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鄭朝陽、白玲、宗向方在討論案情。
鄭朝陽皺着眉頭道:“根據金三的交代,他奉命策反馬國興成為保密局的特工,但遭到馬國興的拒絕,於是馬國興全家遭到滅口。執行滅口任務的,就是段飛鵬。但為什麼策反馬國興,金三並不知道。”
“段飛鵬行蹤詭秘,很少有他的照片。”宗向方眼睛往照片上一斜,“這張還是當年他在西北軍當連長時候的照片,這麼多年了,在容貌上應該變化很大。”
白玲問道:“除了手臂上的老鷹文身之外,他身上還有沒有別的什麼可以辨認的標記?”
宗向方搖搖頭:“我查過檔案,沒發現其他標記。”
突然,他像想到了什麼似的:“不過,他對花粉過敏,遇到花粉會起疹子哮喘也會發作。因此,他的居住地應該是在水邊,或者是在遠離花圃的地方。”
白玲彷彿在低聲自言自語:“馬國興只是一個普通的技師,他們幹嗎這麼興師動眾?”
“馬國興職位並不高,但技術非常出色,平時喜歡鑽研。”鄭朝陽道,“據他的同事講,馬國興對機車結構的改造很有想法,平時都記在一個筆記本上隨身攜帶。現在這個筆記本失蹤了。”
“是兇手帶走了?”白玲問道。
鄭朝陽表示贊同:“家裏和單位都找過了,卻一直沒有找到。這個本子馬國興看得和寶貝一樣,從不離身。如果丟失了,那很有可能是兇手帶走了。”
“長辛店機車廠是北方最大最重要的鐵路機車製造廠,敵人往這裏滲透,一定有特殊的目的。”白玲說道。
鄭朝陽想了想:“‘熔岩’……但我更擔心的是敵人在我們內部的滲透。現在可以確定,我們內部有敵特分子在興風作浪。這個毒瘤不拔掉,對我們隨時都是威脅。”
白玲顯然有着跟鄭朝陽一樣的擔心,她立刻說道:“我同意你的觀點,馬上開始內部調查。你覺得由誰來負責比較好?”
兩人談着,似乎已經忘了身邊的宗向方。
宗向方十分尷尬:“鄭組長,你們談重要的事情,我就先出去了。”
鄭朝陽點點頭:“好,你還是抓緊查一下段飛鵬。咱們以前也算是和他打過交道,比延安來的同志們要熟悉些。”
宗向方點點頭出去了。
白玲回頭看了一眼宗向方,似乎有些無奈:“這個老宗。”
鄭朝陽卻是一副深表理解的樣子:“舊警察遇到新社會,他也學會韜光養晦了。如果真有特務,無非就是兩種表現,一種是特別積極的,努力要求上進的,甚至要求入黨的;一種是特別不積極的,努力叫別人忘記他的存在的。”
“那你覺得,宗向方是哪一種?”白玲敏銳地問道。
宗向方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假裝看段飛鵬的檔案,心裏卻想着鄭朝陽和白玲的對話,感覺像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他再一次如坐針氈。必須要想個辦法了。
宗向方盯着一份檔案看着。這是一份自新狀,上面是馬老五的照片。馬老五,年齡四十七歲,職業摔跤手,1948年11月,經段飛鵬介紹加入保密局。
宗向方找理由約了齊拉拉吃飯。小酒館裏,他熱情地給齊拉拉斟酒布菜:“得感謝你啊,那天我喝了毒豆漿,要不是你發現了我,我可能就沒有今天啦。”
齊拉拉趕緊打哈哈:“這您就太客氣了,當時局裏還有人呢,就算不是我發現,別人也會發現。”
宗向方笑眯眯地說:“可結果還是你發現的嘛。那天局裏沒幾個人,大家還都忙着審那個袁碩呢。你就跟我的影子似的,關鍵時候就出現。你說,這也叫緣分吧。”
齊拉拉一拍桌子:“對啊,這就叫緣分,您算是說對了。”
宗向方意味深長地說道:“也幸虧是你啊,不然我肯定會被懷疑。不過即便是現在,我們也沒脫了成為被懷疑的對象。還有你啊,也被懷疑。”
齊拉拉嚇了一跳,略微緊張地說道:“不能吧。我覺得您是想多了,咱鄭組長火眼金睛,不會看錯。”
宗向方搖搖頭:“你還是太嫩。那天早上局裏總共就咱們這麼幾個人,那兩個中毒的警衛就不說了,剩下的就是三兒、你和我,三個人。”
齊拉拉疑惑地說:“下毒的不是門口賣早點的小販嗎,保密局的特務。”
宗向方擺了擺手,一副事情沒這麼簡單的樣子:“不是這個。在袁碩的口袋裏發現了一把手銬的鑰匙,這可不是小販給的。”
齊拉拉立刻瞪大了眼睛:“這……能是誰給的?”
