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心中還有個白月光
天已經大亮,她終於睜開眼睛,背後都是黏糊糊的汗漬。
落入視線的是,秦紹恆在對着鏡子在打領帶,修長高大的身遮住了些許光,深如谷淵的眸子從鏡子裏反射出迫人的視線,她轉了身子,不再看他。
他的氣息壓過來,修長的手指攥緊了她的臂膀,生生扳回她的視線,他居高臨下睥睨看着她,視線寒得像冰,“明晚老太太生日,我會回來接你。”
他說完鬆開她,她像是被人操控的大布偶娃娃。或許在這場婚姻里,誰都不幸運。
她沒應答,疲倦得閉上了眼睛。不久,耳邊響起關門的聲音。
第二天晚上秦紹恆如約接她,駛往秦宅。
他們照舊沒有開口說話,秦紹恆的視線是冷的,她的心是冷的,車窗里照射進來的光也是冷的。一切都是冷的。在七月如火的酷暑。
車子在秦宅前停穩,秦紹恆牽過她的手走了進來,她沒有拒絕,樣子還是該做的。
老太太的生日晏,秦家的人自然都回來了。
秦家老太生了兩個兒子,一個是秦紹恆的父親秦謙一個是秦紹恆的二叔秦勛。秦家老爺早年因病去世,秦家老太一個人撐起了整個秦氏的產業,並且撫養兩個兒子長大,這其中心酸苦勞,自在人心,所以秦家老太在整個秦家的地位說一不二,再加上秦家兩個兒子都很孝順,秦家大小事都是秦家老太在做主。
沈如期還記得當年,她以貪污犯女兒的身份嫁到秦家,秦紹恆的父母頗有微詞,是秦家老太出了面,承認了這門婚事,不然秦宅這大門,她哪有那麼容易踏進來。
沈如期走到老太太的跟前,遞出去早已經準備好的賀壽禮物,是個上等的翠玉鐲子。老太太眉目慈祥,雖說年歲已大,但保養得當,晚年又是享福的狀態,自然容光煥發,將鐲子捏在手裏,神情很是歡喜,不住誇她有眼光。
燈火通明的大宅里,程毅騰小心翼翼攙着秦慕笙從門口走了過來。她感覺秦紹恆放在她手臂的手指力道又大了些。
秦慕笙肚子已經顯懷得厲害,走姿蹣跚,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奶奶,生日快樂。好久不見您了,可想死我了。”
秦慕笙扶着身子靠着老太太坐下,程毅騰臨在一側,視線里都是溫柔的體貼,沈如期覺得有什麼在瓦解,埋在時光的塵土腐爛。
老太太被哄得很開心,“你啊,都是當媽的人了,還像個孩子似的。”老太太頷首,看了眼秦紹恆,語氣嚴肅,“紹恆啊,你看看你妹妹都快當媽了。你和沈如期可得抓緊了,不然這到時候孩子生下來,年紀差的太大了,可就不好了。”
秦紹恆壓在沈如期胳膊的力道又重了一分,沈如期跌進他的堅實的懷裏,鼻尖縈繞着他身上淡淡清冷的味道,他溫柔的目光略過沈如期,“知道了,奶奶,我和沈如期正打算生一個。”
沈如期扯了扯嘴角,應和了一聲“恩。”她抬眸,撞見程毅騰的眼神,眼底是藏不住的厭惡,他嘴角噙着一抹輕蔑的笑,轉瞬即逝。
不知怎麼,她想起來有一次,他們出去玩,沈如期拉着他一路走,在地鐵站坐錯了方向,等到意識過來的時候,程毅騰哈哈大笑起來,沈如期佯怒,“程毅騰,不準笑我。”
可他還是那麼笑着,眉目舒展,容顏燦爛,地鐵里煥白的燈,登時失去了光澤。
她也咧開嘴笑着,說,“程毅騰,你真好看。”
可如今,他們形同陌路。
沈如期斂眸,心底散開幾分苦澀,她任由秦紹恆拉着走到餐桌,她臨着秦紹恆坐下。宴桌上,每個人臉上掛着祝福的笑,舉杯慶賀,水晶燈光映照,一派幸福和祥的模樣,連帶着對她從開始就不滿意的秦紹恆的父母看她的眼光都柔和了幾分。
在這個大廳里,她和秦紹恆辦過一次簡單的婚禮,那天的氣氛也很喜鬧,水晶吊燈的光和杯躊躇間的祝福,趁得世間甚是美好。
就在那天,秦家小姐秦慕笙也趕了回來,說要帶自己的男朋友回來。那是她和程毅騰分開之後,第一次見到他,他的模樣滄桑了不少,但他嘴角的笑有一如既往的神采,他牽着秦慕笙的手,視若珍寶,那樣的神情她曾經很熟悉。
沈如期穿着一襲紅色長裙,見程毅騰站在那光與之間,恍如隔世。她其實是頂討厭紅色的。他應該知道,他笑意淺淺,開了口祝福她。
“但願千秋歲里,結取萬年歡會,你們恩愛應天長。”大學的時候程毅騰和她都很喜歡這句話,約定好了以後要把這句話印在結婚請帖。
