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六章:瘋癲
暮色四合,鳳棲宮中一片沉寂,皇上來過,被冷靜擋了駕,說身子不舒服,不見人,任皇上怎麼敲門,就是不開。
皇上無法,只得離開。
冷靜無事,倒是嚇壞了一院子伺候的人。
這可是這些人進宮來遇到的頭一回,一個妃子竟然敢擋皇上駕,給皇上吃了個閉門羹,這份勇氣真不是蓋的,一定是梁靜茹給的。
夜過半,突然電閃雷鳴,下起了大雨。
一直坐在榻上的冷靜翻身下床,趿鞋往外走去。
兩個被雷聲驚醒的值夜的婆子見狀,忙上前攔,被冷靜用眼神逼了回去。
深秋的雨分外的涼,豆大的雨點砸到身上,有種讓人冷到骨子裏的絕望感覺。
冷靜提着燈籠走進后花院。
剛剛種好的花因為大雨被澆的七扭八歪,過於強烈的雨水在地上堆成急流,將還沒有紮根的花苗沖走。
冷靜將燈籠放到欄杆上,跪到地上,去扶那些花苗,扶一顆,倒一顆,再扶一顆,再倒一顆。。。。。
不知什麼時候,雨突然不下,她終於留住了眼前的幾顆花苗。
冷靜抬頭望,一個高大的身影立在柱子下的暗影里,手擎着雨傘,給她遮住了如注的雨水。
冷靜冷笑:“本宮有的是力量可以自己遮風擋雨,拿走你的傘,本宮不需要這廉價的同情。”
雨傘沒有拿開,舉傘人的雙眼在夜幕中熠熠閃亮,似晶瑩的雨水。
“拿開你的傘!”冷靜怒吼一聲。
舉傘人的傘沒有拿開,倒是自前面匆匆趕來一幫提着燈籠的人。
為首的是皇上。
人未到,聲音先到:“冷靜,你這是幹什麼,當心淋了雨生病,事情不是已經查清楚了么,並不干你的事,朕也沒有怪你,就是太后她,她也沒有再怪你,你不必介懷。”
舉傘人默默退到一邊。
章三兩步奔過來,蹲下身,一下子將她橫抱起來,將她貼上胸膛,心疼的吻着她的臉頰。
“花苗被雨水沖走了。”冷靜啞聲說一句。
“別管它了,明天讓種花人再種就是了。”章柔聲道,抱着她走進大殿。
舉傘人立在廊下,目送着他們進了殿,方才收起雨傘,佝僂着高大的身軀,默默朝後面的宮人房走去,在這暗黑的夜裏,像極了一個孤獨的鬼魂。
冷靜縮在章的懷裏不停的做夢,各種各樣恐懼的夢,她心感恐懼,卻睜不開眼,她躺在這男人的懷裏,卻不有一絲一毫的安全感。
章不斷的安慰着她,輕撫着她的背,試圖讓她好過一點,可這種舉動不但沒讓冷靜好受,反倒讓她更加的難過和恐懼。
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難看,眉頭緊緊的擰結。
章終於忍不下去,披衣起身,讓大用將朱長懋叫了過來。
朱長懋給冷靜診過,摸着下巴踱出來,搖頭。
章一下子慌張起來,猛的起身,跺腳:“說話呀,搖什麼頭!”
“娘娘她,脈息紊亂,心緒不寧,可又沒什麼病,身子康健,大約是受了驚嚇的緣故罷,臣拿幾丸鎮驚散給她吃吃,也許就好了呢。”朱長懋慢吞吞的說道,打開藥匣子取葯。
章嫌他慢,連聲催促。
冷靜卻突然赤腳從裏屋跑出來,兩眼望着天,大叫:“南由,你不要走,你等等我呀,你聽我說,你聽我說好不好。。。。。”
她這詭異的舉動把章和朱長懋唬了一跳。
章忙上前抱住她,心疼的說道:“傻子,南由她不在了,她甘心替主頂罪,死得其所,並沒有怨你,你不必負疚難過。”
“南由啊,你不要說了,我知道不是你做的,知道你死的冤,求求你,不要再說了,所有的罪都由我來擔,你不要害別人,要找人報仇,沖我來就好了。”
冷靜趴在章的肩膀上,仰望着黑黝黝的半空中,,大聲哭道。
哭的朱長懋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由自主的朝冷靜仰望的半空中瞅去。
這一瞅卻嚇掉了半條魂,一屁股跌坐到地上,一臉驚懼,嗷的叫一聲,雙手撐地,朝後面退去。
章被他的叫聲驚到,轉身,正好瞧見半空中飄蕩的鬼火,面色一白,差點將懷裏的冷靜拋出去。
冷靜趁機掙脫開章的手,朝那束鬼火奔去,大聲哭喊着:“南由不要走,你聽我說,是我害了你,你千萬不要心生報怨,否則變成了厲鬼,萬世不得超生的呀。。。。。”
鬼火呼呼悠悠的朝窗戶邊飄去,到了比較冷的窗戶邊,驀地消失不見。
冷靜尖叫一聲,暈倒在地。
“來人!”章凄厲的狂叫一聲。
一隊侍衛手持佩劍衝進門來。
“掌燈!”章又吼一聲。
幾盞明燈一齊被點亮,將大殿內照的如白晝般閃亮。
章深吸幾口氣,將暈倒在地的冷靜扶了起來,摟在懷中,朝後面退幾步,靠到牆上,嘶啞的吩咐侍衛:“給朕搜,一個角落也不要放過,統統搜個遍!”