宗向方嘆息了一聲:“我橫豎是喝了毒豆漿,還有你給我證明。你呢,誰能給你證明啊?”
齊拉拉立刻伸着脖子道:“我用得着證明嗎?我齊大壯行得正走得端……”
宗向方斜了他一眼:“別忘了,再走得端,你也是在幫的。”
齊拉拉一口酒險些噴出來:“胡扯。我在保定的時候就是在街上倒騰點十三香還有鬼子留下的舊貨什麼的。我是給保定的花二爺遞過門生帖子,那不是沒轍嗎?不然街面上沒法兒混啊。可遞帖子不等於在幫。”
宗向方嗤笑一聲,意味深長地說:“遞帖子就是拜拜山門,和在幫是兩回事。這是規矩。”
齊拉拉一拍腦門兒,立刻迎合道:“對了!規矩。”
宗向方隨即話鋒一轉:“可別人未必這麼認為。鄭組長和郝組長這些人那都丁是丁卯是卯。好,即便是你和鄭組長有交情,可別的人呢?”
這下子,齊拉拉有點蒙了,他趕緊說道:“宗哥,您到底想要說什麼,想說您就說吧,不用這麼繞來繞去的。”
宗向方打着哈哈道:“嗨,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今天鄭組長叫我收集段飛鵬的資料,我想起來,段飛鵬是燕子李三的徒弟,燕子李三和保定的花二爺是一個師爺的師兄弟,興許能問出些事情來。”
齊拉拉一攤手:“這可是沒戲了,花二爺公審被槍斃了,你找誰去?”
宗向方一愣,隨即說道:“啊?不過我聽說,花二爺在北平有個師弟馬五爺,在天橋撂跤,興許能從他那兒打聽到段飛鵬的情況。他們都是一個門裏的,地頭又熟。段飛鵬要是想找人幫忙的話,十有八九會找他們。”
“對啊。”齊拉拉想着。
宗向方看着齊拉拉,繼續說道:“我在北平熟人熟面的,不方便出頭。所以,我覺得你去比較合適,你和他們不熟,又是從保定來的。”
齊拉拉當即表態:“明白!我就以在幫子弟的名義去探探口風,也許能問出點兒什麼來。”
宗向方聞言滿意地說道:“我們只要干出成績,就不需要再證明什麼了。你想想,如果你和我,咱一起抓到段飛鵬……”
兩人都頗有深意地看着對方,齊拉拉一口乾了杯里的白酒:“死癟子,包在我身上!”
辦公室內,羅勇在仔細看一張全國地圖,皺着眉頭道:“現在解放軍正往西南挺進,鐵路運輸很緊張。這個時候想在鐵路上做文章,倒真是往軟肋上扎。但他們的企圖到底是什麼?”
