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莫莉死了那他呢
早上七點多鐘。
房外兩個精悍的小夥子正在車裏吃打包腸粉,小艾走過去給他們遞了兩瓶飲料,隨意地問:“好長時間沒見莫小姐了,她今天在公司嗎?“
那兩人互相看了一看,頓時噎了聲,夾雜着地方口音的普通話:“外頭有事,不在。“這是四哥交代過的話,他們知道莫小姐是前兩個保鏢的老闆。
小艾哦了一聲,回到房內,把話重複了一遍,確信他們是外地口音沒錯。歐陽妤攸已經收拾好一個小行李包,她聽了微微點頭。
她猜的沒錯,外面兩個不是莫莉的人。
他們顯然是陳嘉棠那天來了之後才換的,原來兩個保鏢不見了。
難道莫莉也出了事,安保公司的人撤了,所以陳嘉棠才換了自己的人過來?
歐陽妤攸試着給莫莉打電話,但她手機是關掉的。
以她對莫莉的了解,那女人很可能也去了緬甸,在這之前歐陽妤攸從未想過莫莉會去找他,因為季臨川這趟是為公事出遠差,莫莉沒理由跟過去才對。
她記得季臨川走時說過,一起去的有丁一恆,她找林秘書要了丁區長的電話,但,一樣打不通。林秘書安撫她說那邊現在很亂,連秦區長前段時間都住進了醫院,礦場爆炸失蹤的人很多,當地警方不作為,陳副總已經派了人過去做善後處理。
林秘書並不知道歐陽妤攸手上有簽證,以為她是想了解季總去世的具體情況,才打電話找丁區長,林秘書考慮到她身體狀況,所以不敢透露太多細節,只能草草結束通話。
林秘書沒告訴她,丁區長也在失蹤的名單裏面。
季總這事發生得太突然,季夫人知道消息當場暈了過去,季凡林董事已經去了帕敢,公司幸好有陳副總在,所有的工作還在繼續,除了董事會和林秘書,公司上下現在還處於被嚴密封鎖消息的狀態。
歐陽妤攸掛了電話后,見小艾抹淚看着她:“小攸姐,你真要一個人去啊?“
雖已初夏,她還是穿了件蓬鬆的長款外套,不規則的衣擺,前面只遮到大腿,後面卻長長落到腳踝,若只看背影,她依然不大像孕婦。
是,她要去,無論如何,誰也不能阻止她去找季臨川。
不管他是死是活,她都要去看他。
何況她也不是一個人,等到了緬甸,她會去帕敢跟小叔叔會合,雖然她並沒有提前告訴季凡林,也叮囑小艾在她到達那裏之前,先不要告訴任何人。
因為無論是誰,都不能阻止她過去。
小艾看出她心意已決,知道多說無益,只能和司機送她到機場。
歐陽妤攸仔細研究了路線,她得先飛內比都,到了當地再坐車去帕敢。
就像當初去找陳嘉棠一樣,她義無反顧,甚至這一次,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勇敢,因為那裏有她愛的人,那裏有她的季臨川。
進了安檢,她一個人坐在登機口處,盯着玻璃外起起落落的飛機,她手和腳全是冷的,胸腔里拳頭大小的那塊肉,像堅硬鋒利的石頭,正一下下撞擊她的身體,她滿腦子都是他,耳畔總是聽到,他在叫她的名字。
妤攸……
歐陽妤攸……
他的聲音,時而不羈,時而暴躁,時而又無可奈何。
她強迫自己不要再去想,她雖深信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荒謬的玩笑!但某一瞬閃回的念頭,還是會問自己,等到了爆炸現場,如果,如果一切都是真的……
她該怎麼辦?
她現在的冷靜,執拗,深信不疑,全都會被一擊即破,包裹在裏面的悲痛,軟弱,依賴,佔領了她之後,她還能怎麼辦……
上飛機后,空姐見她臉色太差,過來給她杯熱水和一條毛毯,叮囑她一旦有什麼不適,千萬要及時按緊急按鈕,航空公司對孕婦總是格外小心謹慎。
她試着調整座椅去休息,可她不敢閉眼,因為只要昏昏沉沉睡着,她夢裏就有個小嬰兒在哭,她勸不好,撕心裂肺的聲音,哭得她心很疼。驚醒后,她摸着臉頰冰涼的淚,眼眶正源源不斷往外冒,她不想哭,她明明不願讓自己哭,可那個孩子,卻像知道她似的,總是出現在她夢裏代替她哭。
飛機落地后。
她拎着小行李包到了出口,外面有很多緬甸人舉着牌子在接人,她徑直往外,打算去換幣租台車,一刻也不能停,她今天一定要趕到礦場。
忽然,一個許久未見的身影,短髮及耳,穿着破洞褲,黑色短靴,直接擋在她面前。
“是你,你怎麼在這兒……“人來人往的機場出口,歐陽妤攸見阿點妹詭異地笑,就像第一次在雲南見到她時,那種狡黠帶着惡趣味的笑意。
“陳阿四讓我來接你。“阿點妹身旁還有四個壯碩的男人,只見她歪歪臉,那幾個人先一步往機場外走,好像是去開車。
歐陽妤攸沒想到這麼快陳嘉棠就知道了,難道他今天去半山找她,是小艾告訴了他?
