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李鳳翎》2

路蒹葭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公司的，她坐在公交車站，看着對面廣場電子大屏幕播放的白天宇的廣告，“哇”的一聲大哭出來。

她身旁早就聚集了一群路人在拍照了，只是她全注意不到了，腦子裏只剩下兩個字：不配！

她也不知道怎麼回家的，大概路人又將她送上熱搜了吧，她還沒哭完，蘇娜就一腳油門踩到了她面前，拎着她上了車，再一腳油門送回家。

媽媽接到她時，她還在哭，哭得不省人事。媽媽將她送到卧室，她趴在床上繼續哭，任母親如何勸問，也毫無作用。

蘇娜被她哭煩了，叫媽媽出去，留下兩人談話。

“哭夠了嗎？”蘇娜的語氣是少有的厭倦和不耐煩，她以前也會凶她，但語氣里更多的是恨鐵不成鋼的關懷。

路蒹葭噎了一下，她聽出了蘇娜語氣的變化，她有瞬間晃神，而後，更傷心地哭了起來。

蘇娜坐在床邊，道：“路蒹葭，你哭什麼呢？你憑什麼哭？我三年的辛苦就要付諸東流了，我都沒哭……路蒹葭，我突然好累，我從業十幾年了，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累過，你是第一個讓我懷疑自己能力的藝人。”

路蒹葭再次噎了一下，哭聲弱了些許。

蘇娜絲毫沒有理會她，自顧自說話：“我以前也帶過很多不聽話的藝人，多數都在大浪淘沙的磨礪中被馴服了，實在馴化不過來的，或者資質不夠的，都被放棄淘汰掉了。你是最特別的那一個，你無知傲慢，任性矯情，但偏偏資質絕佳，一點就通，讓我每每想放棄的時候又難以割捨，一再咬牙堅持，期待有一天能將你這塊璞玉雕琢成器……可是，那一天遲遲沒有到來。你不僅沒有照着我的計劃發展，反而越走越偏了，我為你不斷推翻計劃重新規劃，又再次推翻……從歌手，到演員，到綜藝……我以為我能掌控你，可現實似乎不是這樣，你從來都沒有被我掌控過，相反，是你一直在牽着我甚至是整個公司在走，我真的不知道，現在該怎麼面對你了。”

路蒹葭的哭聲停止了，只剩下一時無法緩解的哽咽。

蘇娜又沉默了一會兒，才繼續道：“路蒹葭，你打算一直這樣下去嗎？你的確很有天分，你身上有種魔力，吸引着觀眾，吸引着唐書堯，也吸引着我，讓我們都無法因你的錯誤而放棄你。你和很多藝人都不一樣……”蘇娜笑了笑，說，“不對，應該是和所有藝人都不一樣，從長歌時代樹立起藝人要謹言慎行小心翼翼台前台後兩張臉的標杆開始，幾十年來，起起落落那麼多藝人，都遵守着這個行規，直到你這朵奇葩出現，讓一塵不變的娛樂圈突然熱鬧起來了……也是機緣巧合，觀眾看了幾十年模範偶像審美疲勞了，新一代年輕觀眾就喜歡你這種叛逆型的，這大概就是為什麼你風評那麼差卻還那麼火的原因吧。”

路蒹葭停止了哽咽，靜靜聽着蘇娜一反常態的“專業分析”。

“可是，路蒹葭，你打算一直這樣下去嗎？靠着觀眾一時的新鮮感走下去嗎？任何新鮮的花樣，看多了也會厭倦的，新的總有一天會變舊，最終能在這日新月異競爭激烈的圈子裏長立不敗的，是真正有價值的人。而你，你現在的價值只是表象，是個空架子，你迷失在這圈子慣有的華美表象里了。我能理解你，年紀輕輕一夜成名，別人拼盡全力都夠不到的東西，你輕而易舉就得到了，輕易得來的東西總是不引人珍惜，無論將來多後悔，但擁有時，就是不在意，眼睛總盯着那些還未得到的更加耀眼的東西，忘了低頭看路，忘了要一步步走過去，只是站在原地自認為是天使，有雙翅膀能直接飛過去，或者自認為有足夠的資格讓別人將那些東西恭敬地獻給你，又或者自認為有足夠的魅力吸引那些東西自動降落到你跟前去……”

路蒹葭動了動，抬起了頭，蹙眉道：“你又想說我配不上白天宇了是嗎？”

蘇娜看了她一眼，她又悶下頭去，蘇娜嘆息一聲，道：“你總說你喜歡白天宇，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白天宇，可你從來都沒有站在他的立場上去思考過問題，他需不需要你的喜歡，你的喜歡給他帶去了什麼影響，你有想過嗎？你總是任性地將自己的感情強加給別人，別人不接受，你就覺得自己受了委屈。路蒹葭，在我看來你根本不愛白天宇，你只是欣賞他，崇拜他，被他吸引了目光而已，不過是人類想將好東西佔為己有的私慾本性在作怪。”

路蒹葭翻過身來，倔犟回嘴：“我沒有！我……我只是想陪在他身邊而已！”

“你憑什麼陪在他身邊？他需要你陪嗎？你對他有什麼益處嗎？你能帶給他什麼價值嗎？僅僅是你想而已，你一廂情願的想，他就得接受嗎？”