大概從那一刻開始沈如期發覺,人生沉浮,他們因為做了不同的選擇,而徹底被分開在不同的方向,漸行漸遠。
此刻,程毅騰和她之間不過隔了一張餐桌的寬度,卻是餘生的跨度。他身邊有了言笑晏晏的秦慕笙,她身邊有了生性淡漠的秦紹恆。他們的嘴角都揚起了笑,帶着理所當然的幸福,他們說出的話都是祝福,好像那些曾經橫在彼此之間的糾葛都不曾存在。
一通祝福的開場之後,就是家常式的聊天。她靜默,恨不得隱身不見,好在焦點都在秦慕笙以及肚子裏即將來臨的小生命。
不久後晚餐結束,難得看到晚輩齊齊到場的秦家老太挨個將小輩們叫到了房間,拉着手,說了不少體己的話,輪到沈如期,自然是老生常談的問題,“如期啊,別怪奶奶多話,你和紹恆結婚也好幾年了,紹恆年紀也不小了,這孩子從小就悶聲悶氣的,什麼事情都不用我們操心,兒孫自有兒孫福,我這個做長輩的在感情方面也從干涉過他什麼。無非就是盼着晚輩能幸福。那時候,紹恆帶你回來,我瞧見你,是個好姑娘。我這做長輩的心落了地,我年歲也不小了,怕是哪天眼睛一閉,也沒看到紹恆有孩子,我這去陰間見了我老頭,也是沒顏面了。”
她這話說得在理,沈如期訕然笑了笑。答她,“奶奶,我知道了。”
她從秦老太的房間出來,見秦勛頎長高挑的身影立在走廊,她走近乖乖喚了聲,“二叔。”
秦勛懶懶應了聲,沒有轉身,背脊僵直。
秦勛是秦老太最小的兒子,年紀比沈如期小不了多少,剛生下來秦老爺就過世了。秦老太心有愧疚,總覺得對不起秦勛,自然有些縱養,秦勛的性子和秦紹恆恰是相反,時常因為和娛樂明星傳出緋聞霸佔娛樂頭條,秦老太自來家風嚴,大動了幾次肝火,差點進了醫院,秦勛才稍稍消停了些。
沈如期還在滬城電視台的時候寫過幾篇關於他的花邊稿子,大多和當紅花旦傳出來的緋聞。
電視台有人還拿他和秦紹恆做過比較,分成了兩個陣營,有人喜歡他性子開朗,有人喜歡秦紹恆性子沉穩。但他們的顏值氣質在富豪圈算得上極品,不枉費大家閑余時間拿他們做談資。
秦勛前不久剛從國外回來。原因是在留學期間搞大了同留學生的肚子。
本來把秦勛送出國就是為了讓他消停些,哪知道適得其反,在國外少了人盯着更是肆無忌憚。後來女方找上門討說法,結果一查背景很不磊落,黑歷史一大堆,這樣的人肯定進不得秦家的門,秦老太出面使了好多法子才擺平這件事,女方主動打了胎,拿了一大筆封口費才罷休。
秦勛這次犯的錯不淺,被逼着從國外回來,秦老太動了家法,足足在別墅禁足了他一年,這段時間,他才稍稍自由些,
他手裏把玩着一根香煙,臉上的表情很淡漠,也沒有應沈如期,過了一會才說,“你知道我那個冷冰冰的侄子心中還有個白月光嗎?”
“恩?”沈如期抬眸看着他。她當然沒想過秦紹恆是因為愛她才娶了她。但她乍一聽這話,心裏還是滑過一絲的失落。她明明也清楚,以他這樣的條件和年紀,心裏裝得一兩個人難免,他們的婚姻不摻雜愛情的成分在,所以精神層面的忠誠要求不了。
“我怕你到時候會受傷。”他換了一副玩味的神情看着她。
“謝謝二叔關心。”沈如期換了一張帶着笑的臉。
“你不關心她是誰?”秦勛問她。
“可是二叔,他娶的人是我,不是嗎?”她語氣里有讓人無法反駁的確定。
她笑了笑,睫毛輕顫,白亮的燈光浮在她精緻的五官上,她繼續說,“如果沒什麼事,二叔,我先走了。”秦勛扯了扯嘴角,微微點了點頭。
她轉身回房。她猜不透秦勛這番話的意圖。
這秦宅她嫁進來兩年,除了秦老太,大家對她的態度出奇一致的忽視,她本沒有指望被接納,這樣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她也樂得見到。兩年了,秦勛突然說出這番話,是在提醒她嗎?提醒秦紹恆不愛她這個事實?可又何必。她苦笑地扯了扯嘴角,她又不是不知道。
背後的秦勛低頭將手頭的煙揉碎了揣進褲袋,秦老太憎惡吸煙,在這大宅子裏容不得煙的存在,他恍了恍神,直到秦管家過來請他,他對着沈如期的背影凝眸了好一會,才慢慢走進了秦老太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