鄭朝陽想了想:“我看倒不一定是在鐵路上搞鬼,他們的目標是機車,馬國興是個出色的機車修理技師。”
羅勇嚴肅地說:“這個桃園行動組已經給我們造成很大的危害。到現在,我也只能說雙方是互有勝負。這是個難纏的對手。現在馬國興死了,金三被抓,可並沒有給我們提供什麼有價值的情報。這個滅門案搞出這麼大的動靜,我看,倒像是桃園行動組在公開向我們挑釁。”
鄭朝陽一愣:“這我倒是沒想到。”
羅勇指指自己的頭:“我們的對手很有政治頭腦,你也要改改思路。如果你僅僅是破案,那就會被他們牽着鼻子走。”
鄭朝陽點頭道:“您說得對,這個我以前疏忽了。”
羅勇沉聲說道:“我已經和警備區通報過了,嚴密監視北京周邊的鐵路沿線地區,不能給敵人留有可乘之機。你們也要加快。還有這個鳳凰,連一點線索都沒有,這是我們的恥辱。”
鄭朝陽的面色也凝重起來。
吃完早飯,秦招娣收拾好廚房,準備出門。
鄭朝山看着桌子上的香燭,問道:“你又要去廟裏?”
秦招娣平靜地說:“去求求送子娘娘。這麼長時間了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心裏急。”
說完,她拿過茶杯,打開蓋子試了試水溫,遞給鄭朝山。
鄭朝山順手接過來喝了一口:“你去吧,那兒也比較熱鬧。”
秦招娣點頭應道:“那我先走了。”她拿起香燭放進兜子裏,出了門。
看着秦招娣出門,鄭朝山好像微微一笑,隨後看看錶,也起身出了門。
他出門叫了一輛黃包車,還沒走多遠,從旁邊的衚衕里出來一個穿着工裝褲的男人,看上去像是工廠的工人,頭頂上的鴨舌帽壓得很低。“工裝褲”騎着車一路跟着鄭朝山。
鄭朝山坐着黃包車走到街邊,向東拐,在一個郵局門口下車,隨後上了往西的電車。“工裝褲”迅速鑽進衚衕一路狂奔來到電車的下一個車站,把自行車一扔,幾步躥上了電車。
電車上,鄭朝山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看報紙。“工裝褲”站在離鄭朝山不遠的地方,從玻璃中觀察他。
車到了下一站,又有幾個人上來。電車剛剛啟動,鄭朝山一躍而起衝到門口跳下了車。猝不及防,“工裝褲”眼看着鄭朝山下了車。這時候也不能再跟蹤了,否則會暴露。“工裝褲”看着遠去的鄭朝山,摘掉了鴨舌帽,竟是秦招娣。
鄭朝山進到告解室。神父已經等在這裏。
神父低聲道:“咖啡館已經不能再用,馬上廢掉,相關人等一律轉移。”
鄭朝山也低聲說:“我已經在安排了。只是喬杉一直被監視,如果貿然出走會出問題,必須要想個萬全之策。”
“不管你用什麼辦法,一定要快。”神父有些焦慮,“喬杉要是出事,我們的組織就會崩盤,這種損失我們承受不起。還有,你這個弟弟鄭朝陽,你打算怎麼辦?”
“朝陽?”鄭朝山眉頭一皺,“我打算怎麼辦?”
“這個人對我們的威脅太大,你最好還是能策反他,叫他變成我們的人,這樣就能如虎添翼。你要考慮清楚。”
鄭朝山苦笑着搖搖頭:“我了解他,他永遠不可能成為和我一樣的人。”
神父給鄭朝山遞了個眼神:“要是不能策反……”
鄭朝山想了想:“我會想辦法的。”
神父有些不耐煩:“想什麼辦法?和上次一樣搞什麼栽贓?可惜,你的手段不怎麼高明。你是外科醫生,應該知道最好的方式是什麼。”
鄭朝山聞言,當即有些情緒失控,他沉聲問道:“你到底要幹什麼?”
神父堅定地說道:“不是我要幹什麼,是你要幹什麼!想想清楚。”
秦招娣來到火神廟“姨媽”的房間:“還是沒跟上,他是個反跟蹤的高手。”
“姨媽”一皺眉頭:“他是不是發現你在跟蹤?”
