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惱

羞惱

()“秀珠妹妹不用忙,我已經進來了。”

清潤的男聲傳來,卻是一名十二三歲、身着白色襯衣、卡其色長褲的少年進了來,正是金家七爺金燕西。他見着秀珠與王玉芬,露出愉悅的笑容來,快步上前,不過片刻便到了跟前,不客氣地坐了下來。

他先是對着秀珠招呼了一聲,緊接着笑嘻嘻地看向王玉芬,“原來三嫂也在。這些日子怎麼不見三嫂來家裏坐坐,母親老是在咱們耳邊念叨呢。說是老三媳婦怎麼許久不來,怕是有個什麼事,要叫三哥去三嫂家裏瞧瞧。”

王玉芬聽着金燕西大咧咧口沒遮攔地叫她“三嫂”,不覺輕啐了一口,面上浮起紅暈,“有影沒影的事兒,你也拿來渾說,看我不撕爛了你的嘴!我好好兒的,要他來瞧什麼?過個一兩日,我自會去拜見伯母,偏你來操這個心!”

“什麼渾說?明堂正道的事兒,怎麼就渾說了?我可是連着嫂子都叫上了,你不領情就算了,居然還要問我個多管閑事!”金燕西嬉皮笑臉的,一點兒也不怕王玉芬的呵斥,似乎這樣子取笑着鬧她是個非常有趣的消遣,“看我不回去告訴三哥,說你反悔不願意嫁他了!可憐咱們的母親喲,怕是要失望難過好一陣子,誰讓這麼個好媳婦兒跑了呢!”

“你敢?”王玉芬遭到這般的打趣,其實也不是頭一回了,每回同自己母親、金太太一道閑話家常的時候,總要受到幾次攻擊,久而久之,她也能坦然處之了。不過是裝着低頭嬌羞罷了,過得些時候,她們自然就放過她了。可被同輩的人拿着這個玩笑,對王玉芬來說卻還是第一次,更別說這人是未成年的小叔子,旁邊還有個秀珠一直看着,自然是急火攻心,羞惱交加,竟是暫時忘了身處何方,不依不饒地追打起金燕西來。

“好你個金家七爺!玩笑開到我頭上來了,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金燕西也是大吃一驚,完全沒有想到王玉芬會是這麼強烈的反應,明明母親她們這麼說她的時候,她從來都是低眉斂目,紅着臉兒靜靜站着,他看着很有意思,才會想試上一試,卻不想一時捅了馬蜂窩。不過,金燕西顯然也不是肯吃虧的人,眼看着王玉芬向他打來,哪裏會乖乖坐在原地任由她打?早已“嗖”的一聲躥出去老遠。

當然,此時此刻,金燕西也隱隱知道自己玩笑開得太過了,不敢真的跑遠了,只繞着葡萄架子跑圈。王玉芬是真的氣急了,竟忘記了自己為著配旗袍,穿的是細高跟的皮鞋,速度居然也不慢。

這下子,場面還真有些好笑了。王玉芬踩着高跟鞋,一臉惡狠狠的氣怒,大有不抓到金燕西就不罷休的架勢。金燕西一邊跑,一邊轉過身來,對着王玉芬又是鞠躬,又是作揖,連連告饒。等着王玉芬追近了,看她沒有饒過自己的意思,金燕西轉身接着跑,跑到跟着王玉芬有一段距離了,便停下來告罪求饒,周而復始。

不一會兒,王玉芬便氣喘吁吁了,偏金燕西比那泥鰍還滑溜,讓她在心裏頭憋着一股子氣,竟是與他拗上了。金燕西一臉苦笑,為自己方才的一時口快後悔不迭,眼瞧着秀珠在一邊看戲看得眉開眼笑的,不由一陣憋悶,衝著她喊道,“秀珠妹妹,你也幫我跟着三嫂……”

一眼瞥見王玉芬對着他怒目而視,金燕西一縮脖子,忙改口,“……玉芬姐說上一句,好歹讓她放過我這一次,我在這裏多謝你了!”

