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成人之美
男子的話可信嗎?
或許可信,又或許並不可信。
反正那日將瀋州送走之後,直到宋橫波成親的那日,她都不曾見過他。
他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
在她的世界,消失的無影無蹤。
可她知道,在他消失的這段時日,他到底去做了些什麼,又在和遠在天邊的傅宴山謀划著什麼。
其實不管宋以歌如何,總歸有些軌跡是無法改變的。
日子翩然而過。
春日來臨,草長鶯飛。
今兒,便是三月初九。
宜嫁娶。
從昨兒開始掬水院便是人來人往,燈火通明,紅綢幾乎將整個掬水院吞沒,燈影晃悠悠的落在頭頂,落下一片一片的紅暈。
宋以歌垂着眸站在宋橫波的身側,纖長的眼睫覆下,在她眼眶下方落下了一層陰影,她手指搭在宋橫波的肩上,指腹下是紅艷的嫁衣。
金線勾勒出的圖樣,在光暈下熠熠生輝。
宋橫波微笑着瞧着銅鏡中的自己:“七妹,你說這一身鳳冠霞帔,好看嗎?”
“四姐生得明艷動人,這一襲嫁衣,更是襯得四姐美得不可方物。”宋以歌笑着挑着好話同她說,“今天是四姐的大好日子,四姐一定是最美的那人。”
“是嗎?”宋橫波並不作答,只是笑語晏晏的反問。
宋以歌觸及到她銅鏡中模糊的眼神時,心頭一顫,頓時便湧現了些不太好的預感。她下意識的想要將手從她的肩上放下來時,猝不及防的就被宋橫波抓住。
她用了力道,一時間宋以歌也掙脫不開,只能任由她拉着。
“四姐。”她偏頭看她。
宋橫波卻不看她,而是一直對着鏡子:“七妹覺不覺得,你若是穿上這身嫁衣,也必定是明艷動人,不可方物。”
“四姐,這是何意呀?”宋以歌笑着回問。
宋橫波沒有回答,卻是目光灼灼的在她的臉上遊走了一圈后,將口脂拿了起來,遞到宋以歌的跟前去。宋以歌低頭瞧了瞧,正要拒絕,掩着的門卻在剎那被人推開,冷意穿躥了進來。
宋橫波回頭,就瞧見了正站在後面,已經挽上了婦人髮髻的宋錦繡。
她眸光冷了冷:“原是二姐姐呀。”
宋錦繡與她本來就不怎麼對付,她上前將宋以歌從宋橫波的手中救了出來,將她推倒身後去,自個接替宋以歌站在了宋橫波的身側,輕笑:“今兒是四妹大喜的日子,我為長姐,怎會不來瞧瞧四妹了。”
“瞧四妹這一身打扮,倒是比我出嫁時闊綽許多,看來祖母還真是偏心了。”宋錦繡伸手壓在了宋橫波的肩上,柔和且充滿了書卷氣的眉眼,冷冷地,寫滿了刻薄與嘲諷。
“不過,我身為姐姐倒是能理解祖母的良苦用心。”宋錦繡又笑,“像你這麼個吃裏扒外的玩意,若不多抬些嫁妝過去,只怕不出幾日,就要被休棄回門了。”
“所以,四妹瞧在祖母這份到死都在為你打算的份上,還是將你那輕狂的性子收斂些吧,畢竟夫家的小姑子,可不像我與七妹,這般大度好打發。”
若換成平常,宋橫波指不定就起身破口大罵了,可今兒卻出奇的冷靜,她攬鏡將口脂一點點的抿好,展顏一笑:“二姐有空在這兒笑我,不若自個好好地反省下,二姐夫為何如此冷待你,卻和那些煙花柳地的姑娘打得火熱。”
聽着兩人的唇槍舌劍的,生怕兩人在這兒大好的日子鬧起來,宋以歌嘆着氣開口圓場:“二姐,你今兒是來添妝的嗎?”
“誰稀罕她的添妝。”宋橫波冷笑着,將手中的梳篦狠狠地砸下。
宋錦繡嘲弄的瞧她:“若非是禮制不可廢,你覺得我會來給你添妝嗎?”
“可你這不是來了嗎?”宋橫波輕聲笑着,拿過了擱在一旁的黛石,細細的描畫著她的秀眉,好似渾不在意宋錦繡的惡言一般。
宋錦繡面色一冷,正要出口爭辯時,一旁的宋以歌卻拉住了她的袖子:“二姐,今兒是四姐大喜的日子,這等無畏的口舌之爭,還是罷了吧。”
宋錦繡沉默着盯着宋以歌瞧了許久后,從袖中掏出一個錦盒,隨意的擱在宋橫波的手邊之後,便冷臉拂袖而去。
“嘖,你瞧她那樣,真是可笑。”宋橫波瞧也不瞧,直接就將宋錦繡送來的錦盒,掃在了一旁,“以前還在侯府時,她何曾敢這樣對我。”
“不就是仗着有夫家撐腰嗎?”宋橫波輕描淡寫的笑着,“可她那個夫家呀,有將她當一回事嗎?”
