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安娜跟隨宋女士去後台取了些關於她那一台五朝秀的創意資料,詢問來自於她的總體構想,回前頭再稍停留片刻,便向萬曼和宋女士夫婦告辭。
宋女士親自送她到了門口,詢問是否需要叫自己司機開車送她回去,安娜婉拒了。
“我正好也要走了,坐我順風車吧。”
那麼巧,剛才那位范明拿了外套便跟了出來。
“行。那我就把安娜交託給你了。你得負責把她安全送到。”
宋女士笑道。和安娜擁抱告別,轉身進去了。
安娜走出馬克西姆餐廳大門,范明快步跟了上來。
“我車停那邊停車場,一百多米,我們過去?或者你在這裏門口稍等,我去開過來。”范明殷勤地說道。
“不必了范先生,”安娜微笑道,“還不是很晚,我坐公交或者自己打車回去就行。”
“別和我客氣!”范明堅持,“還是我送你吧!我都答應宋姐了。還有,別范先生范先生了可以嗎,叫我范明就行。我知道你們洋派,但先生什麼的聽着挺彆扭,還沒人這麼叫過我。”
安娜彷彿沒有聽到。
“真的不用麻煩你了范先生!的士來了!我先走了,再見。”
一輛頭幾年開始出現的皇冠出租車停在了路邊,安娜快步走過去,打開車門坐了上去。出租車便離開了。
范明似乎有點錯愕,下意識地追了幾步,停了下來,站在原地目送皇冠漸漸遠去的影子。
“這女的,還有點意思……”
出租車消失在了夜色路燈下的街道盡頭,范明自言自語般地嘀咕了一句。
……
安娜回到學校,除了上課吃飯睡覺之外,把剩下的時間都投入了查資料和設計上頭。她原本就有很不錯的美術功底,加上興趣來襲,靈感源源不絕,沒幾天就出了一套初稿。初稿出來后,忙着修改潤色,完善各種繁瑣的細節裝飾紋案,時間一下過的很快,生活也變得更加充實,至少,不再像一開始那樣沒事兒就老擔心陸中軍會出事什麼的,簡直快要把自己給逼瘋了的感覺。
半個月後,安娜和宋女士約了時間,帶着自己的一套設計稿去她位於東四商業街的辦公室。
這裏也是影響了全中國整個八十年代高級時尚風的著名舶來品牌皮爾卡丹的總部。在宋女士的辦公室里,安娜向她展示了自己的一套設計初稿和設計理念。
看得出來,宋女士對她的作品整體相當滿意,甚至感到驚喜。無論是設計風格、顏色搭配還是服裝上的細節裝飾圖案。兩人探討了些可以改進的細節之處后,安娜告辭離開。如此經過三次易稿,定稿終於出來了。隨後便進入了面料、製版、以及刺繡等步驟的討論,以觀察出來后的整體效果。
關於製版,宋女士這邊有師傅。但安娜更相信老何的功力。宋女士聽安娜講了老何的經歷,對老何也挺感興趣,同意讓他來試試。安娜當即打了電話到廠里找老何,把自己在這邊的情況說了下,讓老何有興趣的話立刻來北京。
老何空有一身精妙手藝,因為早年被打壓的遭遇,這麼多年小心做人不敢冒半點頭出來,在廠里也就打打那些簡單的版,收一兩個小徒弟,猶如龍在淺水,頗有壓抑之感,忽然得知竟有這樣的機會可以到北京去展示自己手藝,聽安娜說,如果成功,作品以後甚至可能登上法國巴黎的時尚T台以展示中國傳統服飾之美,頓時就動了心。考慮了兩天便答應了下來,買了火車票立刻就去了北京。安娜去火車站接了老何,安頓下來后,帶他去了宋女士的工作室,給他展示了自己的設計,和他詳細探討過各種細節,等他瞭然於心后,由宋女士給他派了兩個助手,老何便憋了一口氣開始悶頭幹了起來。
等着成品出來的功夫,當初陸中軍和安娜說好的三個月歸期也差不多了。
這幾天稍微一空下來,安娜忍不住又開始牽挂陸中軍了。隔天的給陸小琳打電話詢問有沒有他的消息。
經由安娜這邊,陸小琳才知道了自己老哥三個月前就被某部門給借調走了的事,說他還沒和自己聯繫,讓安娜再耐心等上幾天。
安娜只好又開始了耐心的等待。
再過幾天,依然沒他的消息。安娜唯恐陸中軍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到了北京進修的事,算着老爸不在家的時間,打電話給老媽。
蕭瑜說並沒有接到陸中軍的電話,他也沒有來找過。
安娜開始覺得不對。終於忍不住打了個電話到陸航,詢問陸中軍的消息。接電話的對方說陸中軍不在,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完了就掛了電話。
打完這個電話,安娜開始變得徹底惴惴了起來。之前好不容易靠着忙碌學習工作而被壓制下去的所有的猜疑和擔心這會兒又像毒蛇一樣地開始在她心裏孳生蔓延。
直覺告訴她,陸中軍應該是出了什麼意外。否則按照他當時的說法,這會兒無論如何應該也已經回來了。而他如果回來了的話,第一件事,肯定就是通知她才對。
安娜又給陸航打了個電話,這次指定說要找田主任,說有非常重要的事。
陸中軍此前曾告訴過她,如果萬一她找他有什麼急事,而他不在陸航的話,可以找田主任代為傳話。
接線的把電話轉到了田主任那裏。響了許久,就在安娜以為那頭沒有人的時候,電話終於被接了起來,傳來一個中年人的聲音:“喂,哪裏?”
