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黃堅從未覺得手中的盾牌如此沉重過，視線內恍惚間都已經出現了淡淡的重影，胸腔內空氣彷彿隨着呼吸被徹底抽出了體內。從他離開了山洞，死在他手裏的蟲族已經超過十隻，手nu早早地被他收到了儲物空間內，完全憑藉著手中的盾牌在進行防禦和進攻。
從某個角度來看，他已經在不自覺模仿上個世界米國隊長羅傑斯的戰鬥風格了。他自身本就有一定的格鬥基礎，眼下這種連續高強度的戰鬥彷彿一把鐵鎚不斷錘鍊着他的技巧，倘若此次任務結束后能安然回到現實，黃堅自覺哪怕不兌換新能力，自身的實力也會有一個巨大的提升。
“希望還能回去吧。”
黃堅內心突然浮現了這個念頭，他如今已經追着另一個探索者離開了防禦護罩的範圍內，此前蟲群驟然從缺口和地底湧出，反倒是護罩外的蟲族變少了許多，他和莫多便是因此才選擇了這個方向。然而即便是外面零星的蟲族也讓黃堅拼盡了全力，單個蟲兵並不強大，但是這樣連續不斷毫無休息的戰鬥卻開始呈滾雪球式地消耗着黃堅的體力。
放眼望去，外界的環境與護罩內的田園風光大相逕庭，以護罩為分界線，沿途的草木立馬有了枯黃的趨勢，並且腳下再也不是濕潤肥沃的土壤，而是堅硬如砂礫般的干硬土地。而空中隱約飄散的臭味更是縈繞鼻端，久久不散。
沿途有着不少身上有明顯灼傷的霍爾格蟲兵屍體，黃堅便是一路追着這些痕迹過來的。然而令他心頭不安的是，如果從他們逃出的那個位置算起，他們已經遠離了護罩邊緣超過千米，但是這一路上都未曾見到任何人類文明的造物，哪怕一點金屬的殘骸都未曾看見。
就在他小跑着從一頭蟲屍旁路過時，斜躺在地面的一頭蟲屍突然抖動了下，旋即揚起上身用兩根前肢刺向了黃堅。
黃堅微微側身就用盾牌后發先至地拍在了這頭蟲兵的頭頂，這些蟲兵最大的破綻就是他們的速度遠比廖宇、黃堅他們這些體質增強的探索者慢上許多。正當黃堅準備繞過這頭蟲兵時，不遠處突然衝來另一頭蟲兵，埋着頭如同公牛般徑直朝着黃堅衝來。
面對左右夾擊的局面，黃堅也僅僅只是微微皺了皺眉頭，隨即深吸一口氣，重心下沉，準備先硬抗後來的這頭蟲兵，然後順勢甩動盾牌，將兩頭蟲兵砸在一團。眼下既然被兩頭蟲兵盯上了，自己也就沒法利用速度那麼容易甩開他們了。
然而黃堅還未等到這頭蟲兵的撞擊，腰部便突然傳來一股拉力，整個人都被直接拎起來朝後方飛去。
“是我。”
在黃堅下意識準備用左手提着盾牌反擊時，後方傳來了熟悉的聲音。聽見這個聲音，黃堅差點順從本能泄掉了一直強撐的神經，好在長久以來的堅韌性子讓他咬牙打起了精神，返身對付起了第一頭受傷的蟲兵。
來的人自然是廖宇和鄭威，廖宇朝着第二頭蟲兵相對而沖，兩步跨出便已是與之近乎貼面而立了。而這時廖宇強行扭腰騰空而起，蟲兵的前肢從他的腰間堪堪劃過，而廖宇則雙手探出，環抱住蟲兵的右邊前肢，右腿驟然發力踹在它的身側，竟是一舉將這根前肢生生折斷。
當廖宇回過頭來時，黃堅已經配合著鄭威的召喚獸安魂犬解決掉了後方受傷的蟲兵。
“你怎麼選擇硬抗？”
廖宇一邊說著一邊反手就將前肢精確地刺入了蟲兵的傷口，順便身體壓在了它的身側，高大的蟲軀在廖宇的壓制下竟然只能徒勞的掙扎，這一幕看上去顯得頗為詭異。當蟲子停止掙扎后，廖宇方才緩緩將前肢從它體內抽出，破損的內臟碎片混雜着滿是腥味的綠色血液從傷口處瞬間流淌了一地。
