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人生如戲6

衛寧的心快被那叫做嫉妒的東西燒成灰燼了，一晚上了，唐書堯的眼睛幾乎就沒從路蒹葭身上移開過。

她失去了理智，她只想毀掉路蒹葭，毀掉她擁有的和渴望擁有的一切。她本不是個歹毒的人，無奈在情感面前迷失了自己。

衛寧在謀劃一場戰爭，而被她當作敵人的路蒹葭，卻坐在她對面發獃。

演播室的氣氛早已降到了冰點，混跡台里多年的工作人員都識趣地低着頭“忙碌”，偶有新人不知規矩悄聲議論，被老前輩一個白眼瞪得禁了聲。

話筒傳出衛寧的笑聲，毫無情感的假笑，乾澀得太明顯。

“蒹葭，你還好吧？我看你有點走神哦。”

路蒹葭清醒過來，揚起笑臉：“我沒事啊。”

衛寧笑道：“那我們繼續話題？”

路蒹葭極其不情願地微笑道：“好。”

衛寧拿着遙控器，大屏幕上出現了幾張圖片，是一個QQ空間的動態截圖。

衛寧開始解說：“這些圖片是一名自稱是蒹葭高中同學的網友發給我們的。昨天，我的助理接到了一個電話，來電的人聲稱自己是路蒹葭的高中同學，曾被路蒹葭迫害，她說路蒹葭現在的樣子都是裝出來的，她要揭露路蒹葭真實的醜惡嘴臉。我一開始不以為然，不想理會這種黑子，就讓助理打發了她，但沒一會兒，她發來了一些照片，並說如果我不幫她公開，她就把消息賣給其他黑子網站，引導輿論毀了路蒹葭和HL的聲譽。她聽起來不像開玩笑，我作為《快人快語》節目主持人，一向秉持‘還大眾一個真相’的原則，這種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與其讓黑子不分青紅皂白一黑到底，不如趁這次節目說出來，粉碎謠言，永絕後患，省得以後有人拿此做文章、生事端。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想，蒹葭會給我們一個答案。”

衛寧的話沒道理，現在，是她拋出了一個重磅炸彈，是她在幫助造謠者傳播謠言，卻說什麼防患於未然。

路蒹葭看着大屏幕很久了，那些照片過分熟悉，裏面的內容她不用細看也一清二楚。來這兒之前，她早就預想過這種情況了，從選擇進入這一行開始，她就知道，無論她怎麼掩埋隱藏，作為所謂的明星，遲早有一天，那些她願意或不願意麵對的過往，都會一點一點被挖出來，暴露在眾人面前，而她，則會像個渾身赤裸的罪犯，被押解在刑場接受同情或批判。

路蒹葭情願接受批判，也絕不想看到人們同情的眼神。

她總是那麼脆弱，卻又倔強。

她抬了抬下巴，想儘力昂首挺胸，可是不過幾秒，那高昂的頭顱就又無力地垂下了。

她不再試圖保持高傲的姿態，她知道她今天要折在這兒了，她最痛最痛的傷疤，一個接一個被衛寧撕開。

她看向台下神情複雜的唐書堯，投去求救的目光，然而，他只是神情凝重，眼中閃過一瞬的糾結，而後，沉默着看事態如何發展。

路蒹葭有一瞬的震驚，唐書堯最護犢子的，這個時候，他竟然不管她？震驚過後，又是憤怒，他竟然不管她！緊接着，是不知從何而來的悲傷，眼淚盤旋起來。她再次抬抬下巴，逼退眼淚，心緒回歸平靜，她突然明白了，唐書堯也在等一個答案。這些年，他對她太好了，好到讓她忘了他其實是個商人，是她的老闆，他們之間的關係，基於利益。

路蒹葭突然覺得演播室好大啊，大的看不到一個熟悉的面孔，她想逃離，然而她不能。

衛寧在等她回答，唐書堯在等她回答，觀眾在等她回答。懶人聽書www.lanren9.com

她笑一笑，回答：“故事很長，長得我都不知道該從哪裏說起。你們想知道的話，那就慢慢說給你們聽吧。”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等待那個可能燃爆網絡的故事。

她脫了鞋，扯過一個抱枕，蜷縮在沙發上，陷入回憶，一邊回想，一邊講述。

“我其實沒什麼新聞，我所有的經歷都平平無奇，但我知道你們想聽，哪怕很普通的事，帶上流量小花路蒹葭的標籤后都會變得令人津津樂道……那就聽咯。”