“請問是田主任嗎?”安娜問道。
對方似乎一愣,“你誰?”
“田主任您好,”安娜壓抑住陡然變得緊張了起來的情緒,“我叫安娜,我想問下,陸中軍什麼時候能回來?”
“安娜?”那頭重複了一遍安娜的名字,頓了下,“你和陸中軍什麼關係?”
安娜避而不答,只說道:“田主任,我找陸中軍有急事。三個月前他曾告訴我他現在應該會回來了。但是我一直沒聯繫到他。他也跟我說過,要是我找他有急事而他不在的話,我可以讓您幫忙轉達消息。請您告訴我,陸中軍到底什麼時候能回來?他為什麼沒有按時歸來?”
安娜說完,屏住呼吸聽着電話那頭的動靜。
對方遲疑了一下。
“你到底是他什麼人?”
“對象!”安娜終於說道。
田主任那頭頓了一頓,聲音聽起來立刻變得含糊了起來。
“哦,這樣啊!原來你就是他的那個對象啊!我之前聽他有提起過……小安是吧?這樣,我跟你講,陸中軍去執行一項任務了,但很快就能回來了……你別擔心,再等幾天啊,等他回來我第一時間讓他和你聯繫……”
“田主任!他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心裏那個猶如毒蛇一樣一直在啃噬着她的可怕念頭再也忍不住了,安娜咬着牙問了出來。
“……沒!怎麼可能!小安,你千萬別胡思亂想……我這邊還有點事兒,先就這樣了啊,我掛了……”
那頭果然緊跟着掛了電話,聽筒里只剩下了單調的嘟嘟聲。
安娜抓着手裏那個電話聽筒,一顆心控制不住地狂跳了起來。
憑了所謂的第六感,她敢斷定,剛才接電話的那個田主任一定有事在瞞着她。
陸中軍一定是出了什麼意外了!
安娜心亂如麻,定了定心神,放下電話后,轉身就去了輔導員那裏請了幾天假,回寢室和幾個大姐說了聲自己去隔壁城市有點事,胡亂收拾點東西,扭頭出了校門跑到路上就想攔去汽車站的的士。
這會兒出租車本來就不多,又是大中午,等了幾分鐘沒見到車,安娜轉身要去公交站,這時,一輛拉達尼瓦從邊上開了過來停下,范明從車裏探出頭來。
“去哪兒,我送你!”
前些時候,安娜在宋女士那裏又巧遇了范明兩回,覺察到他對自己似乎有點異乎尋常的熱絡,所以對他態度一直保持着距離。
沒想到這會兒在學校門口又碰到了他。心裏正亂成一團,只想快點趕到車站,也管不了別的那麼多了,向他匆匆道了聲謝,打開車門就坐了上去。
沒想到她竟然這麼痛快就上了車,范明似乎有點喜出望外,問清她要去汽車站,駕着車便朝前而去。
“怎麼著了?看你好像有事啊?出什麼事了?”
路上安娜一語不發,范明搭了句訕。
安娜虛弱地應了聲。“謝謝你送我,能麻煩你開快點嗎?”
范明扭頭看了她一眼。
“沒問題!”說著便加快了速度。
現在北京大街上機動車不多,連紅綠燈路口也沒多少,范明一路風馳電掣很快就將安娜送到了汽車站。
“哎,我說你到底出什麼事了?說出來我說不定可以幫你!”
安娜下了車腳步匆匆往車站裏趕去時,范明不甘心,在她後頭又喊了一聲。
“不用,謝謝你了!”