單獨一頭蟲兵僅僅只與一頭獵豹的戰力相當，力量和抗擊打能力或許有所超出，但是並不敏捷的行動力卻成為了它們最大的短板。不過當它們的數量以數千為單位后，這點缺點也就不算什麼了。
“如果不是你，你以為我願意這麼干？這樣能節省時間。”
“嗯？”
廖宇完全不明白黃堅這時採用這種以體力換時間的戰術跟自己有什麼關係，還未等他發問，黃堅就立馬張口快速說道。
“沒時間了，長話短說，剛才這波蟲潮來的詭異，我們各自都沒衝散了，其中有個女性探索者很像洛瑩，認身材我認不出，但是剛才戰鬥時聽見了她的講話，我聯繫之前的表現，我覺得……”
黃堅話說到一半便開始劇烈咳嗽，跟廖宇和鄭威剛才在地坑上得空調整了狀態不同，先前為了追趕這人，黃堅一直都未曾好好歇息過，此刻一鬆勁，整個人立馬氣息有些紊亂。
廖宇聽見黃堅的話，臉色當即大變，整個人下意識後退一步，右手下意識地死死抓緊了蟲兵的前肢，堅韌的外殼在廖宇的右手掌心中竟緩緩變形破碎，尖銳的碎片一點點刺入了他的掌心，而廖宇卻恍然未覺，只是微張着嘴盯着黃堅。
“你有……幾成把握？”
短短几個字當中蘊含著難以抑制的顫抖。
“五六成吧。”
黃堅直起身立馬回到，對於認識多年的好友而言，五六成的幾率並不算特別高，但是對於黃堅來說，這已經是足夠讓他為之一路搏命追蹤的理由了。
廖宇深深地看了黃堅一眼，旋即走上前重重地擁抱了一下他，隨後轉而對着鄭威說道，
“安魂犬給我，我身上帶有洛瑩的物品，你們先回去，你們兩人都屬於燈枯油盡的狀態，不像我有自愈能力，雖然魔力僅剩不多，但是我現在不單單隻能依靠魔法戰鬥了。”
兩人也知道眼下時間緊急，鄭威立馬給安魂犬下達了聽從廖宇指揮的命令，而黃堅則從懷中掏出了一把匕首。
“給，先前在現實中我忙着弄弩箭和盾牌，沒時間多弄一點，這是進入任務世界后帶進來的半成品趕製的。”
廖宇接過匕首，轉身在安魂犬的帶領下朝着遠方奔去，而黃堅則拍了拍盾牌，轉過身朝着原來的方向走去。
“走吧，回去的路還不好走，我們已經儘力了，要想真的幫他，得想點別的辦法了。”
且不論黃堅和鄭威如何向本世界的居民借力，廖宇則是在分離後跟隨着安魂犬朝着前方狂奔，在奔跑的途中，廖宇只覺得胸腔內的心臟在瘋狂地跳動，心跳的聲音如同沉悶戰鼓在體內敲打、撞擊，然而這如悶雷般的聲音卻沒有壓制住四下的其餘聲音，廖宇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圍草木被風吹動的聲音，能感受到自己的雙腳每一次與地面接觸，充滿力量的肌肉緩緩收縮舒張的過程，能感受到前面安魂犬每一次奔跑途中空氣從它口鼻間和肺部往複循環的流動。
或許是因為沿途的蟲族多半都死在了那名探索者的手裏，廖宇找到對方的時間比他自己預想的時間要快上十幾分鐘。
而當他跟隨安魂犬繞過一處山坡后，看見樹林下方那個背靠大樹清秀倔強的背影，廖宇便明白自己這次真的欠了黃堅一條命。
廖宇往下方衝刺的時候正欲高呼，卻在洛瑩微微側身的那一刻看見了她被血染紅的半邊身子，而低垂在身旁的右手還緊緊握着一把本世界的步槍，在她對面是超過十頭霍爾格蟲兵正呈半圓形朝她緩緩逼近，而最近的那一頭蟲兵已然將洛瑩納入了攻擊範圍當中。