不會,如果是這樣,小艾會通知她,而她自落地沒收到任何信息電話。
那就只剩一種可能了。
房外那兩個陳嘉棠的人,跟蹤她的車到了機場?
正在她恍惚間,阿點妹拿眼睨她:“走吧,你帶着球不方便,我們送你。“
歐陽妤攸沒再去想阿點妹為什麼這麼巧就在緬甸,她現在一心只想去礦場,別的事她已經不願再浪費精力。
阿點妹願意送就送吧,有熟人總比她獨自租車要好一些。
可能,陳嘉棠也是擔心她一個人的安全。
上了八人座的麵包車,歐陽妤攸和阿點妹坐在最後一排,她靠在車窗邊沒有再說一句話。
從內比都機場到帕敢到底有多遠,歐陽妤攸沒有概念,麵包車沿着雨林公路,一直開到晚上還沒有停,她腰很酸胃裏也有些難受。前面四個男人偶爾開窗抽煙,低聲用雲南話說著什麼,阿點妹半躺着睡了一路,直到車開到一個關卡。
持槍軍人筆直站在路邊,周圍是延綿不斷的鐵絲網,幾間平房裏走出來人,阿點妹頓時醒了,打着哈欠拉門下車,一種與年齡不搭的痞氣,揚手跟身穿迷彩服的中年人擊掌,熟絡地說了什麼,歐陽妤攸聽不懂,大約猜到是緬甸話,想來這應該是進入軍政控制的地段。
歐陽妤攸當初剛入邊境,零零散散聽到過玉琴崖的事,四方街的女人在雲南和緬甸都吃得開,難怪陳嘉棠讓阿點妹來送她,自然是為了給她行方便。
這種感激的念頭還沒停留幾秒,歐陽妤攸透過車前窗,望見路上的方形指標,上面的漢字清晰可辨。
這條路繼續往前走,通往瑞麗,中國雲南的邊境城市。
這裏難道是邊防站?
現在已經來到中緬邊境地界?
就在她驚愣時,阿點妹已經上車,衝車窗外的人招手,麵包車啟動繼續前行。
“阿點,陳嘉棠他讓你送我回去?“她雖是疑問,但幾乎已經可以確定。
阿點妹俏皮一笑,“不是回去,是跟我回四方街。“
去四方街?
歐陽妤心間盤升起一股溫怒,她無法接受這條路將要把她帶出緬甸,甚至離帕敢越來越遠,那種感覺就像把她和季臨川生生拆開一般,讓她繃緊壓抑的情緒,瞬間破了口,她顛簸近十個小時,身體原本就有些飄,現在更是不斷在發抖。
她顫慄的手掏出手機,眼睛閃過深深的幽怨,聽到接通,她頃刻間爆發出戾氣,“陳嘉棠,我要去帕敢,你聽到沒有!我不去雲南,我為什麼要去那兒!我只想見季臨川!除了礦場,我現在哪裏都不會去,你趕快讓人調頭!你聽到沒有!“
她不間斷地重複着那幾句話,要去帕敢,要去礦場,要去見季臨川……
電話那端,低低的聲音,問:“小攸,這幾天礦場附近出現傳染病,你確定要拿你肚子裏的孩子去冒險?“
她睜目怔神,她竟忘了現在的自己,也有軟肋。
陳嘉棠說:“接受吧,他已經死了。“
歐陽妤攸恨不得摔去手機,“你說季臨川死了,他死了也要有個屍體吧!“如果不是被逼急,她根本不想用那兩個冰冷的字眼,去形容季臨川。
她想當初陳嘉棠,人人都說他死了,可是沒有屍體,他不一樣還是回來了。
為什麼陳嘉棠能回來,季臨川他就不可以?
她始終覺得,這只是老天在開玩笑,她無聲地掉了眼淚。
陳嘉棠的聲音穿耳:“爆炸,屍骨無存的挺多,你打算過去一塊塊認?“原來還有更殘酷冰冷的字眼,一塊塊去認……
歐陽妤攸嗓子像硫酸滾過般,疼得要命,她忍痛說:“要……只要是他,我就認。“
陳嘉棠半響方道:“有一個挺走運的,落了個全屍,你認識的,要不要看一眼?“
說罷,她感覺手機一震,陳嘉棠發來一張照片。
她退出通話,眼淚吧嗒落在屏幕上,她用袖子去擦,可擦完還有,她仰起頭把眼淚逼回去。
當她重新看向手機,那張照片,像一柄鋒利無比的刀片,割斷了她所有的希冀。
竟是莫莉。
那個愛抽煙,總是站在季臨川身後的莫莉,她渾身粘着紅土,整個人像剛從地底扒出來的一樣,頭髮已經看不出是黑色,根根裹着泥攤鋪在地上,她胸口的血混着土,已經變成褐色的泥塊,她躺在低凹的礦地,照片邊緣還有幾具屍體。
她死了……
死在了礦場?
歐陽妤攸掌心鬆動,手機滑了下去,那張照片,像半空中霹下的雷,炸得她渾身筋骨盡碎。
莫莉死了……
那他呢?
接下來陳嘉棠要給她看的,就是季臨川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