秦招娣搖了搖頭:“那倒不是,都是提前準備好的保險措施。”
“姨媽”說道:“這樣的高手潛伏在北平絕不是為了小打小鬧。當初叫你走你不走,現在就是想走也未必走得脫了。”
“即便是走,我也要知道他到底是誰。或許,我能帶他一起走。”秦招娣笑道。
聞言“姨媽”也笑了,但她突然又冒出個擔心:“你現在越來越像秦招娣了。廣東的姨媽馬上要來了,你到底打算怎麼辦?”
金城咖啡館關門打烊,喬杉鎖好大門,出來攔了一輛黃包車回家。
咖啡館對面的小酒館裏,多門看着喬杉外出,拿出一個小本子,記上了喬杉出發的時間。他收起本子剛要出門,看到齊拉拉走了進來。
齊拉拉給多門倒酒:“多大爺,想和您打聽下馬五爺的事。”
多門奇怪地問:“馬五爺,他惹你了還是你惹他了?”
喬杉坐的黃包車在路上走着,後面一輛自行車在遠遠地跟着。黃包車在家門口停下,喬杉下車給了錢,開門進屋。黃包車也離開了。
騎自行車的人來到門外看着裏面亮起燈,轉身騎車進了一個衚衕,放下自行車進了小院對面公寓的一個房間。
這是一個監視點兒。代數理拿着望遠鏡正往對面喬杉的家觀察。騎車人走了進來:“報告。路上沒發現情況。”
代數理放下望遠鏡,揉着通紅的眼睛。
騎車人又說道:“這都盯了快半個月了,什麼也沒發現。”
代數理放下揉眼睛的手,告誡道:“越是這個時候越得扛住。就和釣魚一樣,人和魚,就看誰能沉得住氣。以我的經驗,快了!”
烤鴨店的劉海騎着三輪車來到喬杉家門前,上前按門鈴。喬杉出門,接過烤鴨食盒,給錢關上了院門。劉海騎車離開。
監聽器里出現喬杉吃烤鴨的聲音。代數理皺了皺眉,並不覺得有什麼異樣。
鄭朝陽坐在吉普車裏,三兒在前面開車。鄭朝陽靠着後座看着窗外,想起和哥哥的一次對話——“哥,你認識衛孝傑嗎?”
鄭朝山露出疑惑的表情:“衛孝傑?不認識,幹嗎的?”
“鄭州聖英教會醫院的院長啊,你在他那兒待了半年多呢。”
鄭朝山恍然大悟:“啊,是魏南興,不是衛孝傑,你搞錯了。你怎麼想起問他了?”
“他死了,被人殺了。”
鄭朝山抬頭看了一眼鄭朝陽,略顯平淡地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1944年12月中旬吧。哥,你怎麼一點都不驚訝?”
鄭朝山冷靜地說:“第一,魏南興,哦,就是你說的衛孝傑,我們不是朋友,甚至連同事都算不上,所以我不會傷心。第二,他被人殺了,在我看來是早晚的事。”
當時鄭朝陽就有些奇怪:“你想到過他可能被人殺?”
“我想到過他被人打、被人抓。作為一家不算大但還算比較有名的醫院的院長,他不稱職,甚至連基本的業務都不熟悉,對醫院的事情不管不問,也不來上班,院裏的貴重藥品倒是被倒騰出去不少。這樣的人怎麼就成了院長了?肯定是走關係。院長是肥缺兒,他這副德行早晚出事,我只是沒想到他會被殺。”
車輛繼續在大街上行駛。鄭朝陽收回思緒,看着窗外的街景。
馬老五家的院門緊閉,裏面傳出撂跤的聲音。
馬老五大聲吆喝道:“下盤要穩,六子,壓住,對,腰用力,甩!”
