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戲
()時間流水一般劃過,在秀珠不知不覺間經過了一個月又一個月。十一月月末的時候,林平果然讓人送了兩本書來,送書之人帶走了秀珠的那一封信。
秀珠開始等待,卻一直未能等來林平的迴音。十二月的時候,秀珠同樣收到了兩本英文書,卻沒有她得到想像中的回信,或者其他留言條之類的東西。沉默以對,確實像是林平的風格,但他這般每個月兩本書,到底要送到什麼時候?若說真是為了賠禮道歉,早已是夠了。初時她想問他借本書回家看她都不肯,這會兒主動送她那麼多書,有些反常啊。
秀珠不知道林平是收到信了沒有回應,還是實際上並未收到信件。送書來的年輕人很是滑溜,門房那邊得了秀珠囑咐,想要留住他,卻一次都沒有成功,問他是否將信送到,也只說送到了,但那人未有給他回復。秀珠不知該不該信他,又暫時想不出解決辦法,便決定不再嘗試着寫信,趁着空餘時間多去林平那間書室幾趟,希望能夠湊巧遇上他。
因着白太太上一回的建議,秀珠已準備好了一套品質極佳的文房四寶,選了宣紙、湖筆、徽墨、歙硯,用暗綠色綢面的禮盒裝了,想着到時候送去作為回禮。
這時候北京城的天氣已很冷了,將將下過了好幾場大雪,十二月剛過,學校里便放寒假了。暗潮洶湧的局勢沒有減淡國人們過年的熱情,隨着年關將近,大街上的年味越來越濃。很多攤位店鋪掛上了大紅燈籠,紅綢絲帶,各種各樣的年貨隨處可見。裁製新衣,準備年貨,除塵凈室,每家每戶都忙碌起來,竟是連着平日裏互相爭鬥壓榨的硝煙都淡薄了許多。
國人們對大年三十有着非常特殊的感情,不管是窮困是富有,是高官是百姓,也不管發生了什麼樣的事,一年到頭了,他們都會想安安穩穩、高高興興地過個好年。報紙上期刊上,那些讓人心情沉重的報道明顯少了,人們遇到一起談論時事的勁頭減了,茶館戲園子電影院常常人滿為患,生意極好。
白公館裏,所有的丫頭聽差、媳婦管事在白太太的指揮下,將整個白公館裏裡外外打掃整理了一遍。跟着其他人家一般,白太太與白雄起、秀珠商量之後,擬定了採購單子,讓人按着單子採買各種貨品。跟着白家交好的那些個世家豪門,與白家有着或深或淺親緣關係的人家,照着關係親疏、地位差異,都要開始提前準備年禮。
離着過年不遠了,那些並非賣身白家的下人不能留着在白公館,這些人,白華會根據他們一年來的表現封上足數的紅包,放他們回家過年。像紅菱夏雨秋雁這些,本是通過牙婆子買進白公館,早已記不清家在哪裏的,白太太也會為他們準備新衣與年夜飯,並讓他們輪流休假。
這一個年,因着增添了童童這個家庭成員,顯得格外熱鬧。童童三個多月了,比着滿月時長大了好些,穿着一身紅色的綢衫,戴着一頂黑色狐狸毛的帽子,笑呵呵地手舞足蹈,真箇跟着福娃兒一般。如今的童童,眼睛已能視物,對着移動的東西特別感興趣,秀珠總喜歡拿着撥浪鼓之類的小玩具逗弄他,逗得狠了,他也不惱不哭,惹得秀珠直喊他好脾氣。
年關就這般平平順順地過去了,到了正月里,走親訪友、拜訪送禮、接待賓客,白雄起夫婦跟着秀珠又結結實實忙了大半個月。等到好不容易閑了下來,白雄起該回去工作了,白家的工廠鋪面也尋了黃道吉日重新開工開門,秀珠亦是到了開學的日子。
這一日,白雄起難得地早早回了家,抱過童童逗弄了一會兒,跟著兒子“依依呀呀”、完全聽不出意思的“嬰兒專用語”交談了片刻,才將他交回到白太太懷裏。白太太沒有請奶媽子,平時都是自己餵養童童,童童已到了初步能識人的時候,跟着對他最是親近的白太太、白雄起、秀珠三人,也是顯得異常信任喜歡。
到了晚飯的時候,白雄起拿出來三張戲票子,對着白太太與秀珠道,“今晚上宏濟戲院的票子,據說是新排的曲目,這才頭一次公開演出。”
