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一世長安
今年的雪下的有些晚,不過來勢洶洶,天地在一夜之間銀白。
天氣越來越冷,君琛也不敢帶着君兮在院子裏走動了,直接下令放下迴廊周圍的簾幕封了迴廊,又燃了暖氣,每天帶着君兮走幾步。
她腳浮腫得厲害,到後面越來越不想走動。
君琛沒事時就給她的腿按摩一下,她時常看着自己鼓脹得像要破開的肚子,眸子裏除了空洞就是迷茫,像是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變成了這樣了,她都不敢平躺着睡,但是側着睡一晚上會翻很多次身。
沒有人幫忙她自己根本翻不動。
平日裏她不排斥君琛,可是君琛要是跟她擠同一個榻上睡,她會尖叫着發抖,君琛沒法,只得讓湯圓寶寶她們守着她。
可是湯圓八寶有時候也弄不明白她突然醒來是要什麼,不知道是該遞水還是該扶她去起夜,或者是想翻個身。
她很少說話,若不是偶爾會蹦出幾句,都讓湯圓她們懷疑君兮不會說話了。
奇怪的是君琛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麼,這麼折騰幾個月後,三個婢女都瘦了一圈。君琛就不讓湯圓她們守夜了,自己乾脆就在君兮的屋子裏的軟榻上睡了,只要君兮有一點動靜他都會驚醒。
有一次君兮半夜醒來就開始哭,無論他怎麼哄都沒有用。
看着她苦的一抽一抽的,幾乎快喘不過氣來,君琛心都快碎了,他只能徒勞的抱着她一遍又一遍的安慰,把兒時母妃唱的那些搖籃曲都唱給她聽。
她哭了一陣倒是沒哭了,也許是苦累了,手抓住君琛的手,貼在了她腹部,君琛一開始不明白她想做什麼,貼了一會兒想取回來,她更用力的按住他的手,當感覺到掌下輕微的動靜時,看着她茫然又驚恐的眼神,君琛終於知道她為什麼哭了。
憐愛又疼惜的吻掉她臉上的淚痕,柔聲安慰道,“不怕,那是寶寶動了。”
她或許聽不懂他話里的意思,眼底的迷茫又多了些。
看着她那般懵懂無知的神情,君琛只覺得心臟像被一隻大手揉成一團,她現在什麼都不懂,卻要經歷那些無法想像的痛,君琛從來沒有哪一次,恐慌至此。
“君兮,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把她的頭按在自己肩窩,嗓音顫抖的一遍又一遍說著對不起。
像是察覺到了他的不安,君兮學着他安慰自己的樣子,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君琛身體僵硬了一瞬,仰起頭,讓眼角滑落的晶瑩隱沒在黑暗裏。
後面幾個月,君兮變得越來越噬睡,也變得越來越粘人,只有抓着君琛的衣角她才能安靜,有時候她睡著了,君琛出去一會兒,她都能馬上驚醒。
君琛也發現了這個問題,他喜歡君兮粘着他,可是現在更多的卻是心疼,他真的……成了君兮的全部,可是他高興不起來,因為她變得那般脆弱,稍有不慎就會被摔壞的琉璃娃娃一般。
她再也不會有或輕狂或狡黠的神色了,是他親手摺斷了她那般漂亮的羽翼,君琛心底充滿了負罪感。
他愛她,深入骨髓,可是他也明白得太晚,愛不是為所欲為的自私佔有,而是和尊重平齊的,愛她,也該尊重她的一切。
浩瀚天穹,她若是凰,遨遊四海,他追隨她便是。
“君兮,君兮,君兮……”下顎抵着她的額頭,嗓音是暗啞的,黑暗裏看不清那張俊美的臉色有着怎樣的神色,卻能感受他呼吸都是顫抖的。
他說,“君兮,你回我一句好不好?”
冷漠也好,嘲諷也罷,他想聽聽她的聲音。
並不尖銳的痛,卻一直蔓延到了骨髓里,每呼吸一次都是細碎又纏綿的痛意,渾身像被鐵網勒緊,再勒緊,勒破了皮肉,湧出了鮮血。
“君兮,我不會放手的。”他又一次在黑暗裏說。
南山別院一如既往的寧靜,可是皇城已經徹底淪陷,老皇帝到底還是沒能活過這個冬天。
那天燕望北下山後回來,一身素鎬。
彼時君琛正在靠窗的小榻上坐着,屋裏有炭盆,熏得暖烘烘的,君兮枕在他腿上,他手裏拿了一本書,念給君兮聽。
並不刺眼的太陽光從窗欞里照射進來,他半邊臉融在光影里,臉上冰冷的線條似乎都柔和了幾分,狹長的鳳眸半瞌,眸子裏像是沁了老酒,叫人看上一眼,便醉了三分,流雲般的頭髮沒束冠,貼着俊逸的側臉垂下下來,有几絲垂落在胸前,被君兮緊緊攥在了手裏。
他總喜歡穿一身黑衣,像是把一切都淹沒在了那深沉的色澤里,袖口精緻的竹葉紋滾着雪浪邊兒,渾身都縈繞着一股淡淡的青竹的氣息。
念了一會兒書,他垂下頭去看君兮,發現她捏着自己的頭髮睡著了,陽光下能看到她面頰上細細的絨毛,她胖倒是沒胖多少,臉上的嬰兒肥看着反倒稚氣了很多。
君琛伸手輕輕磨砂了一下她軟香的臉頰,嘴邊漾開一絲笑意,“君兮,你記得嗎,以前你可淘氣啦,把我的書都換成春宮圖,在我的書案里抽屜下放小老鼠……還有這本《童養媳訓夫記》,我沒收了你的書,知道你一定會來書房找的,那樣我就可以名正言順的見到你了,平時你看到我了都會繞道走……”
君兮呼吸綿長,顯然是熟睡。
他眯着眼靜靜享受這一刻的寧靜,那原本沒有幾分暖意的陽光似乎也變得暖融融的,“君兮,我們說好的,冬天要一起在屋檐下看雪,你給我煮酒,我給你念書……”
燕望北本來是火急火燎趕回來的,站在廊下看到這一幕,卻不知道說些什麼了。
君琛自然也從半開的窗口看到了站在對面迴廊的燕望北,他輕手輕腳把君兮放到了軟榻上,察覺君兮眉頭一簇,似乎要醒過來,又僵住了動作,好在君兮沒醒,很快又睡了過去。
他拿過自己放在一旁的大髦給她蓋上,大髦上有他的氣息,君兮睡得很安穩,沒有要醒來的跡象,君琛這才出了門。
繞過迴廊,還沒開口,燕望北就道,“皇帝駕崩了。”
君琛說,“我知道。”
燕望北那一身素鎬,已經說明了一切。
“西伯侯那條瘋狗跟護國公斗得兩敗俱傷,兩派黨羽也斗得不可開交,一開春,北地胡人肯定又要功過雁門關,這個時候你再不收手,是真要楚國山河踐踏在蠻夷手裏么?”