安娜回頭說了聲,朝里快步而去。正好那般去往陸航所在城市車快要發車了,安娜匆匆買了票上去,車門一關,汽車就開出了車站。
傍晚的時候,安娜終於抵達了陸航學院,門口警衛攔着不讓她進去。安娜再三懇求,讓他聯繫田主任,說自己找他有急事。警衛終於去打了個內線電話,過了十幾分鐘,終於看到一個剃着寸板、個頭不高,但腰背筆直的中年男人從大門裏走了出來,看向一直等在崗亭邊的安娜。
“姑娘,你就是那個安娜?我就是田中則。”
中年男人開口道。
安娜一聽這聲音,就知道是中午聯繫過的田主任,朝他跑了過去。
“田主任,謝謝你見我!陸中軍到底出什麼事了?求你不要瞞着我!”
田主任看着她,起先沒有說話。
他的一雙眼睛通紅,眼白布了層血絲,看起來似乎休息不夠的樣子。
他似乎沒料到安娜會這麼快就找了過來,站在那裏,猶豫了下,臉上隨後露出微笑,說道:“小安啊,你過來路也挺遠,飯還沒吃吧?這樣,我先叫人送你去陸航招待所,你先吃飯,然後休息下……”
“田主任!”
安娜再也忍不住了,打斷了他的話,眼圈已經微微泛紅。
“我知道你一定有事瞞着!陸中軍他答應我三個月後就會回來的!他是不是真的出了什麼意外?請你不要再瞞我,求求你告訴我吧!你要不說,我就跟着你不走了!”
田主任注視她幾秒,終於說道:“進來吧!”說完轉身朝里而去。
安娜急忙跟了進去,隨他來到一間辦公室。
田主任示意安娜坐,親自給她倒了杯茶。
安娜一直緊張地看着他。等他最後終於也坐到了自己邊上,立刻轉向他。
“田主任!求求你告訴我把!陸中軍他到底出什麼事了?”
她問着的時候,聲音有點微微顫抖。
田主任沉吟了下,終於說道:“小安,因為之前聽陸中軍在我跟前提起過你,說你們準備結婚的,我想你們應該很有感情基礎。既然你現在找了過來,我就跟你說了吧,希望你要有思想準備,但也不必過於悲觀,事情說不定會有轉機……”
聽着田主任這樣的口氣,安娜心底里原本還存着的最後一絲僥倖也像是被潑了冷水的一絲火苗,徹底熄滅了。只覺渾身血液瞬間就冰涼了下去,彷彿停在了血管里,不再流動。
她臉孔雪白,睜大眼睛盯着田主任。
“……是這樣的,”田主任的聲音低沉,“三個月前,陸中軍被借調到某部在南海參與一項屬於機密的海上地對空新型武器實驗,具體我就不說了。一開始進行的十分順利,但是就在幾天前,進行最後一次作業時,因為艦橋指揮系統出了點意外故障,導致錯誤指令被發送出去,等地面覺察到不對想予以糾正時,已經來不及了,陸中軍駕着的戰機遭到攻擊,墜毀在南海。隨後搜救船隻和人員就趕到了出事的那一帶海域。但目前為止……“
田主任頓了一頓。
“目前只找了些機體殘骸,飛行員還沒有下落……我們已經通知了他父親,我這裏,這幾天也一直在和那邊保持着聯繫,隨時等着最新的搜救報告。”
安娜獃獃地坐着,眼淚沿着面頰不停地滾落了下來。
“小安,你也別過於擔心!”田主任立刻說道,“搜救還在加大力度繼續着。上頭有指令,不惜一切代價進行搜救。沒有結果,決不放棄!而且根據已經找到的機體殘骸,可以初步推斷他在飛機墜毀前很有可能已經用救生設備逃生了。他應該沒事的。只是現在一時還找不到而已……”
安娜知道田主任這話不過是在安慰自己而已。即便陸中軍真的在飛機墜毀前跳傘逃生了,在沒有任何給養的情況下在海面漂浮着,到現在,也早已經過了搜救的黃金四十八小時時限。
想到他就那樣一個人漂在無邊無際的洋麵之上,頭頂着烈日,沒有淡水,沒有食物,周圍除了洋流,沒有任何生的希望……
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她流淚,一直不停地流淚。
田主任起先還在安慰她,後來也沉默了下去,只坐在邊上陪着,最後起來打了個電話,叫來了以前和安娜見過的那個胡幹事。
安娜被胡幹事送到了陸航招待所,田主任讓她在這裏等着消息。說一有消息,第一時間就會通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