廖宇只覺得一股難以言說的情緒從胸膛炸開，心臟的下一次跳動如巨錘般重重砸在了自己的胸膛上。他耳邊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一腳用盡全身力量踏在了地面上，澎湃的力量從胸膛傳至腰腹，再到落地的那隻腳下，彷彿第一次工業時代的蒸汽鋼鐵巨獸首次在人類文明中爆發的那聲咆哮。在地面佈滿裂紋的下一刻，廖宇就已經如炮彈般沖向了洛瑩的前方。
第一頭蟲兵剛剛做出撲擊的動作，然而出現在他前方的並不是預想中那個已是搖搖欲墜的女人，而是足以將它整個頭顱徹底砸穿的鐵拳！
這頭蟲兵連掙扎的悶哼都未曾發出就徑直砸在了地面上，在安魂犬衝上去與其餘蟲兵糾纏時，廖宇如風般轉過身去，在洛瑩剛剛提起左手準備防禦前，他就已然將她攬入懷中。
“對不起。”
聽見廖宇的聲音，洛瑩身子一僵，隨後方才軟軟躺倒在廖宇懷中。她仰頭用微紅的雙眼盯着廖宇，完好的左手輕輕搭在了廖宇的胸口。
“沒事的。”
廖宇緩緩將頭抵在洛瑩的額頭上，拼盡全力死死咬着嘴唇，不讓自己在這個時候情緒崩潰。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左手入手處那片滑膩粘稠的液體究竟是什麼，更明白如此大的失血量究竟意味着什麼。
“對不起。”
廖宇輕輕將洛瑩放在了樹榦的下方，將此前兌換出的修復肢體的煉金藥水連同自己所帶的所有醫療物品全部塞進了洛瑩的懷中。而當他轉身的時候，正是安魂犬被徹底撕碎的那一刻，而不遠處已有更多的蟲族注意到了這裏，前前後後已經有十四隻霍爾格蟲兵圍了過來。
在這一刻，廖宇感覺身體內彷彿有什麼東西將要從胸口的某個點驟然迸發出來，要麼徹底點燃自己，要麼傾瀉到面前的任何敵人身上。
在這些蟲兵動手之前，廖宇竟然先一步踏了出去，手中的匕首在半空中劃出刺耳的尖嘯聲，而後徹底沒入了最近的那頭蟲兵的頭部，表面的甲殼在廖宇的手中如同雞蛋殼般破碎開來。而下一秒廖宇就將它頭顱中的匕首抽出，返身跟另一頭蟲兵撞在了一起。
隨着戰鬥的爆發，後方的霍爾格蟲兵再也無法壓抑自己戰鬥的本能，嘶鳴着朝廖宇沖了過來。在這些2米高的高大蟲子面前，廖宇的身影就如同一尊矮小的石雕，艱難而頑強地死死守在了洛瑩的前面。
他從不希望身邊的人身涉險境，第一次從寒塘歸去他就將僅剩的資產做了分配，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若是喪命於寒塘，他們也能帶着他的那份好好活下去。然而今天，那個在他生命中佔據半個世界的她，卻在自己面前走到了懸崖邊上，只需要一步，哪怕是小小的一步，她或許就將先於自己從原本的世界離開，除了他的記憶和心中，其他所有的痕迹都將隨着時間而漸漸消散在他們原本的世界。
廖宇曾以為自己會憤怒、會痛哭、會慌亂、會悔過，但當事實真正如幻夢般出現在了他的面前時，他卻發覺自己意外地平靜，平靜得彷彿自己已然離開了自己的軀體，如一個旁觀者看着自己在蟲群當中廝殺。
銳利的前肢刺入了自己的左手小臂，鋒利的牙齒撕破了背部的肌肉，猛烈的撞擊讓他清晰地聽見了自己腿部骨裂的聲音。
然而這一切他都不在乎。
他徹底遵循了體內那股本能的指引，任由身體將四周的蟲群一一斬殺。他徹底將身體沉淪在了那股難以控制令他不安的本能當中，他的思緒和精神力始終都在包紮傷口的洛瑩身上。