“所以呀,七妹,你可千萬別學她這樣,怪叫人好笑的。”
宋以歌垂眸道:“不管如何,這都是二姐的一片心意,你該接受的。”
“誰稀罕呀。”宋橫波無所謂的聳肩,隨即便似笑非笑的瞧着宋以歌,“不過倒是七妹你,一直在我們中間和稀泥,有意思嗎?”
宋以歌還是那副平靜的模樣:“沒什麼意思,只是今兒是你大喜的日子罷了,一些無謂的爭端,沒有必要。”
“你倒是大氣。”宋橫波惡意的說著,將手中的黛石一扔,“出去,我要一個人休息會兒。”
宋以歌還是那副萬年不變的樣子,又叮囑了她幾聲后,當真出了屋。
很快,偌大的屋子裏只餘下她一個人,對鏡梳妝。
宋橫波瞧着銅鏡中雲鬢花容的人兒,惡狠狠地皺眉,隨手撈起妝枱上的東西,便朝着銅鏡砸了去。
銅鏡在剎那應聲出現了幾道裂縫。
宋以歌站在廊下,聲音自然也是聽得清清楚楚。
她轉頭看了已經掩上的槅扇一眼,隨即便面無表情的移開了臉。
正在接待賓客的凌晴好不容易抽身來後院瞧她時,就見宋以歌正和宋錦繡站在一起,兩人不知說了什麼,宋錦繡的臉色極不好看,隱隱的含着怒氣。
她不太放心的立馬就走了過去,走近時,就聽見宋錦繡含着怒氣的聲音響起:“宋橫波那邊對你,你為何還要護着她?”
“芝麻大小的陳年舊事,二姐又何必提及了。”
“芝麻大小?”宋錦繡提高了聲音,臉色帶着質問,“她當初可是差點將你的手給廢了!這也算是芝麻大小的事?宋以歌,我倒是不知,你竟然還有做好人的潛質!”
宋以歌平靜的反問:“那二姐你想如何?”
“你也別忘了,當初你可是差點要了我的命,怎麼,你也算讓我同你算算這筆賬嗎?”
宋錦繡臉色一白,正要出聲反駁時,凌晴便插話進來:“你們在說什麼了?”
宋錦繡沒想到凌晴也在,她白着臉轉身,沉默不語的同凌晴行禮之後,便匆匆忙忙離開。
凌晴瞧着她越發清減的身影,張口道:“宋錦繡變得可真多,以前她可不是這般斤斤計較的人。”
“她一直都是,只是比較會掩藏罷了,可惜夫家生活不如意,哪裏還能掩藏了?”宋以歌轉了個身,背靠着樹榦,瞧着今兒盛裝打扮的凌晴,笑了下,“小嫂嫂,這一身尤其好看。”
“你能的放下?前塵往事既往不咎?”凌晴又問。
宋以歌笑了笑:“我曾經答應過一個人,況且你瞧二姐如今這般模樣,明明是個大家閨秀,可卻變成了一個為生計奔波的婦人,后宅中備受刁難不說,一旁還有自己夫君的紅顏知己虎視眈眈,日子已經過得很辛酸了,我又何必雪上加霜,在做一個惡人了。”
“那宋橫波了?”
“她?”宋以歌抿着嘴角輕輕笑起來,“祖母臨終前,叮囑我要好生照顧她,我也應了,給她找了一個家風清正的好人家,可若是她不識趣,自個找死,我也沒辦法。”
凌晴奇怪的瞧了她一眼:“聽你這個口吻,你好像很篤定她會出么蛾子。”
“小嫂嫂,你聽過民間流傳的一句俗話嗎?”
“嗯?”
“這狗改不了吃屎。”她撫着鬢角笑,“人也一樣。”
凌晴極少從宋以歌的口中聽見這般刻薄的話,在她心中,她也一直都覺得宋以歌氣度其實還挺大的,卻不曾知道,算計起人心來,她也惶不多讓。
她拉着宋以歌的手,本還想在問詳細些,宋以歌卻突然覺得頭暈的厲害,當即腿腳一軟,直直的就倒在了凌晴的懷中。
凌晴大驚,立馬緊張起來,擁着她,喊着大夫。
不多時,在後院的女眷便全都圍了過來,七嘴八舌的一人一句的說著,最後還是凌月當機立斷,將她送回了院子中。
屋子裏,宋橫波倚着窗扇,瞧着庭院中的一番動靜,冷冷地勾了勾唇角,看向了一處角落:“人昏了。”
一道黑影慢吞吞的走了出來:“四姑娘,果然名不虛傳。”
“我只知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可不是宋以歌那個傻子,被人賣了還幫着數錢。”宋橫波冷笑,“不過這個未來的夫君,也是她親自挑的,想來心中對他也是挺滿意的。”
“既如此,我何不成人之美了。”
男聲朗朗一笑:“宋四姑娘聰慧,無人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