侍衛得令,舉着燈籠開始四處搜查。
“皇上,我們暫時離開這裏可好?“朱長懋輕聲問道。
章搖頭,冷笑:“朕乃真龍天子,命繫於天,豈會怕一個小小的鬼魂!朕就要在這裏,看着他們搜,倒要看看她能奈何!”
朱長懋於無人處攤了攤手,眸光明顯帶上一抹嘲笑。
皇上是真怕了,雖然話說的氣壯山河,卻明顯面色發白,渾身顫抖。
他朱長懋倒是不怕什麼鬼魂,其實他根本就不相信這世上有什麼鬼魂之說,俗語說的好,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
看樣子,這皇上也做了不少虧心事罷?否則又怎麼會怕成這樣?
眾侍衛忙活了半天,一無所得,聚到皇上身邊回稟。
章抬眼望了望內室,伸手一指:“那裏也進去搜!”
眾侍衛魚貫而入,一盞茶工夫,幾個人出來,面色有些不對,跪倒在地,欲說不說的模樣。
“搜出了什麼?”朱長懋好奇的問。
“還請皇上移步過去瞧瞧,屬下不敢擅動。”侍衛拱手回道。
章將冷靜放到窗邊的貴妃榻上,命朱長懋好省照顧,撩衣隨眾侍衛進去。
屋內被翻的七零八落,幾個侍衛正忙着將各種物件歸位,唯有冷靜睡過的床榻,所有被褥皆被翻開,露出下面木質的床板,床板中央的一塊板子被掀了起來,好似裏面有個機關。
侍衛引章走到那塊被掀起來的板子前,指給章看。
章順着他的手勢看過去,那板子下面並不是什麼機關,而是有個夾層,夾屋裏放着個身上插滿了針的布偶。
布偶身上寫着生辰八字,章熟悉那個日子,正是冷靜的生辰。
章伸手捏着額頭,重重的嘆口氣,跌坐到一邊的椅子上。
鳳棲宮鬧出偌大的動靜,早就驚動了各處的主子,紛紛提着燈籠走了來瞧個究竟。
外室無人,又無動靜,幾個大膽的妃嬪如寧妃,順妃之類的,一徑走進了內室。
然後就都看見了床上的布偶,一時變了臉色,慌不擇路的又逃了出來。
宮中施厭勝之術,可是死罪,誅九族的死罪!
偏偏冷靜這個時候醒了過來,趁朱長懋不備,赤腳跑進內室,一把抓起床上的布偶,奔了出來,尖聲厲笑:
“是南由,是南由回來了,南由你不要走啊,你要陪着我的。。。。。”
尖針刺進冷靜的手指,她好似沒有查覺,依舊雙手捧着那個布偶,哭笑着。
章緊跟着她跑出來,一把奪過她手中的布偶,狠狠的擲到地上。
“還我的南由,你還我的南由。。。。”冷靜放肆的大哭起來,掄起拳頭砸向章的胸膛。
章強行將她抱在懷裏,走出大殿。
外面大雨瓢潑,明亮的閃電劃破天際,將人都照成鬼魅。
章抱着冷靜,走進大雨里,幾個侍衛趕緊舉傘過來,替他們擋住了風雨。
朱長懋收拾好葯匣子,也要走,卻被寧妃扯住胳膊:“朱大人,倒底發生了什麼事?娘娘的床榻上為什麼會出現布偶?是何人如此大膽,竟敢對娘娘施咒?”
“回娘娘的話,卑職不過一介郎中,只會與人瞧病開藥,娘娘說的事,卑職不懂,還請娘娘恕罪。”
朱長懋板著臉回道。
寧妃無語凝噎,揮手讓他離開,自與其它妃嬪竊竊私語,揣測着事情的真相。
朱長懋走出門去,沿着迴廊走到后花院宮人們的住處。
花匠的小屋內漆黑一片,寂靜無聲,他卻推門進去,擦亮火鐮,點燃了窗台上的蠟燭。
花匠躺在床上,頭枕着雙手,默然躺着,似已經睡去。
朱長懋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在椅子上坐了,長長的嘆口氣,低啞的開口:“你給我講故事的時候,我還以為只是個故事,卻原來故事裏的事並不是假的,你這又是何苦?”
花匠不語,翻個身,將臉壓到胳膊下面。
朱長懋擰着頭巾上的雨水,繼續嘆氣:“她不認出你倒也罷了,瞧這個樣子,她明明是認出你來,卻不肯說。
你這麼做,真正是糊塗,折磨你,也折磨她,何必?”
花匠又聾又啞,根本聽不到他的話。
“還是找個理由出宮去吧,你現在這樣子保護不了她,只是徒增煩惱罷了。”朱長懋說一聲,吹熄了燈,背起葯匣子走出門去。
花匠的肩膀輕輕的抖動着,似在哭,卻似又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