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中)

終章(中)

從景陽候府回到東宮的衛隅,正一身輕鬆地靠在軟塌上,臉上還搭着一本翻開的書冊,將他的面容遮住。

幕僚便坐在一旁,挽袖烹茶。

茶水沸騰的聲音響起,接着便是茶香漸漸地四溢。

衛隅將蓋在臉上的書下拉,露出那一雙溫煦充滿了笑意的眸子。

“殿下。”幕僚將剛沏好的茶遞了過去,卻被衛隅伸手給擋住,讓他擱在一旁的小几上。幕僚依言做了之後,衛隅這才動了動身子,然後從榻上坐起了身子。

原先遮在她臉上的書,自然而然的就從他的臉上落了下來。

啪嗒一聲,掉在了地面上。

幕僚彎下腰,將那書給撿了起來:“殿下今兒好像挺開心的。”

“嗯,是啊。”衛隅笑着應承,“孤心心念念多年的夙願終於要完成了,你說孤是不是挺開心的。”

“夙願?”幕僚眼珠子一轉,“殿下指的可是宜姜郡主?”

提起這個自己藏在心底深處的名字,衛隅臉上的笑容又明顯了些:“唐子末那邊解決好了嗎?”

“還沒,唐大人近來很是警惕,咱們的人不太容易近他的身。”幕僚又道。

“何需近身。”衛隅沉聲道,“直接伏擊便是。”

“是。”幕僚拱手,沒一會兒他又試探道,“那太子妃那邊……”

衛隅沉吟了片刻后,便說道:“照舊。”

風雷聲聲。

沈梨伸手捧着盛有滾燙薑湯的碗,絲毫不覺得灼人。

一旁的窗扇被風聲打得嘩啦啦作響,整個院中,聲音四起,頗有種群魔亂舞的感覺。

“郡主。”闌珊嘆氣走了過來,“您多少喝一些御禦寒吧,免得一會兒又病了。”

“嗯。”沈梨心不在焉的應着,手下卻沒有動,等着闌珊又在提醒她一遍的時候,她這才回了神,問,“可加了紅糖?”

“奴婢知郡主不太喜薑湯的味,已經加了紅糖進去。”

沈梨聽此後,這才低頭,將勺子從碗中拿出來擱在一旁,捧着碗一口氣便喝了個乾淨。

闌珊滿色複雜的瞧着遞到自己手中的空碗,嘆氣:“郡主今兒可是有什麼心事?”

“沒。”沈梨笑,“我如今能有什麼心事,也不過是聽着外面的這些聲音有些煩悶罷了。”

“這兒也沒什麼事,你便先下去歇息吧。”

“可郡主……”闌珊剛開口,就見着沈梨面無表情的擺擺手,同她道:“我無事,你下去吧。”

闌珊遲疑了一會兒,這才行禮退下。

風聲還未停止。

漸漸地睡意也浮上了心頭,她抬手打了個呵欠,攏了攏身上的大氅,便準備伏在几案上小憩一會兒時,被闌珊掩上的槅扇,一下子就被人從外面撞開。

緊接着,一道人影便跌跌撞撞的從外面跑了進來。

大門敞開,風雨聲簌簌而來。

冷意也緊隨其後,沈梨打了一個寒顫后,整個人頓時便清醒了不少。

她握緊了壓在迎枕下的匕首,慢慢的下了羅漢床,還未將身子站立,一個渾身濕淋淋帶血的人便一直從屏風后摔倒了她的跟前來。

沈梨沒動,低頭,居高臨下的看着他。

那人卻慢吞吞的伸出了一隻帶着血的手,握住了她垂在地面上的衣裳,血淋淋的手掌印上,她也自然而然的就對上了那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珠子。

血污髒了他的面容。

沈梨將匕首藏於袖中,在他的跟前蹲下,她手中還拿着一張乾淨的綉帕。

她絲毫不在意屋子外傳來的刀劍相接的兵戈聲,她慢悠悠的拿着綉帕,一點點的擦拭過他的眉眼,將那混着雨水和血污的臉龐,一點點的全都擦了個乾淨。

極快,一張在熟悉不過的臉便露在了她的面前。

“唐子末。”她略帶涼意的手指按在他的眼角,“你怎麼會在這兒?”