在洛瑩包好傷口的下一刻，廖宇曲起右臂，一記肘擊狠狠砸在了身前的蟲兵身上，隨後調用精神力將所剩無幾的魔力徹底從體內壓榨而出，接連不斷的四個火球落點精妙地阻攔了遠處衝來的霍爾格蟲兵。然而超水平的發揮並不能幫助廖宇自身緩解絲毫的虛弱與痛楚，好在他已不是第一次經歷這種魔力耗盡的情況，他用盡全力咬緊牙關，倒地后順勢翻滾到了洛瑩身邊。在翻滾的同時，廖宇奮力甩出了手中的匕首，徑直釘穿了從另一邊繞到洛瑩身側的一頭蟲兵。在幾次刺擊中已然變形的匕首倏然穿透了蟲兵的大腦，在後方堅硬如鐵的乾枯樹榦上深深扎了進去。
廖宇藉著翻滾中來到了洛瑩身前，單膝跪在了她身前，粗糙尖銳的砂礫深深刺入他膝蓋和小腿的傷口，然而廖宇臉上卻恍然未覺，他只是溫柔地將洛瑩攔腰抱起，細細打量了一下她胳膊和腹部的傷勢，見所用藥物皆已生效，廖宇方才鬆了口氣。
來不及抹去臉上的血污，廖宇辨認了下方向，便拔腿開始狂奔。洛瑩不過百來斤的體重對於現在的廖宇來說幾乎是輕若無物，在他的精神世界中，不遠處已經有了不少靈魂波動在朝這邊趕來。而原本在他此前的經歷中，這些低等的霍爾格蟲兵靈魂強度其實很微弱，倘若自己用精神力全力進攻，完全可以從精神層面抹去他們的靈魂，只不過這種方式性價比太低了，面對以數量取勝的蟲族來說，可以說是很雞肋的攻擊手段。然而此刻遠處包圍過來的蟲群竟然隱約在精神層面給了他一種極強的壓迫力，恐怕這背後蟲潮的真正操控者已經是離這裏不遠了。
“你的傷。”
洛瑩右手早已丟掉了打光子彈的步槍，此刻正軟軟地縮在胸前，左手輕輕按在廖宇的胸膛上。從她的視線微微從廖宇有力的臂彎和胸腔前移開，轉而落在了廖宇的身後，在深灰色的土地上，廖宇全力踏出的腳印附近正有片片殷紅，正不斷描繪出他們逃亡的路線。
廖宇已經再無精力多說半句話，魔力的枯竭和身上多處的傷口的雙重打擊下，他的眼前已經處於半昏迷狀態，僅憑本能在按照來時的路線狂奔。身上膝蓋、背部的傷口早已是癒合后又再次崩裂，尤其是後背左腰的那道傷口，一頭霍爾格蟲兵臨死前突然彈跳起來，甩動尖牙從他腰間掠過，縱然廖宇速度遠快於它們，但是接連不斷的疲憊戰鬥讓他終究慢了一步。若非他自愈能力在身，恐怕僅僅是跑動時傷口的流血量就足以殺死廖宇了。
但即便眼前的世界已經漸漸歸於昏暗，廖宇的精神力已經如張開的雙臂般包裹住了洛瑩的精神世界，她體內的損耗比起廖宇的魔力枯竭還要嚴重，已經到了損耗靈魂本體的程度了。廖宇雖然暫時還不知洛瑩究竟兌換了什麼能力，居然可以損耗以靈魂體為代價來釋放，但是一想到他未趕到前發生在洛瑩身上的事情，廖宇就忍不住胸口一陣抽痛。
懷抱着慢慢支撐不住昏迷過去的洛瑩，廖宇卻發現前方又一次出現了零星的四五頭蟲兵，而其中居然還混雜着一頭三足蟲！然而廖宇的精神狀態已經沒法讓他去思索其餘路線了，他整個人的體溫都開始急劇地上升，耳邊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整個視線內都是懵懵懂懂的虛影。
廖宇沒有開口，僅僅是用懷抱洛瑩腰間的左手微微加力拍了拍，整個人便再次加速沖向了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