君琛面色很平靜,“從皇城亂的那一天開始,我就避到這山上來了,現在皇城如何了,與我何干?”
他說得像是那麼一回事,可是燕望北知道沒有他的推波助瀾,楚國不會達到這一步,但他根本不知怎麼開口,只道,“皇帝死了,皇城也淪陷至此,你的恨也該消了。”
君琛還是那句話,“皇城之亂,不是我做的,你和我說再多也沒用。”
燕望北急得跳腳,“我知道不是你,可是如今這局面,除了你,還有誰能收拾得了?”
君琛就看了他一眼,“是該說你皮糙肉厚呢還是該說你好了傷疤忘了疼?皇帝要你死,你現在這樣操心他的天下,又是為了哪般?”
燕望北沉默了,“君琛,我知道郡主快要臨盆了,為你們將來的孩子想想吧,一出生便是亡國之子……”
“哐當——”
燕望北被君琛一拳砸飛,他吐一口血沫,說,“對不起。”
君琛冷笑,“是楚城讓你來的?”
燕望北沒有說話,便是默認了。
君琛看了看天,道,“那你回去告訴他,他登基若改了楚國的國號,我便替他掃平這戰亂。”
燕望北爬了起來,走的時候說,“子臻,私下我們是兄弟,可是天下大勢面前,我們也是將軍。”
君琛閉了閉眼,朝着屋內走去。
半月之後,君兮平安生下三子。
還帶着血腥味的產房壓抑得厲害,孩子從生下來到被穩婆抱出去給等在屋外的君長羨看,君琛都沒分過去半分目光,他眼眶紅紅的,一手還與君兮的手緊緊十指相扣。
另一隻手已經被君兮疼時咬得血肉模糊了,但他沒在意手腕上的傷口,只單手拿了帕子擦君兮額頭上的汗珠。
孩子平安生下來的時候,她就脫力暈過去了。
面色蒼白,眼角還掛着淚痕。
“那位爺可真不講究,產房這麼污穢的地方,怎麼能進來呢……”
“夫人疼的緊,要不是有那位爺在,怕是就熬不過來了……”
穩婆們是被重金請來的,她們上山的時候矇著眼睛,給達官貴人接生不少年的婆子們都心裏有數,只要有錢拿,不該問的不問,前段時間一直被安排在別院的偏院裏,平日不可隨意走動,今日也是第一次見自己的主子,接生了三胞胎,怎麼都是件喜事,這才話多了幾句。
君琛沒理她們,給君兮擦完臉,掌心又匯聚了內力,通過二人交握的手傳入君兮體內,梳理她的內息,幫她調息。
君兮體內有他的一半內力,二人內息交融的一剎那,沒有絲毫隔閡,彷彿本來就是一體的一般。
湯圓抱着剛出生的小少爺想給他看看,君琛冷冰冰落下兩個字,“出去。”
一臉懵逼的湯圓就被八寶拖出去了。
穩婆也退出去了,君琛才俯身在君兮唇角吻了吻,“君兮,咱們再也不生了。”
他捨不得她痛。
君兮清醒后,發現自己圓滾滾的肚子不見了,變成了三個小傢伙,她不是很明白,但憑着母子天性,還是和三個小傢伙挺親近。
反觀君琛就不是那麼一回事兒,之前君兮有孕他緊張得跟什麼似的,現在孩子出生了,他對君兮的緊張一點沒放下,三娃倒是在他那兒成了狗不理。
君長羨說孩子得起個小名兒才好養,暗衛和婢女們都加入了給未來小主子起小名兒的行列,大名兒他們是沒機會取了,給小主子取個好聽又好叫的小名還是有希望的。
誰知他們英明神武的主子,張口就來了句,“狗蛋兒,飯糰兒,菜丸兒。”
暗衛婢女皆是一口老血!
君長羨看了看被自己抱在懷裏的,被賜名狗蛋兒的老大,突然各種不是滋味兒。
那一瞬間戰神將軍想:大名兒不能讓蠢兒子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