝平川和一個警員在說話。

鄭朝陽趕到現場,看着地上死去的兩個別動隊員,蹲下查看他們脖子上的傷口。

郝平川從一個公安人員的手中接過一個爆炸裝置上的引信,說道:“這是安裝在電影院中的定時炸彈,威力很大,如果爆炸了,後果不堪設想。”

鄭朝陽問道:“這兩個是什麼人?”

“是楊鳳剛的別動隊員,我和他們交過手,你看。楊鳳剛別動隊員的手臂上都有這種紅點,是香頭兒燙出來的,有多有少。我估計,他們每殺一個人就在胳膊上燙一個香疤。”說著,郝平川挽起一具屍體的衣袖,屍體的胳膊上的確排列着紅點。

鄭朝陽說道:“像是軍功章。”

“大概是這個意思。這是他們的標誌,只是,炸彈的引信已經被拆掉了。這我就搞不懂了,似乎是這兩個隊員在電影院裏安裝的炸彈,在出來的時候被人幹掉了,這個人又把電影院中的炸彈拆除了。”

鄭朝陽說道:“你注意這兩個人的傷口了嗎?”

“當然,和萬林生、袁碩脖子上的傷口一樣,是一個人乾的。”

“你覺得他為什麼這樣干?”

郝平川猜測道:“總不至於是良心發現,不願意傷及無辜吧?”

鄭朝陽解釋道:“但更可能的是怕引火燒身,不過,也不完全排除你說的可能。”

他站起來看着衚衕外熙熙攘攘的人流,心裏暗潮洶湧。不管是出於什麼樣的動機,畢竟是避免了一場大災難的發生。或許,這會是一個機會,又或許這會是另一種可能。鄭朝陽突然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愉悅。

一輛汽車行駛在黑漆漆的路上,車頭燈照出很遠。竇司機開着車,副駕駛座上坐着宗向方,魏檣坐在後座上。宗向方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時不時地回頭看一眼魏檣。

魏檣安慰道:“不用擔心,要殺你早殺了,還用等到現在?”

宗向方解釋道:“您誤會了,我是想這麼晚了咱們去幹什麼,可我也知道不該問的不能問。”

魏檣說道:“我是信任你的。從天津運來一批軍火物資,就在前面的五棵松,咱們去和天津來的人辦個交接,順道叫你熟悉一下他們。以後你就跟着我干,這些人遲早用得上。”

宗向方應和道:“其實我一直都是您的部下。”

“鄭朝山也是我的部下。”

“卑職知道,效忠黨國首先是要效忠長官。”

魏檣志得意滿地說道:“所以我才器重你,你和鄭朝山不一樣,你雖然也有自己的想法,但首先是效忠長官,現在我是你的直接長官了,以後有很多事情做。別的沒有,黃金、美元有的是,干幾件大事就離開北京去過逍遙的日子。”

宗向方說:“長辛店的事,是卑職失職。”

魏檣輕輕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只是提供情報,做決策的不是你。”

宗向方感動地說道:“謝謝長官理解。”

他感到自己的眼睛竟然潮濕了,忍不住看向窗外。魏檣的眼神則異常陰冷。

汽車慢慢開進一片森林,前面一輛卡車的大燈突然打開了,晃得宗向方睜不開眼睛。兩輛汽車對面停着,大燈相互照着。

魏檣從車上下來,宗向方和竇司機也都下了車。魏檣示意宗向方往前走,宗向方看看魏檣,眯着眼睛往卡車的方向走,慢慢地走到卡車附近。卡車邊上,有兩個人拿着牛肉罐頭在吃,卡車的發動機蓋上放着兩把手槍。宗向方認出,那是鄭朝山和段飛鵬。

他剛要轉身,發現竇司機的槍已經頂在自己的后腰。竇司機慢慢地從宗向方身上取出手槍。

宗向方回頭看着魏檣,魏檣冷冷地看着他。

宗向方突然笑了:“魏長官,您要是想和鳳凰做交易也不用拿我送禮吧?我現在還能有什麼價值?”

“剩餘價值還是有的。馬克思說追求剩餘價值是資本家的天性,就像獅子要吃肉一樣,有時候多看看共產黨的書也有好處。現在,站過去。”

竇司機用槍管一捅宗向方。宗向方又往前走了幾步,靠近卡車的車頭,發動機蓋上的兩把手槍十分刺眼。

魏檣招呼道:“朝山,人我給你帶來了,怎麼處置是你的事,算是納個投名狀吧。為了黨國大業,以後咱們通力合作,車上的物資你藏好了。”

魏檣上車走了,樹林裏安靜了下來,鄭朝山和段飛鵬還用叉子吃着牛肉罐頭。

鄭朝山站了起來,用叉子叉起一塊兒牛肉給宗向方:“吃塊牛肉。”

宗向方瞬間想起上一次吃肉的場景,忍不住咽了一口吐沫。

“我吃素好久了。”

鄭朝山微微一笑,自己把牛肉吃了。

“你要殺我嗎?”

