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牽連
交易做成,也算是皆大歡喜,圍觀的路人散去,只留下裴家幾人還留在原地。
裴珬不嫌臟,拉過躲在她身後那姑娘的手,關切詢問,“你叫什麼,家住何方,可還有親人在世?”
她本就沒打算留下這姑娘,方才也只是想殺殺蕪菁的銳氣,否則若她真把人帶回鳳凰閣,估計連屍首都難剩下。
“姑娘可喚奴小昱,家鄉遭了天災,父母姐妹皆去了,請姑娘務必留下奴,做些粗使活計,賞奴一口飯吃。”她說的楚楚可憐,泫然將泣,裴珬看着心疼,從懷裏掏出手絹去擦她臉上的灰。
“玉者,珍寶也。令尊必然心疼姑娘,不願見姑娘受辱。”
小昱搖搖頭,解釋道,“古語曰,日以昱乎晝,月以昱乎夜,此昱非彼玉。且往事如煙,已是夢幻泡影,爹爹只望我好好活着,姑娘又有如此好心腸,能侍奉在您身邊怎麼能算是折辱了奴呢。”
裴珬一時無言,她沒想自己竟說不過一個隨手買來的奴隸,頓時對小昱有了興趣,再加上小昱的身世使她觸景傷情,便打算回去討個面子,將小昱留在身邊。
蕪菁一直像是有話要說的樣子,卻末了也沒開口,最後見裴珬下了決心,也只是淡淡的提醒她該回去了。
如今天下兩分,北乜丹頤勢均力敵,誰都不敢輕舉妄動。兩國表面太平,朝堂之下卻也是暗潮洶湧,邊境摩擦不斷,到頭來苦的還是無辜百姓。
然而就在百年之前,天下三分之時,並無丹頤國的存在。
昔日北乜南楚西寧呈鼎立之勢,西寧勢弱,南楚內亂,丹頤開國皇帝白珂月從亂世中異軍突起,收楚寧兩國,自號鳴珂,以滄泯江為界,佔據南方,建國丹頤,年號玉歸,是為玉歸元年。
不同於北乜的治國之策,丹頤重商,凡有富甲一方者,地位可等同朝廷三品大元,但因顧及商人重利的本性,國都內城中仍然只許官員置宅,只一個例外,便是裴家。
傳聞裴家祖上與鳴珂帝有些淵源,得以賜宅內城,然而裴家世代為商,拒不從政,年月愈久,愈是顯得與眾不同。再加上近十年間宮裏的布匹綢緞、玉石器皿多是裴家在供應,家底殷實,家主裴思錦又與當朝二皇子白澤交好,可謂鼎盛。
說起這裴思錦,倒也是個奇女子。
兩年前裴家前家主裴復因病過世,留下遺囑,沒將偌大家業過給兩個已成家的兒子,反而將擔子放在了剛及笄的小女兒肩上。
彼時人人都道裴老爺子糊塗了,將家業交給一個深閨里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不是把肥羊送到餓狼嘴邊了嗎?但現實給了那些人一個狠狠的耳光,裴思錦不僅沒有敗掉家業,裴家反而在她手裏經營的越來越好,甚至已趕超她父親在世時的景況。
但她仍做了件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便是建了鳳凰閣。
且不說在國都內城動工多麼不易,鳳凰閣以收羅天下珍寶聞名,花在上面的銀子只怕如流水般,一磚一瓦都是普通人家幾輩子賺不來的活計。
裴珬原本只是裴思錦一個遠房的表妹,但因幼年父母雙亡,又體弱多病,從小借住在裴家,鳳凰閣建成后,做了個表面閣主。
但她這個“閣主”做的並不容易。
鳳凰閣里,長約百尺的白幔由高處垂下,遮擋了窗外透進來的光亮,整座樓便看起來昏暗陰沉,不似外界傳聞中的繁華綺麗。