“我……”

“你以為你愛得深沉？你以為你是不求回報的愛的付出者？你錯了！你是最自私最可恥的強盜邏輯！道德綁架！你是侵略者！”

路蒹葭不敢相信這是蘇娜說出口的話，如此狠毒的話，她卻無法反駁，無力惱怒。

她低下頭去，喃喃道：“是這樣嗎？”她又埋頭進被子裏，開始嗚咽。

蘇娜嘆口氣，道：“瞧瞧，除了哭，你還會做什麼？沒事的時候喜歡惹事，惹了事又沒有能力處理，只能哭，是不是覺得有人會憐惜你的眼淚，幫你擺平一切？沒有了，以前或許有，但現在沒有了，將來……”她冷笑一聲，“若熬不過當下，又何談將來？”

路蒹葭沒有餘力去思考她的話，只是聽她厭煩她的哭，於是儘力憋住哭腔。

“路蒹葭。”蘇娜拍拍她的屁股，“我要走了，李清嵐讓我去帶新人隊伍，以後你不歸我負責了。也許我真的能力不足，連唐書堯賞識的人才都帶不好。”

路蒹葭猛然翻身：“什麼意思？”

蘇娜笑了，語氣變回了以往的親昵，她掐掐她的臉蛋，說：“路蒹葭，這是我和你保持合同關係的最後一天了，也是最後一次以經紀人身份鄭重勸告。唐書堯對你，我說不清，也許是惜才，也許是新鮮圖樂子，也許有別的成分，但你永遠不要妄想牽制他，他和李清嵐都是遊離在動物園外的觀賞者，觀賞人類賞動物的狼，他的心會暫時停留，那是他疲倦時的打盹，但你不能指望去拴住一顆死掉的心為你跳動，假寐的狼玩膩了捉迷藏的遊戲，現在已經蘇醒，走向了自己的獵場，你只是被他遺棄的玩具……”

路蒹葭皺眉：“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是在懷疑我和唐書堯的關係嗎？你也信那些流言？”

“聽我說！你以為的流言不一定是流言，你看到的事實也不一定就是事實，這是個當局者迷旁觀者更迷的圈子，不過是一個又一個勾心鬥角的局……李清嵐對藝人一向保持有價值就用沒價值就棄的態度，對你一再縱容完全是看在唐書堯的面子上，他不過是在哄唐書堯玩而已，你只是唐書堯看中，而他付款逗唐書堯開心的一個玩具，唐書堯不想玩了，你也就失去了唯一的價值。”

路蒹葭瞪着蘇娜：“你說話要不要那麼難聽？”

蘇娜笑道：“難聽是挺難聽的，但總比事實真相擺在眼前時的難看好。還有，你唯一可能依靠的白天宇，他心思深，我至今看不透他。我雖然跟他接觸少，但同一個公司的人，又常和華英聊起，多少了解一點，他是個很有野心的人，他的努力也配得上他的野心，這一點我很欣賞他，但正因為他的野心太大，也註定了他完美人設背後只能做個冷酷無情的人，他不會允許自己成功路上出現任何絆腳石，一旦出現，都會第一時間剷除。這兩年是他休整期，他的可怕你還沒有見識到呢……不過，我也看不清了，他有時看你的眼神，確實讓我有種他在意你的錯覺，也許你對他而言，確實不一樣，然而期望值不高，他不會放棄自己的目標的，除非你願意委屈自己，可是路蒹葭，那種卑微的愛情真的是你想要的嗎？你真的願意名不正言不順的陪着他嗎？看着他高高在上，身邊無數優異的美女環繞，你卻什麼也不能說什麼也不能做。”

路蒹葭皺了皺，道：“我從來沒這麼想過，我說過我要和他一起，勢均力敵的在一起。”

“可我只看到你們的差距越來越大，他在想着怎麼擴大自己的疆土，創建自己的帝國，而你還在和泥巴玩過家家。”

路蒹葭沉默片刻，道：“我知道我們的差距很大，我會努力的我在努力追。”

“你努力錯方向了，你們之間的障礙不是他，而是你自己，是你不夠優秀，不能陪他並肩作戰，你總追着他跑卑微乞求他的憐愛有什麼用呢？他看到可憐的乞丐也會憐憫的。”

“他不是你說的那樣，你不了解他，你們都不了解他。”

“是你不了解他追求的那個世界的規則。蒹葭啊，你怎麼辦呢？再這樣下去你怎麼辦？你該學會看到一些不在表象上的東西了，聽懂那些沒有人說的話，看懂那些看似毫無道理的荒唐事。”

路蒹葭煩躁地捂進被子。

蘇娜摸摸她的後腦勺，道：“我言盡於此，你的處境在變，你現在察覺不到，但這些預警，是巨變的前兆，你要小心。現在挽回還來得及，不要再任性，你的接手人到現在沒定，你應該清楚這意味着什麼，去跟李清嵐道個歉，好好準備《地獄無門》，避免花邊新聞，拿出業績來，一步一步腳踏實地，打出好名聲，站穩了再去追求你想要的。”

路蒹葭沒吭聲，蘇娜站起來，伸個懶腰，像卸下了一副重擔，她說：“會者定離，我走了。”

門一開一合，母親留客的聲音從客廳傳來，路蒹葭知道，蘇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