金燕西一邊說,一邊對着秀珠連連作揖。秀珠終於再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直笑得前俯後仰,“表姐,好表姐!你大人有大量,便饒了我家這院子!你們再鬧將下去,踩了這些個花花草草,哥哥回來了,我一準要挨罵。燕西說話沒遮攔,你要教訓他,也不急着這一時。都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往後日子還長着呢,只教他日後好好給你賠禮,讓他再不敢犯便是了!”雖則金燕西比之小秀珠要大上一二歲,但小秀珠一直是直喚他名字的。

王玉芬本是面子放不下在強撐罷了,聽着秀珠相勸,又見她起身來扶,便也順驢下坡,停了下來,讓秀珠扶着坐回原位,接過她遞上來的酸梅湯喝了好幾口。

金燕西見着王玉芬不再追他,心裏正高興,忽然回想起秀珠勸解王玉芬之言,不覺更是發苦,忍不住對着秀珠抱怨道,“秀珠妹妹,你這到底是在幫我還是害我?被你這一說,日後三……玉芬姐還不沒完沒了?你可把我害慘了!”

狠狠地瞪了金燕西一眼,王玉芬咬牙切齒地道,“金七爺,要不咱們現在就把賬算算清?如果不是看在秀珠的面子上,你休想我今日這麼容易放過你!”

“是!是!多虧了秀珠妹妹求情!”金燕西哪裏還敢反駁,忙連連告饒,“也多謝玉芬姐高抬貴手,饒了小弟這一回,小弟保證以後再也不敢了!”

王玉芬哼了一聲,這會子坐了下來,才發覺雙足又酸又痛,心知是方才與金燕西追打之時弄傷了腳,越發恨得心裏直痒痒,扭過頭去不再看金燕西。

秀珠看得好笑,卻也不能讓這兩人這般彆扭下去,便笑着勸道,“表姐快消消氣,這大熱天的,瞧瞧你,為著一句話氣得滿頭大汗,也太不值當!”說著,秀珠拿過來王玉芬面前裝酸梅湯的小碗,從湯盅里舀出些添滿了,遞給金燕西,“燕西你也是的,嘴巴上沒把門么?惹得表姐生這麼大的氣,還不快給她認真陪個禮!”

金燕西此刻已焦頭爛額、束手無策了,聽着秀珠提議,自然是連連應是,接過小碗捧到王玉芬眼前,“玉芬姐,今日全是小弟的錯,日後若再渾說,玉芬姐只管尋小弟出氣,小弟認打認罰,定不敢還手!”

王玉芬白了金燕西一眼,別過頭當沒看見。金燕西急得連連向秀珠打眼色,秀珠目不斜視正襟危坐。過了好半晌,估摸着金燕西該手酸了,王玉芬也該冷靜下來了,便輕輕拉了拉王玉芬的袖子,“表姐!”

王玉芬知道自己無法拿金燕西怎麼樣,自己將來還是要進金家大門的,可不能真的跟小叔子鬧翻,像之前這般是小打小鬧,增進感情,再下去就過了,傷感情了。且經過這麼一鬧,她的心氣兒到底是平了一些,終是氣哼哼地接過金燕西手中的小碗,不情不願地喝了一口,算是將這事兒揭過不提。

金燕西大鬆了一口氣,終於露出來笑容,對着秀珠與王玉芬連聲道謝。秀珠這才有暇細細打量着少年金燕西,只見他雙眉斜飛入鬢,一雙眼睛炯炯有神,高鼻薄唇,皮膚白皙,面部線條稍顯柔和,眉目飛揚,帶着些少年獨有的青春活力。

倒確是一副難得的好相貌。

上面三個哥哥,三個姐姐,下面一個妹妹,金燕西是金家最小兒子,自小便是最得寵的,全家人都哄着護着,這說話做事難免沒些顧忌。現在雖是民國了,提倡自由了,對着男女之防沒有以前看得重,甚至還出現了讓男女同校的論調,但畢竟不是每個人都那麼開明的。

王玉芬嫁入金家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卻還沒有真的與金鵬振成婚,自家人私底下開開玩笑倒還罷了,偏他在別人家裏便大咧咧嚷了出來,邊上還有丫鬟聽差在,也是不知收斂,他就那麼相信這些個丫鬟下人出去不會亂說?或者,他壓根就沒想到這一點。難怪王玉芬要生氣了。

轉念一想,秀珠覺得這事兒不是她能管的,她還是好生招待着,儘快將他送出門才是,便笑看着金燕西道,“燕西今日來尋我,可是有事?”

“哎呀,秀珠妹妹,你瞧我這記性!跟着玉芬姐這麼一鬧,倒將正事兒給忘了!”金燕西一拍額頭,大聲招呼跟着他來的聽差金榮,“金榮,你站在那裏做什麼?還不快將給秀珠妹妹帶的東西拿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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