裴思錦坐在高座上,手邊的茶已涼了好幾遍,她身後站着侍奉的女子,雙手疊在一起,輕輕顫抖着。
“家主,珬姑娘大概是有事耽擱了,讓奴婢再給您換杯茶吧。”
侍女走上來,正欲換個茶杯,卻被裴思錦伸手擋下。
“能辦這麼久的,想來是什麼要事,這茶涼得,今日我亦等得。”
侍女復退下,只是眼神飄忽,不時便看一眼大門所在,心想今日蕪菁辦事也不利索,拖拖拉拉這許久也不見把裴珬帶回來,只怕一會兒滿閣的人都要為了她遭罪。
侍女正這般想着,便有人掀開了白幔,領着人快步走上前來。
“家主,屬下遲了。”
蕪菁跪地請罪,雙手將玉笛高捧,送至頭頂以上,之前跟着她的女子也立刻跟着跪了下去,一齊高呼,“屬下請罪。”
滿閣的人,卻是詭異的沉默。
小昱不明情況,只覺得自己也站着十分突兀,猶疑着要跪下,裴珬一把把她拉住。
“你不是裴家的人,不用跪她。”
裴思錦一直看着裴珬,臉上沒什麼表情,哪怕裴珬說了這樣逾矩的話,她也沒有發怒。
“那是誰?”她輕輕抿了一口微涼的茶水,味道帶着一絲苦澀。
“是珬姑娘在人販子手裏買下的。”蕪菁知道裴珬必然不會理會裴思錦,乾脆自己早早站出來解釋,免得兩人又鬧僵了去。
裴思錦走下高座,隨手拿起蕪菁手上的玉笛。
“裴家家訓,內侍不用外人,小珬這是忘了?”
裴珬知道她這是要抓着自己不放了,面紗之下的臉白了白。
“這裏是鳳凰閣,小昱留下,算不得內侍。”
裴思錦因她語氣里的維護難免多看了小昱幾眼,倒是沒再刻意刁難。
“人可以留下,但過幾日祀水節,你可得自己管好了。”
“你今日來,只是為了提醒我這件事?”
裴思錦默了默,忽而笑道,“否則還能是為何?”
語畢,裴珬還在怔愣中,她忽然將手中玉笛擲向此前侍茶的女子,高聲道,“蕪菁有過,按家訓,降級一等,你叫什麼?”
接住玉笛的女子沒想到事情變化如此之快,難以置信的看着裴思錦,聽見她問自己的名字才想起跪下謝恩。
“謝家主,奴婢紫英。”
“紫英。”裴思錦重複了一遍名字,“我記住了,從今往後,你便代替蕪菁負責鳳凰閣中事宜吧。”
紫英將手裏的玉笛握的更緊,埋在陰影里的臉上笑容也愈發燦爛。
“是。”
裴珬這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有些歉疚的看了跪在地上的蕪菁一眼,再不顧裴思錦還沒離開,拉着小昱匆匆上了樓。
紫英本是與蕪菁一批進裴家的,兩人也曾一同習武讀書,只是後來蕪菁被老家主裴復看上,做了小姐——也就是裴思錦——的伴讀,地位便比他們這些侍茶的高了不知多少,今日能有這樣的翻身機會,紫英自然高興,因此急不可耐想在裴思錦面前表現一番。
“家主,這……”
裴思錦無意瞧見她眼裏的一抹狠厲,垂下目光不知在想什麼。
“珬姑娘這般無禮已是多次了,家主心善,留她在閣里做個甩手掌柜,又保她衣食無憂,她卻不知感恩,不如趁着此次小懲大誡,讓她長長記性。”
裴思錦忽然看向她,那一眼與平常沒什麼區別,卻讓紫瑩後背生寒,不敢再多言。
“做好你自己分內的事。”
這話似提醒,似威脅,紫英只能看着裴思錦大步離去的背影,戰戰兢兢道一句“恭送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