唐子末虛弱的睜眼,唇瓣上下翕動,囁嚅了半日,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只能依稀聽見幾個字。沈梨大概將這些字給拼湊了下來,概括下便是有人要殺他。

沈梨溫柔的將他黏在臉上的頭髮給撥弄到了耳後別著,唐子末眼中驀然就爆發出一陣亮光來,他翕動着嘴唇,又接著說道:“救……我。”

“好,救你。”沈梨溫聲應承下來,手指卻順着他的鬢角滑到了他的心口。

手指剛剛按下去,唐子末便痛極的悶哼一聲。

一股濕漉漉的感覺便將手指給包裹住,她垂眼看去,就見心口那個位置,不知何時又浸出了血來。

“原是這般。”沈梨伸出手指一探,便摸見了冷而硬的鐵制的東西,“你知道是誰要殺你嗎?”

唐子末頭微微搖晃。

“怎麼會不知道了?你這般聰明,是猜不到還是不敢相信啊。”沈梨微微笑着,將他心口前的衣裳用剪子剪開,露出了傷口。

唐子末眼中的光亮漸漸地黯淡下去。

“是太子殿下呀。”沈梨笑着說道,“不單單是你,他不準備放過,就連唐子玉他也沒打算讓她繼續活下去。”

“你說說,你為太子賣命這麼多年,可到頭來所得的,也不過還是個狡兔死,走狗烹的結局,唐子末,你甘心嗎?”

唐子末如今快要昏死過去,沒有力氣思考,也沒有力氣來回答沈梨的話,不過唯一能清楚知道的便是——不值得。

他這一生不值得,他的妹妹為了這麼一個男人不值得,甚至是還有唐家——也不值得。

“可現在,你就算什麼都知道也都晚了。”沈梨嘆氣,“黃泉路上,你記得等一等唐子玉,嗯?”

一抹寒光乍現,唐子末倏然瞪大了眼。

極大的痛意的傳來,唐子末兩眼瞪得極大,眼瞳中寫滿了不甘。

沈梨面無表情的將匕首從他的心口抽走,血噴洒而出,極快的就染了她一身。

她抬眼去看唐子末,想了想還是伸手替他合上了眼:“下輩子,別在跟錯了主子。”

“姑娘。”沽酒從外面躍了進來,水不斷地從他的下擺滴落,在地面上蜿蜒開。

沈梨已經用手扶着后腰,搖搖欲墜的從地上站了起來,她將匕首隨手甩在了唐子末還未冷卻的屍骨旁:“收拾了吧。”

沽酒拱手:“是。”

唐子末被刺殺身亡的事,在朝野中還是引起了不小的動蕩。

當唐子玉知道這件事後,直接哭得昏死過去,衛隅憐惜,還特地恩准她回府一趟,誰知還沒跨過門檻,就被自幼疼她寵她的母親,用東西給打了出去。

她就像一條喪家之犬,孤零零的站在府外。

看着滿府白綢掛上,她兄長的牌位便在裏面,而她卻不得入內半步。

沈梨坐在馬車上瞧着跪在唐府門前的人,她本就生得纖細玲瓏,如今幾件大事接連二三的壓在她的肩上,人早就不知清減了多少,如今雖是算不得瘦骨嶙峋,可也相差不遠。

“郡主。”闌珊於心不忍的問了句,“咱們要不要去將太子妃給請上來?”

“不用。”沈梨隔着帘子看她,“你就算是去請了,也不見得人家會給你好臉色,如此還是罷了吧。”

“那我們可要去弔唁?”

