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舊事
晚上戌時,管姑姑準時來到司設房。
炕屏罩着包袱立在角落裏,一點讓人稀奇的地方都沒有。
管雍的面色便有些失望,儘管她明白不能對一個剛剛進來的宮婢抱太大希望,要培養一個心腹手下,也並非一朝一夕之事。
可這宮婢明明狂語說要摘下天上的星辰,這樣的大話都敢說,若沒有出彩的活計,也不過是個大話精,留着並不有什麼用。
“冷靜,天上的星辰依舊在天上,你摘的星辰呢?已經鑲到了這架炕屏上不成?”管雍不客氣的問道。
“管姑姑稍安勿燥。”冷靜淡然的說道,走過去,將司設房內的蠟燭全部吹熄。
偌大的司設房頓時陷入黑暗之中。
管姑姑操起雙手,冷眼瞧着她的作為。
實在想不出來,星辰會在哪裏出來。
“姑姑請看。”冷靜慢慢將炕屏上的包袱揭開。
忽然一道道光芒直射向司設房的上空,那雕欄玉徹的房頂上便佈滿了一顆顆亮晶晶的小星星!
管雍驚叫一聲,張大雙眼,難以置信的仰望房頂。
外面是陰天,根本沒有星辰,而這屋裏的星辰分明那樣閃耀!
“冷靜,你,你是上天下凡的神祗不成?”管雍伸手欲要去摸那星辰,星辰卻映到她的衣袖上。
她吃一驚後退,差點撞到椅子上。
冷靜又將房內的蠟燭重新點燃,星辰雖還在,光芒卻減弱。
管雍恢復了平常,垂頭瞧着那並無稀奇的炕屏,笑道:“這可當真是個驚喜,太后一定會滿意。
你快過來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管姑姑,如果說出來,也並無甚稀奇,你瞧瞧這炕屏上的織綢。”冷靜微笑道。
管雍舉起身邊的一支蠟燭,湊過來仔細瞧着。
果然,織綢上有些明顯的星星凹痕,而織綢其它地方中間夾層內包裹着黑色織物密不透光。
“我知道了,這些星星凹痕處透出炕屏後面那顆夜明珠的光,射到另處便是星星的形狀。”管雍興奮的嚷道。
“說出來就不稀奇了,不過博太后她老人家一笑罷了。”冷靜道。
“冷靜,不必等壽誕那天獻上了,現在我就着人來搬到太后屋裏去。這幾天,太后睡不着,一直懷念做姑娘時,家鄉草原上空的繁星。
有了你這架炕屏,她必能睡個好覺。”
管雍興奮的說道。
冷靜的臉上依舊是沒有表情的淡定。
憤怒的是立在司設房窗戶外的張司設。
她實在弄不明白太后的心思,為什麼突然把這麼厲害的一個人弄到她的司設司來。
難道是她無意之中得罪了太后,太后要拿下她這個司設之位?
她怎麼甘心輕易讓出這位置!
她六歲進宮,受盡苦楚,一直熬到二十六歲才做上了司設,這二十年的苦哪個能知道!憑什麼要讓位給這個賤婢!
“大人,管姑姑要出來了。”阮美玲在她耳朵邊低聲道。
張司設扭身回房,清冷的面色變的陰暗惡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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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司制卧房內。
外面大雨滂沱,房內的氣氛劍拔弩張。
良久,張司設輕笑一聲,斟了滿杯酒,走到梁司制面前,一飲而盡,方才笑道:“梁歡喜,我先干為敬,你我以前的恩恩怨怨也隨着這杯酒煙消雲散如何?”
梁司制舉起酒杯,卻不肯喝,面色依舊冰冷:“張彩霞,受傷害的並不是你,你當然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僅憑這一杯酒就想冰釋前嫌,你是不是太天真了?”
張司設又斟了一杯,一仰頭灌進肚中,吃吃笑一聲,搖頭:“你這個傻子,他最後不是也拋棄你了?若當真你們愛的深,為何他會一個人出走邊關,並不帶你一起走?”
梁司制手中的酒猛的潑到張司設臉上,低吼道:“事情過去十年了,你還裝作不知情?你又是不是太天真了?
當年若不是你對他說,我與別人有染,懷的孩子並不是他的,他怎麼會傷心出走?”
“梁歡喜,若他真的愛你,又怎麼會相信我說的話!你動動腦子好不好?他就是個賤人,利用我們兩人對他的愛,達到他自己的目的。
他本來不過是個守宮門的八品侍衛,若沒有你我的鼎力相助,他憑什麼能破了皇后被害奇案,一舉晉陞為將軍!”張司設舉起衣袖抹着臉上的酒漬,一臉悲天憫人的模樣痛聲道。
“那是他有本事!你嫉妒我找了一個有本事的男人,所以想方設法在他面前污衊我,你的目的達到了,當然怎麼說都行。”梁司制怒道。
張司設仰面大笑幾聲,換一臉諷刺:“他有本事?你真是個天真爛漫之人,不會到現在還以人他真的破了皇后的案子吧?”
