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無影水來土掩
鄭香盈站在中庭,看着父母從內室里出來匆匆忙忙往前走,心裏知道定然是那鄭老太爺上門來了,見着母親落在身後些,趕緊放下手裏的筆,輕快的走了過去扶住了鄭夫人:“母親,你們這是要去哪裏?”
鄭夫人轉臉看了鄭香盈一眼,感覺到女兒的手觸在自己胳膊上邊,一顆心彷彿踏實了不少:“你那大伯祖父過來了,母親要去迎他進來。”
鄭香盈輕輕吐了一口氣,貼着鄭夫人的耳朵道:“恐怕還是為著記名的事兒來的罷?昨日那鄭遠山給王姨娘出了個主意,讓她去請了大房的大太爺給她撐腰,今日一早鄭遠帆便溜出去了。”
鄭夫人一怔,身子微微有些觳觫:“你怎麼知道?小燕告訴你的不成?”
“母親,你先別管這事兒是誰告訴我的,你只消說你準備怎麼做?”鄭香盈笑嘻嘻的扶着鄭夫人的胳膊往前走:“我知道母親不願意將那鄭遠山記到名下來,可總歸要有個什麼法子阻攔才是。”
鄭夫人略微停了下,眼睛望了望前邊鄭信誠的後背,咬着牙道:“這記名的事兒總得我點頭才是,即便是大房的老太爺來……”說到這個名字,她聲音明顯的低了幾分:“即便是他壓着我要記名,我也絕不答應!”
“母親,何必與大房的伯祖父鬧僵?”鄭香盈悄悄拉了拉鄭夫人的衣袖:“她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總不能讓她如願以償便是了。”
鄭夫人見着鄭香盈臉上笑得歡快,不由得心裏安穩了幾分,不用說女兒已經想出了對付鄭大太爺的法子來。女兒自幼便機靈,有時想出的點子就連大人也想不出來,不說旁的,就單說後院這些花花草草,都是她一手培植的,有時她甚至還拿些兩種不同的樹枝插到一處,說能開出不同的花來。
母女倆跟在鄭信誠的身後到了門口,鄭香盈便見着一個白鬍子的老者背手而立,雙目還能稱得上炯炯有神,正嚴厲的盯着站在門口的鄭信誠。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湖綢長衫,腰帶上系了一枚相當大的玉珏,一條紅色絲絛從玉珏上垂下來,快要垂到膝蓋處。
這便是那鄭遠帆請來的救兵了,鄭香盈心中暗自思付,那鄭大太爺佩戴的玉珏看着顏色通透,水碧的一色沒有雜質,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要在下邊系一個俗艷的中國結,這讓玉珏給人的印象大大的打了個折扣。
“信誠恭迎大伯父。”鄭信誠站在鄭大太爺面前彷彿矮了一頭,朝鄭大太爺深深的行了一禮,直起身來道:“大伯父光臨寒舍,信誠不勝惶恐,請大伯父移步到裏邊主院大廳用茶。”
鄭香盈見着父親這般恭敬,不由得心裏有幾分嘆息,這未免也軟弱得太過分了些,鄭大太爺只是鄭氏的族長,父親便驚悚成這模樣,若是遇着大官兒,還不知道會誠惶誠恐成什麼模樣呢。
將鄭大太爺迎進大廳,丫鬟們趕緊奉上香茶,鄭大太爺傲慢的看了鄭夫人一眼:“侄兒媳婦,有人和我說你十分不賢惠,所以今日特地來你們家裏看看。”
鄭香盈聽了這話氣得差點要跳起來,這大約便是鄭遠帆的傑作了,在鄭大太爺面前誣陷自己的母親。她坐在鄭夫人身邊,雙手緊緊的捏成了一個拳頭,等着這鄭大太爺走了以後,自己再去找個岔子好好教訓下鄭遠帆,務必讓他明白不能胡說八道。
“大伯父,究竟是誰去你那邊嚼舌根子?說侄兒媳婦不賢惠,總該有什麼事兒罷?紅口白牙的來誣陷人,誰這般缺德?”鄭夫人臉色很平靜,望着鄭大太爺的眼神一點也不退避:“說我不賢惠,乃是關乎我名聲,侄兒媳婦請大伯父將這話說個明白!”
“既然你要我說個明白,那我來問你,信誠今年也快四十了,可你膝下依舊無子,還不肯在姨娘生的庶子裏邊挑一個記在名下,這難道是賢惠婦人所為?”鄭大太爺摸了摸鬍子,一臉的不屑:“你也到了這般年紀了,自然該想着記名這碼子事了,難不成要等到信誠七老八十再去挑個庶子來記名不是?”
“大伯父,這個記名的事兒不能着急,需得慢慢考量。”鄭夫人今日已經豁了出去,沒有半點退縮:“王姨娘雖然生了兩個庶子不假,可他們對我都很不恭敬,我又怎能將他們記在名下做嫡子養?杜姨娘現兒還年輕,又不是不能生養,大伯父為何這般咄咄逼人的讓我就將記名的事兒定下來!”