她舔一舔嘴唇，眼神飄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我的出身所有人都知道，一個普通的山野丫頭，我走到今天，既不是一些人說的全靠努力，也不是另一些人說的全憑運氣。十八歲之前，我是一個差點因為家庭不和、失戀、成績不好而放棄生命的衰女，我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活着。但我還是一直活着，並且是一種父母放心、男友痛心、老師寬心的獨立自強乖乖女的形象活着，只有1998酒吧里的常客知道，我是個多麼叛逆狂野的瘋女人。”

路蒹葭說著令台上台下人驚詫的話，嘴角卻始終掛着一抹淺淡的笑，垂下的眼瞼和長長的睫毛遮掩了眸子裏熊熊的火苗。

“十三歲那年，中考，我的表姐顏笑將我從小鎮接到金都，送我讀金都私立高中，我從一個醜小鴨變成了錦衣玉食的小公主，我很開心，因為我逃脫了父母爭吵的牢籠，和我最親近的姐姐在一起了；我也很不開心，因為她總是忙着，我根本見不到她，偶爾碰上了，卻是她在和一群形形色色的人張牙舞爪地說笑、玩鬧。我不是怨她，我只是心疼她，因為每次聚會結束，她都會卸了妝，獨自站在屋頂抽煙，一支接一支，並不怎麼抽，只是夾在細長的手指間，任其燃燒着，落一地的灰，飄一身嗆鼻卻帶着芳香的煙味。”

路蒹葭閉上眼睛，彷彿嗅到了某種熟悉的味道，她滿足地吐一口氣，繼續道：“她對我很好，不管怎樣，始終不許自己的交際圈打擾到我，她會把我當三五歲的小丫頭一樣給我讀睡前故事，都是她自己寫的，人家小孩睡前聽美麗的童話，我一個高中生睡前聽恐怖小說。每次聽完她的睡前故事，我都會做噩夢，夢裏就是她講的那些，但醒來，我不僅不害怕，反而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有種莫須有的悲愁。我那時候還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只以為是故事裏男女主沒在一起所以感傷，直到高三……”

她停了下來，聽得入迷的觀眾們緊緊盯着她，等待下文，但她許久沒有再出聲。

唐書堯皺着眉頭，眼裏藏不住的心疼。

路蒹葭眼神放空，神情恍惚，沉溺在回憶里，想着想着，眼淚就收不住了，身子顫抖着，嗓子眼裏發出壓抑的哽咽。

衛寧不知道她怎麼了，剛想伸手去拍拍她，她卻突然一頭埋進抱枕里，放聲大哭。

台下的不知內幕的觀眾不知道她為什麼哭，只覺得她那蜷縮成一團的瘦小身板顫動的樣子，那彷彿小孩迷了路卻找不到親人的哭泣，如同一根根小刺，扎在她們心上，令人潸然淚下。

路蒹葭哭了近十分鐘，聲音才逐漸收了，她依舊把頭埋在抱枕里，用嘶啞的喉嚨繼續講述那故事。

“高三那年，顏笑死了，自殺了，我不知道她為什麼那麼做，是不是我不夠好，不爭氣，總是跳不好舞蹈，考不了第一名？可是新聞上說，她是因為感情不順，是因為愛上了一個壞男人。我不信，狗屁！她才不是那種會為些情情愛愛不要命的人！可她確實是不要命了，好端端的……她功成名就，要什麼有什麼，對男人一向持遊戲的態度……我不明白……但現在，我有些明白了。”

她笑了，哈哈大笑，近乎瘋癲的樣子。

“顏笑死後，我茫然不知所從，躲在樓上看着每天在家裏進進出出料理後事的陌生人，像囚困在寒冰地獄裏望着繁華人世的遺孤。直到那個主持葬禮料理後事的短髮女人站在我面前，叫我小麋鹿。我沒認出她，顏笑的雙胞胎姐姐，我的大表姐，顏音。她變化太大了，縱使是和顏笑是雙胞胎，相貌上還有跡可循，氣質上卻與顏笑天差地別。我只在四五歲時見過她，十幾年了，物非人非。”

衛寧看着她，心跳開始加速，路蒹葭終於說到重點了。顏音，這個路蒹葭背後的女人，這個讓路蒹葭在娛樂圈興風作浪肆意妄為無所顧忌的人。她既是路蒹葭的後台，也是路蒹葭的要害！只要公開顏音的真實身份，扳倒她，路蒹葭也就完了，就再也沒有人能跟她搶唐書堯了！

可衛寧的心也在顫抖，連帶着手也在顫抖，她偷偷掐自己的手心，試圖消滅自己腦子裏閃爍的不忍和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