宗向方一身平民的裝扮,還粘上了鬍子,來到馬老五家的門口。他看看四下無人,順着門縫兒塞進一封信后迅速離開。
院內地上鋪着墊子,兩個徒弟在墊子上練習。馬老五坐在太師椅上,手裏端着茶壺,看着徒弟練習。
青皮拿着一封信進來了:“五爺,您的信。不知道誰,門縫裏塞進來的。”
馬老五拆開信看完猛地站了起來,壓低聲音說:“你帶師弟們先練着,我得去趟派出所。”
青皮立刻點頭如搗蒜:“明白。師父您別著急,咱已經選邊兒站了,就有官家給咱做主了。”
馬老五點點頭。青皮幫馬老五穿上外衣,馬老五急匆匆地出了門。
齊拉拉來到大門前正要敲門,突然發現大門虛掩着。於是,他輕輕地推開門進去了。小院不大,只有三間正房。
齊拉拉試探地問:“馬五爺?我是保定老榮門的齊拉拉,花二爺叫我來的。”
屋裏沒有人回應。
齊拉拉來到正房,發現房門也虛掩着,於是走進屋裏。
太師椅上坐着一個半大老頭子,身強體壯,看上去十分兇悍,衣服敞着懷,露出裏面的文身,正是天橋大混混兒馬老五。
齊拉拉抱拳拱手:“馬五爺,兄弟是保定花二爺的關門弟子齊拉拉,花二爺在保定叫共產黨給斃了,想必您也知道了。”
馬老五不說話,只是盯着齊拉拉。
齊拉拉沒當自己是外人,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茶:“您老這氣色還真是不錯,怎麼地徒弟們都不在啊?沒人正好,我就不繞彎子了,我還有一重身份,保密局保定情報站的上尉專員。”
齊拉拉拿出一個帶着國民黨黨徽的證件晃了一下:“我聽花二爺說,您老也是咱們自己人,我有很重要的情報,要給段飛鵬段大爺。您老和他是親師兄弟,應該知道他在哪兒吧。”
馬老五猛地站了起來,一副猙獰的樣子撲了上來。齊拉拉趕忙一閃身,馬老五摔倒在地,渾身抽搐,口吐白沫。
齊拉拉反應過來:“這是羊角風犯了?!”
馬老五的嘴閉得緊緊的。齊拉拉想撬開他的嘴,但一時又找不到傢伙。看到馬老五的后腰上別著一把匕首,他順手拔出來要撬開馬老五的嘴,但又覺得匕首太鋒利,猶豫着。
突然身後一聲斷喝:“幹什麼?!”
齊拉拉一回頭,馬老五的幾個徒弟都站在門口,為首的是馬老五的大徒弟,被多門抓過的青皮。
青皮喝道:“要殺人是吧?”
齊拉拉趕緊解釋:“不是!他羊角風犯了!”
青皮當即說道:“那你幹嗎呢?!”
齊拉拉突然發現自己掐着馬老五的脖子,手裏還拿着刀,實在說不清楚。
青皮的手裏拿着一把雪亮的匕首,其餘人手裏也拿着不同的傢伙。
齊拉拉一躍而起,一頭撞在青皮的肚子上。青皮向後摔倒,把身後的幾個師兄弟也都撞倒在地。
齊拉拉衝出房門,躥出了院子。
院門口臉上長麻子的人看到齊拉拉拿着刀出來,轉身就跑。
麻子在前面跑,齊拉拉在後面跑,青皮在後面追。拐過衚衕,齊拉拉發現十幾支槍的槍口對着自己。前面的麻子已經被警員按倒在地。
齊拉拉扔了匕首說:“自己人,我是自己人!”
警員立刻喝道:“別動!走!”