“唐公子與父兄同時在朝為官多年,也算是同僚好友,如今唐公子遇刺身亡,我自然是要代父兄去瞧瞧的。再退而言之,我母親為當朝長公主,也算是君,我帶她來瞧瞧,也是應當的。”沈梨說著,便讓闌珊將自己扶了下去。

近來,她的肚子越發的大了。

臉自然也盈潤了不少。

她走過唐子玉時,卻不承想一向高傲的人兒,竟然開口率先喊住了她。

“太子妃。”沈梨站定,轉身笑盈盈的看她,“先前是宜姜眼拙,還望太子妃莫怪。”

唐子玉如今已經沒了同沈梨嗆聲的心思,她低着頭瞧着自己的裙擺下,微微露出來的一點鞋尖:“本宮想進去。”

“這兒是唐府,太子妃想進去,誰敢攔着。”沈梨道。

唐子玉面上露出憤恨之色:“那本宮讓你與本宮一同進去。”

“既然是太子妃相邀,那宜姜卻之不恭。”沈梨笑着看向唐府,“太子妃先請。”

唐子玉從地上站了起來,也不知是不是跪得太久了,她身子搖搖欲晃的,她身後的宮娥機靈的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臂:“娘娘小心。”

“太子妃,近來似乎心情不愉。”沈梨走到了唐子玉的身旁去。

唐子玉直視着前方:“如今小人得志,你覺得本宮能心情愉快嗎?”

言罷,唐子玉終於肯捨得轉了轉她的頭,目光輕蔑而憤恨的將她從頭至尾的都看了一遍,“不過,本宮相信,小人終究是小人,也只能躲在不見天日的地方玩些下作的手段,登不了什麼檯面,宜姜郡主,你說對嗎?”

“太子妃金口玉言,自然說什麼都是對的。”沈梨笑盈盈的說著,腳步愉快的朝着唐府走去。

唐子玉被她這四兩撥千斤的話,給氣得臉色又是一白,她緊跟着又道:“宜姜郡主,你如今已經與南王有了婚約,是不是該同我夫君離得遠些,別做出那般下作又不要臉的事來。”

這話出口時,唐子玉已經遠不如先前那般雲淡風輕,她雖是拚命壓低了聲音,可卻還是十分尖利。

沈梨笑着眯了眼:“你說得對,不過呀,太子妃忘了件事。”

“您的這一樁婚事,也並非來得清清白白,到底是誰成天躲在那陰溝中玩些下作的手段,這還真說不準了。”沈梨側臉看她,“況且,我還聽說,在我出事之前,您和沈輕走得非常近了。”

“說是什麼手帕交。”沈梨笑着,“怎麼,這也才幾年的時日,您就全然不顧往日與沈輕的姐妹情,硬生生的將她的雙腿弄廢?”

“太子妃,到底是誰登不了檯面了?”

唐子玉是真沒想到沈梨竟然會將這樁陳年舊事給查出來,她眼中的怨毒漸漸地平息下去,隨着她一同走近唐府的大門前。

此刻站在門外的是唐母。

她雖是也對沈家深痛惡覺,但到底她也知道沈家不是如今他們能得罪的,她也只能好言好語的將人給請了進去。至於唐子玉,從頭至尾她都沒有給她一個眼神。

唐子玉也明白母親這是在怪自己,可她不懂,為什麼什麼都要怪她?為什麼所有的人都要來怪她!

明明對於父兄的離世她也難過的想隨着他們一道離開。

她木然的跟着沈梨走進去,走到靈堂。

看着兄長的牌位和棺槨,而她悲哀的發現,除了她,她什麼都做不了。

就連報仇,也做不了。

沈梨走的時候,唐子玉還一臉木然的跪在那,沒人搭理她,也沒人出聲斥責她,這簡直是要比先前唐母大聲罵她還要難受。

所有人,都當她不存在了一般。

她恍然間又想起了唐母的那句話——

她說,為什麼去死的不是你!

是啊,為什麼死的人不是她了?

偏偏是她最好最好的兄長。

從唐家出門時,外面正下起了小雨。

稀稀落落的,不算大,卻也極其容易沾濕衣裳。

沽酒撐了一柄傘過來:“姑娘。”

沈梨頷首:“唐夫人向來最愛的便是唐子玉,今兒的態度有些奇怪,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據說,太子的人接觸過這位唐夫人。”

沈梨一愣,隨即笑開:“原是如此,沒想到咱們的這位太子殿下,還真是挺狠的。”

“走吧。”

從唐府回到東宮的時候,已經是深夜。

唐子玉獃獃地坐在羅漢床上,腦海中翻來覆去都是今兒族人冷漠的面孔,還有她母親撕心裂肺的那一句——“為什麼去死的不是你!”