鄭香盈見母親說得鏗鏘有力,說話中氣十足,幾乎能用擲地有聲來形容,心裏悄悄贊了一聲,早知道母親竟然能這樣強硬,自己也不必自作聰明的想了個主意去阻止這事。現在去通知鄭香芳恐怕來不及了,她沒辦法在這樣的氣氛里施施然的穿過屋子跑到外頭去。
“老爺,老爺。”正在想着這碼子事,杜姨娘院子裏的小鈴的聲音在外邊響起,鄭香盈扯了扯嘴角,看來她精心安排的好戲要上演了。
“鄭大太爺安好!”小鈴奔到了大廳裏頭,彷彿才知道鄭大太爺在裏邊一般,慌亂的行了一禮,抬起頭來,額頭上有着細密的汗珠子,臉色紅彤彤的一片。鄭香盈心裏誇讚了一句,這丫頭倒是個演戲的好料子,言行十分得當,分寸拿捏得很到位。
“老爺,方才黃大夫過來替姨娘把脈,說姨娘乃是滑脈,有了兩個月的身子!”小鈴跪在地上磕頭:“奴婢恭喜老爺又要喜得貴子了!”
鄭夫人瞥了一眼鄭香盈,心中雪亮,看來這全是女兒安排好的,心裏微微一樂,香盈也真是機靈,不管怎麼樣,先將這鄭大太爺糊弄走了再說。她捂着胸咳嗽了兩聲,接過丫鬟手中的葯碗喝了一口:“大伯父,既然杜姨娘有了身子,這記名的事兒便暫且推后再說,我還想多瞧瞧幾個庶子的優劣呢。再說我夫君現在正當盛年,又何必如此着急這事,記名遲一點也沒關係。”
鄭大太爺沒想到自己到七房走一遭竟然撲了個空,心裏很是不快,見着鄭夫人病怏怏的坐在那裏,腦子裏轉了轉,不由得又想出了一件事情來,既然這記名的事兒沒辦好,再怎麼著也該替王姨娘討點好處才是。
“侄兒媳婦,怎麼病成了這模樣?”鄭大太爺放緩和了些聲音,似乎正在關心着鄭夫人的身子一般:“你該少操些心,好好歇息才是。”
“多謝大伯父掛懷,每日裏府中有不少事兒須得親力親為,侄兒媳婦雖然抱病在身,也只能勉強應對,怎能讓信誠還來操心這府中內務?”鄭夫人微微彎腰,向鄭大太爺致謝。
“你說得不錯。”鄭大太爺連連點頭:“男主外女主內,信誠現兒最重要的事便是安心念書,準備八月下場參加秋闈,你不能拿這內務之事來干擾他。我瞧你現在需要休養,不如撥個姨娘替你打理中饋,那杜姨娘既然現兒有了身子,自然要安心養胎,便讓王姨娘接管了這府中內務便是。”
鄭夫人吃了一驚,沒想到鄭大太爺竟然管起了這事兒,可是他說的理由卻是十足,自己沒有提防到他想要替王姨娘掙這個,糊裏糊塗的掉進了他的陷阱裏邊。望着鄭大太爺那洋洋得意的臉,鄭夫人正準備說話,旁邊有個脆生生的聲音響了起來:“伯祖父此言差矣。”
眾人抬眼一望,就見鄭香盈從鄭夫人身邊站了起來,走上前去朝鄭大太爺行了一禮:“大伯父,這姨娘只是半個主子,旁人喊得好聽尊她一聲姨娘,若從身份上論,依舊不過只是一個奴才,又怎麼能有奴才越過主子去管理府中內務之事?旁人若是知道了,恐怕會說我們鄭家七房不懂規矩呢!”
鄭大太爺起先見着鄭夫人說不出話來,還在心裏得意,沒料到一個黃毛丫頭竟然出聲反對,這讓他一張臉漲得通紅,氣得咳嗽了幾聲,拍着桌子指着鄭香盈道:“長輩們說話做小輩的只有聽的份兒,哪裏輪得上你插嘴?還不速速退下!”
鄭香盈絲毫沒有退避,一雙眼睛直視着鄭大太爺,昂起頭來,一絲笑容出現在嘴角:“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孔子又雲,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聖人教育我們不能閉目塞聽,只要香盈說的有道理,何必以輩分論之?現今母親抱恙,香盈自然要竭力幫着母親分擔內務,這才是孝道,伯祖父請放心,香盈自然能在母親的指點下將府里內務打點整齊。”
鄭大太爺聽着鄭香盈的話說得句句在理,自己也找不出什麼理由來反駁她,一時之間竟沒了聲音。鄭夫人見着女兒將鄭老大爺駁得啞口無言,心裏歡喜,欠了欠身子輕聲道:“香盈今年十歲了,也該教她打理中饋了,出閣以後才不會手忙腳亂。侄兒媳婦謝過大伯父關心,只是這打理內務的事兒便讓香盈學着做罷。”
“那王姨娘不也有個女兒,似乎比她大幾個月?”鄭大太爺好不容易才將一張臉轉成正常顏色,慢慢吸了一口氣道:“侄兒媳婦,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能因着她是庶女你便不教了,她也該學着如何打理中饋才是,你們府里的內務就讓她們姐妹倆來打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