“沒有。”

宗向方回憶起鄭朝山曾經的話:也許你會自殺。

“長辛店的事是鄭朝陽設的局,我們都被騙了,我、你、二郎還有楊鳳剛,我們都被騙了。”

鄭朝山說道:“聽說他們要發展你入黨了。我很奇怪你加入共產黨后你的國民黨身份怎麼處理。民國十六年‘四一二’清黨之後,不管是國民黨還是共產黨都不再允許雙重黨籍的存在,除非出賣一方。”

“我沒出賣過任何人,我在警察局裏憋了十年。十年了你們甚至不願意叫我升職,我服從了。我本來以為就這樣過了,可你們偏偏把我喚醒,叫我去殺人放火,我也服從了。你們叫我去搞情報,在共產黨的眼皮底下搞情報,我還是服從了。要想獲得信任就得裝積極,他們叫我入黨說明他們開始信任我,證明我是個好特工,我到底有什麼錯,你們要這樣對我?”

鄭朝山厲聲說道:“你錯就錯在你什麼都沒錯。”

宗向方極其詫異地看着鄭朝山。

鄭朝山繼續說道:“你背叛國民黨給共產黨辦事是錯,背叛共產黨給國民黨辦事,也是錯。唯獨兩邊都不背叛就都不會錯,只可惜沒人願意理解也沒人願意接納你的苦心。這是一個非紅即白的年代,沒有第三條路給你選。”

宗向方猛地抄起發動機蓋上的手槍對準鄭朝山,大聲說道:“別再和我說這些狗屁道理,我是宗向方!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想法。長辛店的事必須要有人背鍋,不是決策失敗,也不是情報失誤,只能是有人叛變你們才能把自己洗乾淨。什麼主義、忠誠和信仰,都是用來擦屁股的。你不是說沒有第三條路走嗎?我現在就走給你看看!”

宗向方扣動了扳機,手槍里沒有子彈。他十分惶恐,又抄起第二把手槍開槍,還是沒有響。他扔了手槍,面如死灰。

鄭朝山又用叉子叉出一塊牛肉遞給他,勸說道:“還是吃一塊兒吧。”

宗向方慘笑,轉身離開。走出幾步,他看到樹上垂下一個精緻的絞索。

鄭朝山緩緩地說:“我打的繩結兒比你的漂亮多了。”

看着頭上的絞索,宗向方感到萬般凄涼,痛苦地說道:“黨國是自取滅亡。”

天明時分,鄭朝陽帶人搜索到小樹林,看到了上吊自盡的宗向方。兩個公安人員抬着一副擔架,宗向方躺在上面,身上蓋着白布。不遠處的樹上,絞索仍掛在那裏。

鄭朝陽過來掀開白布看了一眼,宗向方的臉十分平靜,看上去像是睡著了一樣。他擺擺手,公安人員把宗向方的屍體抬走了。

鄭朝陽回憶起宗向方跑到自己家中向自己報信以及兩人一起破案的畫面,他看着樹上的絞索感慨道:“《紅樓夢》裏有句話,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你到底也沒搞清楚跟着誰更好。”

郝平川走過來說道:“兩輛車,一輛轎車,一輛卡車。現場沒有搏鬥的痕迹。他應該是被逼着上吊的,像宰雞一樣。可惜了,如果不是跟着國民黨,以他的才華,會是個好警察。”

鄭朝陽說道:“才華是可以安身的本錢,但不是根本,信仰才是一個人的脊樑。一個沒有了信仰的人,或者是覺得可以用信仰來做買賣的人,只能被徹底拋棄。也許他在最後一刻想明白了,這是他應得的下場。”

“難怪他臉上是大徹大悟的樣子。說真的,他這副死樣子倒比他活着的時候更順眼一些。”

鄭朝陽略帶惋惜地說道:“他很聰明,只是醒悟得太晚,我希望別人不要像他一樣到死才醒悟。”

郝平川疑惑地問道:“你說的這個別人,是誰啊?”

鄭朝陽看了一眼郝平川反問道:“你說呢?”

郝平川笑着說道:“就是不知道才問你嘛。”

鄭朝陽淡淡地說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鄭朝陽回頭看了一眼樹林,眼前閃現出兩輛車開着車燈對峙的畫面。黑暗中,是鄭朝山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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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榮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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