“娘娘。”今兒隨着她出宮的宮娥,熬了一碗薑湯來,她將薑湯擺在她的手邊,小聲勸道,“娘娘還是莫要傷心了,還是以自己的身子為重。”

聽見聲音,唐子玉的頭有些困難的抬了抬,她看向她,半日之後才問出一句:“你也是我宮中的丫鬟。”

“是。”

“那本宮原先怎麼沒見過你?”唐子玉又問。

宮娥笑:“原先娘娘身邊有瑤華姐姐,瑤華姐姐人勤快又機靈,什麼事都能處理的井井有條,娘娘自然是不會注意到奴婢了。”

“可如今,也不知瑤華姐姐去哪了兒,奴婢們都好久沒有瞧見了她了。”

唐子玉被凍僵的身子稍微回暖了些,她含糊的應了聲后,說道:“許是去什麼地兒了。”

“那這段時日,便由奴婢伺候娘娘吧。”宮娥模樣生得甜,笑起來臉頰上還有梨渦,十分惹人歡喜。

唐子玉瞧着她的笑,心頭壓抑着的絕望稍稍鬆動了些,她面色和緩的點點頭,算是應了這個宮娥的請求。

緊接着,宮娥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些。

夜深,風聲漸緊。

一盞燭火擱在窗畔,噗滋噗滋的燃着,窗紙也被吹得作響。

一道纖細穿着宮裝的女子抬着燭盞從廊下扣門而入,風聲入屋。

衛隅含笑的抬頭看去,見着來人時,這才將手中的筆給擱在了硯台上:“來了。”

“殿下。”女子婀娜裊裊的福身。

“事情辦得如何?”

女子起身,斂眉低垂:“還請殿下放心,奴婢已經將葯放在了太子妃的葯中,如今太子妃瞧上去,似乎很多騙的樣子。”

“好不好騙,你要仔細盯着才知道。”衛隅道,“你是知道孤的手段,孤不想有任何的意外發生,明白嗎?”

女子原先笑眼盈盈的眸子,一下子就凝固住,身子有些受不住的狠狠地打了個顫,驚恐而害怕。

衛隅很滿意的她的反應,他彎着嘴角一笑:“若沒事,便退下吧。”

“是。”

天將明。

朝霞吞噬了整座金陵城的長空。

今兒是唐子末下葬的日子。

沈梨倒是沒有去送葬,而是站在他們要經過的一處長街的茶樓上,目送着送葬的隊伍,漸漸地遠去。

在棺槨的前面,是個年輕貌美的姑娘,她正挺着一個大肚子,雙眼通紅的抱着他的牌位,身子僵硬的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去。

“他成親了?”

沽酒道:“是,在您不在金陵的那兩年,唐公子娶了李尚書的嫡女。”

沈梨不動聲色的點點頭,將面前的窗扇合上。

“姑娘,您既然已經決定殺了唐公子,就不該在存有什麼仁慈之心,您當知,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要絕了唐家後路的太子,可不是我。”沈梨譏諷的笑了笑,“可說到底我也是個劊子手,哪有什麼資格妄議太子的事了。”

唐子玉的性子亦也是一日比一日暴躁,各種不好的言論,頻頻從東宮流出。

朝中非議的聲音也越來越大,卻都被衛隅一一的壓下。

就連嘉寧帝也因此找了衛隅幾次,都在商議廢黜太子妃這件事,可衛隅始終是咬緊了牙關,不肯鬆口,反正左右只回兩句,其一是:“她不過是最近受到的打擊太大,性情才會如此暴虐。”其二便是:她是兒臣的髮妻。”便將此事給擋了下來。

長此以往,朝中的大多數官員無不誇讚衛隅一句,重情重義。

這段時日,衛隅倒是春風得意,衛硯則被他壓制的就連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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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妻嬛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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