外三分局辦公室里,一個公安首長裝扮的人正給郝平川倒水。
郝平川說道:“首長,要是沒什麼問題,人我就先帶走了。”
公安首長點頭:“好,回去好好教育你們這個小同志。亂彈琴,拿個自己畫的假證件就想去釣魚。”
郝平川說道:“還好人抓住了。”
公安首長笑着說:“但奇怪的是,這個人說並沒有寫什麼信。段飛鵬叫他來取軍火,沒想到撞到齊拉拉。他以為齊拉拉是來殺他的,所以轉身就跑,結果暴露了身份。”
郝平川也笑了:“這叫歪打正着。”
“去辦手續吧。”公安首長把一沓材料交給了郝平川。
郝平川走進鄭朝陽的辦公室,把炸藥放到桌子上,說:“美國造的,TNT黃色炸藥,從馬老五家啟出來的,足足兩公斤。”
鄭朝陽有些訝異:“這能把一個車隊炸翻!”
郝平川說道:“馬老五前天主動向外三分局的人投誠,交代自己在國民黨軍隊撤出北平之前,被段飛鵬強迫當了特務,留下這兩公斤的炸藥和幾支步槍還有手榴彈等,說到時候有人會來取這批武器。昨天他收到一封信,在這兒。”
郝平川把信放到鄭朝陽的桌子上:“信上說今天會有人找他,自稱是保定來的,這個人可以信任,可以按照來人的要求去做。”
鄭朝陽看着信:“沒抬頭沒結尾,這是什麼東西,密信嗎?”
郝平川說道:“技術科的人看了,就是普通的信,沒有密寫。馬老五按照信上說的等着來人,沒想到來的是齊拉拉。”
鄭朝陽皺着眉頭說道:“那齊拉拉是不是就是信上說的人?”
郝平川搖了搖頭:“太巧合的東西很可能就是人設計的,馬老五前腳接到信,齊拉拉後腳就上門。我問過齊拉拉,他找馬老五之前曾經和多門提起過。如果他是特務不會這麼輕易就把信息告訴別人,齊拉拉可能是被人陷害了。”
鄭朝陽笑着打量郝平川:“可以啊老郝,你現在越來越像個警察了。”
清華池澡堂,鄭朝山舒服地躺在躺椅上,身上還散發著熱氣。
段飛鵬端着一個托盤進來:“先生,您的紅茶和茶點。”
他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馬老五反水了,小四被抓了。”
鄭朝山猛地挺起身子:“那咱們存的炸藥?”
段飛鵬有些心疼地低聲道:“都沒了。”
鄭朝山憤怒地罵了一句:“混蛋,都是牆頭草!我看是時候殺一儆百了……幹掉他。”
段飛鵬立刻點頭:“我去辦。”
鄭朝山想了想,又攔住了段飛鵬:“這事你別管,我來處理。我們存在金城咖啡館裏的東西怕是留不住了,馬老五又反水,當務之急是儘快弄到炸藥。”
段飛鵬點頭道:“好,喬杉那邊都準備好了。”
鄭朝山點點頭:“路上小心。”
“知道了。”
醫院的七號病房。馬老五躺在床上抽煙,屋裏烏煙瘴氣。馬五爺身邊幾個徒弟橫眉立目或坐或站。
護士長進來說道:“馬先生,醫生說您的情況已經穩定了。您要是願意的話,可以拿點兒葯回去調養。”
馬老五直起身子哼哼道:“嗯!嗯哼嗯哼!”
青皮趕緊招呼道:“這地方憋死人了,兄弟們,五爺起駕!”
馬老五起來,抓起兩個大鐵球揉着,在徒弟們的護衛下出了病房。
多門照舊坐在咖啡館對面的小酒館裏。
黃昏時分,喬杉出門,他看上去很疲憊,似乎身體不好,走路搖搖晃晃。他出來照舊叫了輛黃包車,上車走了,沒走幾步他就把黃包車的帘子放了下來。多門騎上自行車照舊跟着。
在代數理的監視下,喬杉下車開門進院子。黃包車車夫自行離去。代數理的竊聽器里出現喬杉開門開燈、打開留聲機的聲音。
馬老五的院門被敲響。
青皮一邊穿衣服一邊過去開門:“誰啊這大半夜的,夜貓子啊?”