“哦?”白太太接過戲票,眼睛已開始發亮,“不是那老幾樣?這倒是少見,你哪裏來的戲票?”跟着秀珠不同,白太太卻是個愛看戲的,而且票戲票得極好。
“下邊兒的人送來的,除去金老爺子得了五張,剩下的都在這了。”
白太太拿着戲票子,有些為難,“童童這裏,離不了人……”
秀珠看出來了,白太太對着今晚上那場戲其實是很有興趣的,只礙着童童還小,離不開她,有些猶豫為難,無法決定是去還是不去。說起來,白太太自從得知懷了童童,便一直呆在家裏養胎,極少有外出的時候。後來童童出生,她忙着坐月子、照顧童童,接下來又是忙着過年送禮拜訪的事兒,直到這幾天才算有些閑下來。
“嫂子去。自從懷了童童,嫂子便再沒有出去看過戲了。”秀珠笑道,“童童還小,整日裏有大半時間都是在睡覺。這不剛還跟着哥哥玩鬧,這會兒已睡著了。一場戲用不了多少時間,有我留在家裏照看他,嫂子儘管放心便是。”
“這怎麼好?”白太太將戲票子擱在桌上,“不獨是我,難道秀珠你就輕鬆了么?票子有三張,要是秀珠不去,我怎麼可能去?”
“嫂子!其實我真的不怎麼喜歡看戲……”白太太之前跟着交好的夫人太太們相邀着去戲園子,時不時會帶上秀珠。秀珠為了應付這些人可能的問題,不得不每一次忍着不喜認真觀看,以免出現一問三不知的尷尬狀況。也許是秀珠的表現太好,也許是讓人客氣地稱讚太多的後遺症,白太太一直以為她也是喜歡看戲的。
“瞎說!你喜歡不喜歡,我還不知道么?”白太太神色一肅,“你這麼說,嫂子就會開心么?”
秀珠動了動嘴唇,正想開口說話,卻聽得白雄起道,“好了,看個戲罷了,用得着這般推來推去?咱們家除了你們兩個,沒有其他人了么?不過出去兩個小時,留着童童在家還能出事不成?”白雄起收起桌子上的三張戲票子,“就這麼說定了。”
說著,也不再理會秀珠與白太太的意見,徑直叫了綠歌紅菱上菜擺飯。吃完晚飯,看着時間差不多了,白雄起讓白太太與秀珠上換了衣服,叫來司機坐着車子去宏濟戲院。
宏濟戲院是北京城最大的戲園子,修成了一座三層的木質小,大紅燈籠,朱漆大門,門口兩隻威武的石獅子。戲院一擺着些散座,提供茶水、瓜子、羅漢豆等小吃,正中央是一個佔據了整個大堂三分之一,扯着大紅幕布,高高搭建而起的舞台。二三是些單獨的小包間,專供給達官貴人使用,視野開闊,難得的清凈無人打擾。
宏濟戲院的老闆是個精明人,單單從這一回開排的新戲來講,他不像一般的戲園子那般將新戲的名字、主要演員印在戲票上,便是在門口張貼着的當日的戲單子上,相對應的時間裏,只寫着新戲初演,一應內容演員全都保密,十足吊起了觀眾看客的好奇心。
走進宏濟戲院的大門,客流分成了兩群,一群進了大堂,一群通過單獨的梯通道,上去二三。秀珠跟着白雄起與白太太,剛上了二,還未走幾步,便聽得前方一個帶着笑意的和藹聲音。
“這不是白家小子么?帶着你太太來看戲?”
秀珠循聲望去,見着前面不知何時站了一老一少。老的那個是六十多歲的婦人,她的頭髮全白了,顯出一種帶着光澤的銀白,腰桿挺得很直,面頰豐盈紅潤,一雙眼睛尤其引人注意,乾淨的、清亮的,含着柔和的光芒,很少有老人能夠有這般澄澈的眼睛。
而那個年輕人——秀珠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這才確定自己沒有看錯。眼前這個小心翼翼攙着老婦人,一臉溫順乖巧的,正是她有過兩面之緣,多時不見的林墨言。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去拓展訓練,累趴下了,就這麼多,明天爭取多碼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