梁司制猛的立起身,上前一步,揪住張司設的衣襟,低啞的嘶吼:“你什麼意思?兇手已經認罪伏法,不是破了又是怎樣?”
張司設推開她的手,苦笑一聲:“歡喜,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剛來尚宮局的時候,那年我們才六歲,我們牽着手去御水河邊發誓,這輩子要像親姐妹一樣互相扶持,互相幫助,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梁司制面容忽的悲凄,跌坐到椅子上,伸手捏着額頭嘆氣:“有什麼事,你說罷,只要能幫的,我一定幫你。”
“歡喜,我並不是要你一輩子記得我對你的恩情,也並不是想一直用那一次的恩情來綁架你一輩子。
為什麼每次說到他,你都會大吵大嚷,一句也聽不進去?
其實你內心再清楚不過,只是你並不接受這樣的事實是不是?你為了他,不顧宮規森嚴,懷了他的孩子。
可他怎麼樣?他買了打胎葯給你喝啊!當初快活的時候,他怎麼就沒想到你會懷上孩子,會破壞宮規面臨剮刑的處罰?
皇后不是被阮家明殺死的!
因為那天晚上,阮家明是跟我在一起!”
張司設低低的聲音說道,眼淚滾落腮邊。
梁司制驚叫一聲,掩住嘴巴,一臉難以置信的神情。
“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麼會對美玲那麼好了?因為美玲是家明的妹妹!因為家明是為了保護我而死的。
他寧肯背上侮辱殺害皇后的罪名,也不肯把我供出來,就是怕我會受剮刑!”
張司設雙手搖着梁司制的肩膀,哭道。
“不是這樣,你在撒謊!你一定是在撒謊!事情不是這樣的。。。。。。”梁司制拚命搖頭,不斷否認。
“得了,梁歡喜,你不要裝模作樣了,那天晚上家明傳書約我見面,你一定會看到的,就算沒有看到,從我的言語裏也聽的出來。可你為了他,假裝沒看到沒聽到。
你當時以為,只要他破了皇后被殺案,如願以償的得到了封賞,就會帶你離開皇宮,過快活的日子。
可惜啊,他怎麼做的?他一個人走了!
為什麼到現在,你還視我為仇人?比起他的背叛,我才是你最親的人,最肯為你着想的人!”
張司設啞聲道。
“你不要說了,張彩霞我求求你,不要說了,你要我做什麼,我做就是了,我只求求你不要再說下去了。”
梁司制雙手掩着耳朵,淚流滿面的癱倒在地上,縮成一團,痛苦的抽搐着。
“我為什麼不說下去?我要一直說下去,說到你肯面對現實為止。你的自私,毀了我最好的朋友,我卻還視你為姐妹,幫你一起說謊。
我是在他面前污衊你不忠不貞,那不過是為了試試他對你的情是否是真的,結果怎麼樣?你看到了。
他現在的夫人是誰啊?護國公的獨生女兒,太后的親外甥女!那才是他想要的。
他從頭至尾從來就沒想過要娶一個卑微的宮婢為妻,不管是你還是我!
你竟然還為了這麼一個負心漢,一直仇視我,打壓我,讓尚宮大人不待見我,你說,你這麼做對得起我嗎?對得起我為你付出的那一切嗎?”
張司設蹲下身,在梁司制的耳朵邊吼道。
“彩霞,你不要說了,求求你不要說了!”梁司制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的說道。
“我們倆個都是隨着師傅學針線綉工的,我的手藝在你之上,可師傅說你生的單薄嬌弱,更適合司衣司,而我身強體壯,手掌又寬大厚重,進司設司也很合適。
師傅沒有硬逼我離開,她也捨不得我的手藝。可我為了你的前程,自己請願調來了司設司。
你知不知道我進司設司受了多少苦?我根本看不懂那些名目繁多的圖紙,更舉不起沉重的鐵鎚。
我斷了兩根手指,一根是做柜子時被鋸子鋸掉的。因為柜子沒有做好,師傅罵我不肯給我請御醫,手指就這麼廢了。
另一根是釘首飾盒時被楔子釘到了,當時就廢了。
梁歡喜,你憑良心說,當日我們一起在司衣司,我的手藝是不是比你好?”
張司設哭着問梁司制。
梁司制流着淚點頭,目光里已經滿是歉疚和難過。
“彩霞,我錯了,這些話你怎麼不早點我說,讓我一直錯了這麼多年,對不起,彩霞,是我對不起你,我錯了。。。。。。”
梁司制摟住張司設,將頭埋到她的肩膀上,哭道。
“我一直不說,是因為我一直不想看着你難過,你恨我總比想清楚這一切,過的要開心多了。
可現在,我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若你不幫我,我就死定了,我好容易熬到現在,熬上這樣的好日子,我還不想死,一點都不想死。”
張司設拍着梁歡喜的後背,慢吞吞的說道,眼中的淚水已經消失不見,只剩下惡毒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