青皮打開門,看着門外的人,他露出淫邪的笑:“哎,是你啊,怎麼的來……”
一道白光閃過,青皮的脖子上鮮血噴濺而出,他捂着脖子一臉驚駭,慢慢倒下去。一雙穿着布鞋的腳邁過了青皮向馬老五的房門走去。
監視點兒里,代數理從床上起身,來到窗前:“小李,你休息下吧,我來。”
小李起身,把望遠鏡交給代數理。代數理看着對面喬杉家的門開了,急忙拿起望遠鏡。望遠鏡里出現了一個穿着喬杉西裝的人,但不是喬杉。
代數理的眼睛瞪圓了,他一個箭步沖了出去,飛奔到街上一把薅住西裝男的脖領子。
馬老五家門外,幾個徒弟嘻嘻哈哈地來到門前敲門。
一個小徒弟招呼道:“師父,大師哥,到點了該出場子啦!”
突然,他一低頭髮現血從門縫裏出來,於是急忙推開門。門裏,青皮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已經死了。小徒弟嚇得摔倒在地:“殺人啦!”
喬杉家,鄭朝陽帶着幾個偵察員在屋裏查看。他們在仔細地勘察着屋裏的物品。代數理滿臉愧疚,偷偷看着鄭朝陽。
鄭朝陽走到院子裏,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個穿西裝的男子被押上來,哭啼啼地說道:“公安同志,我是冤枉的,我被騙了。我是富源三輪車行的,叫吳文。我拉過喬杉幾次,算是熟客。我知道他幾點下班,就常去接他,他對我很好,經常多給車錢。昨天他說叫我幫一個忙。他說他老婆是醫院的護士長,經常趁上夜班的時候出去和人鬼混,他打算去捉姦。可他媳婦派了人在門口盯着他。他叫我和他玩一出狸貓換太子,騙過監視他的人,然後他就可以出去抓這對姦夫淫婦。”
詳細講述完調包經過,穿西裝的男子一臉悲戚:“公安長官,我真不知道他是特務啊!”
鄭朝陽看了看手錶,隨即擺擺手:“先送到局裏去吧。看來,我們很難再找到喬杉了。”
吉普車停在了院外,司機是小警察三兒。
郝平川從車上跳下跑進院子:“老鄭,煙花廠的爆炸是夜班工人操作不當引發的,消防的技術員還在查,但初步可以認定,不是特務搞鬼。傷員都送到慈濟醫院了,待會兒我還得去醫院。怎麼,喬杉跑了?”
鄭朝陽冷笑道:“是啊,跑了。一個精心設計的逃跑計劃。”
這時,一個警員趕來了:“鄭組長,虎坊橋十四號發生殺人案,死了兩個人。”
馬老五家,郝平川和鄭朝陽、宗向方等人在仔細地勘查現場。
郝平川說道:“大門的門閂沒有破壞的痕迹。”
宗向方蹲在地上看着青皮脖子上的傷口:“一刀致命,身上沒有打鬥的痕迹。看他這個驚慌的樣子,應該是熟人乾的。這個傷口,鄭組長,你看。”
鄭朝陽低頭看着刀傷:“和萬林生、袁碩的傷口一樣。”
郝平川悶悶地說道:“還有一個衛孝傑。”
青皮的胸口上扔着一張字條:“投共下場!”
裏屋,明顯有打鬥的痕迹,桌子碎了,但其他物品完好。馬老五躺在床邊上。
宗向方介紹道:“脖子上一刀致命,腳脖子上還有一刀。身上沒有其他傷口。馬老五是個摔跤高手,從他躺倒的位置和碎桌子的距離上看,他應該把兇手摔了出去,砸碎了桌子。”
鄭朝陽點點頭:“老郝,你當過偵察兵,把一個人摔得飛出去,需要什麼條件?”
郝平川比畫道:“腰腿和肩膀同時用力,找准角度用爆發力。而且對手的個頭兒要比自己矮,個子高的話使不上勁。”
鄭朝陽皺着眉頭說:“你看被摔的這個兇手個子有多高?”
郝平川看着屋子裏的擺設,說道:“兇手的個子不高,也就一米六上下。”
“為什麼?”
郝平川解釋道:“從距離上看,如果是個高個子被摔出去,不會只砸壞桌子,頭上的吊燈燈泡也會被踢碎。”
鄭朝陽若有所思地說:“……現在燈泡是完好的。”
他看着馬老五的床幫上也貼着一張字條:“投共下場。”
郝平川說道:“馬老五在四天前到當地的派出所自首,交了武器和炸藥,這炸藥是段飛鵬留在他這兒的。會不會是段飛鵬乾的?”
宗向方搖搖頭:“不會。以我對他的了解,他喜歡用的短刀很大,不是這種小型的兵器。”
郝平川說道:“也是,這種割人喉嚨的傢伙什娘兒們兮兮的。”
鄭朝陽一招手,吩咐左右:“把屍體送去慈濟醫院進一步檢查。”
醫院實驗室里,馬老五的屍體放在病床上。
鄭朝山看着屍體,戴上了手套,身邊站着鄭朝陽和郝平川。
他拿起手術刀切了下去,用鑷子夾起一片切好的肝臟切片,分析道:“從肝臟情況看,被害人應該是受到了強效麻醉劑的刺激,在遭到襲擊的瞬間,被害人已經喪失了起碼一半的攻擊能力。”
郝平川問道:“用的是什麼方式?”
鄭朝山用下巴指了指前面:“剛才我跟朝陽指了,他脖子下面有細細的眼,應該是針頭一類的東西扎的。”
鄭朝陽點頭說道:“兇手知道馬老五武藝高強,所以先用毒針刺他,準備在他喪失能力的時候再結果他。沒想到馬老五在被毒針刺中的情況下仍然能奮起反擊。”
鄭朝山從醫用的小盒中夾出一塊皮屑:“這是馬老五指甲縫中的殘留物。而且,這是個女人。”
鄭朝陽和郝平川異口同聲地說:“女人?”
鄭朝山點頭確定:“對,這塊皮膚十分細膩,像是女人的皮膚,年齡應該在三十歲左右。最主要的是,上面有香水的味道。”
郝平川立刻想到了什麼:“和馬老五師徒很熟悉的一個擦香水的女人!”
鄭朝陽當即說道:“去查查馬老五常去的妓院!”
御香園一個裝飾豪華的房間裏,老鴇金圍脖兒慢慢地褪下了身上的旗袍。她的後背上都是青紫色的擦傷。金圍脖兒露出痛苦的表情,她看看手腕上的傷口,拿出傷葯塗抹。旁邊的桌子上,還放着一把新月形的小巧彎刀。
鄭朝山家,秦招娣拎着皮包出門上夜班去了。段飛鵬溜了進來。
鄭朝山警惕道:“下次來提前給個信號,最好別叫人看到你。”
段飛鵬笑着說:“看到了也是飛賊入室盜竊。長辛店機車廠的那三輛機車守衛很嚴,根本無法靠近,負責維護的都是工廠的先進積極分子,用共產黨的話說是根正苗紅,我試着收買幾個,結果……”
鄭朝山面無表情地說:“被人舉報了?”
段飛鵬點點頭:“是,咱們的兩個外圍都栽了,好在他們知道得不多。”
鄭朝山斬釘截鐵道:“再這樣下去會叫他們意識到我們在打機車的主意,這種事以後不要再做。”
段飛鵬有些不好意思:“那現在我們怎麼辦?”
鄭朝山站起來徘徊:“既然不能靠近,就從供應商上想想辦法。不管火車還是坦克車,都要採購物料。只要是機車上用的,都去問問。”
段飛鵬點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