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爺爺的話
午飯過後，我在廚房幫奶奶收拾廚餘垃圾，爺爺在堂屋用微弱的聲音在喊人，我連忙過去。
爺爺說道：“把這粘蒼蠅的粘板拿走，我看着直暈！”
我哭笑不得，原來爺爺不停地看着這粘蒼蠅的板子粘了一隻又一隻蒼蠅，頭腦開始眩暈起來。
收拾完畢，我翻起書溫習功課，奶奶要把爺爺推到村口的人群去，爺爺說道：“別把我推過去了，到那也沒啥說哩，一坐一下午也不知道該說個啥！”
“你在家裏也沒事幹，你要去哪？”奶奶駁斥到。
“讓偉偉給我把豫劇調出來，我看看豫劇。”
“他學習哩，你看戲可耽誤他學！”奶奶說。
我插話道：“沒事，不耽誤我，我去放。”
爺爺說：“你們不在家俺兩個就是睜眼瞎，買的DVD也不會放，只能等你們回來看。”
我嘗試教爺爺開關DVD播放機，但是三番兩次地教，他也沒能記會，估計我們孫子輩不在家，他也懶得弄這些東西，一個人聽戲總也不是滋味。
庭院裏又響起了咿呀呀地唱戲的聲音，就像許多年前朗子家門前還沒壞的高音喇叭里發出的聲音一樣，在整個村子裏回蕩。
奶奶沒上過學，也聽不懂戲的意思，一個人自顧自地打掃門口的落葉，發出沙沙的聲音。
我禁不住戲裏戲外這蒼涼的聲音，出門去尋找朗子。
在村子的最西面，他家的牆頭已經塌了半截，從瓦楞間透過去看到裏面雜草叢生，一根半截竹竿還直直地立在院子正中央，顯然已經很久沒人住了。
我猶疑着回去問奶奶：“朗子哪裏去了？”
奶奶似乎從沒聽說過這個人，愣了一下，沒有回答。
我又開始恍惚了，這些東西，包括童年的一切都開始在我腦海里天旋地轉，種種的事情如幻影一樣。
他是我覺得在這個村子裏好玩的人，不受功名世俗的影響，不像父親輩一樣常年在外，連親骨肉都要拋棄。也不想村裏的談天說地的老翁，柴米油鹽瑣事計較不清。
但是這樣的人恐怕是孤高的，就像現在坐在輪椅上的爺爺，不願在城裏享清福，在村子裏和那些東家長西家短的大爺大媽們總也融不到一塊。
我進屋問爺爺關於朗子的事，他說：“前段時間出了事，在家一個人，沒人知道怎麼回事是，連個親人都沒有。”
我不禁嘆息。
爺爺又說：“我後面養的那些蜜蜂，現在也沒時間照看，給東庄老財主送過去，他這幾個月來不來一趟，我都不知道我的蜂啥樣。”
“有他電話沒？打電話問問吧？”
“電話打不通。”
前幾天連日的大暴雨，家裏的電話線又壞了，我用手機撥通了那邊的電話，爺爺臉上露出了久違的喜悅，說道：“老財主，我是利法！我給你那幾箱蜜蜂咋樣了？吃食還正常不？”
那邊說道：“哎！好長時間沒去了，我這邊忙得很！沒事，你那幾廂蜜蜂好哩很！又能吃又能產蜜！”
“你把我的蜂吃啦！”爺爺臉色突變。
“不是哩，我說你那蜂能吃食！”
爺爺笑得合不攏嘴，說道：“那就中！我就說你能看好哪幾箱蜜蜂，前段時間讓俺大閨女給我弄死幾廂，給我氣嘞掛一個星期吊水，這回交給你我放心！”
“那你儘管放心，現在洋槐花蜜一天能收一桶。我就是現在忙哩很！要不是我最近忙，我這就給你帶幾桶過去！”
“好，把蜂喂好就管！”
“那你儘管放心，我過了這幾天忙勁兒就去你那去，我今個得忙着收十廂蜂，先不說了！”
爺爺還想說些什麼，電話那邊嘟嘟地掛了。他像吃了蜜，臉上的皺紋也跟着上揚起來。
“我就知道這傢伙辦事中！”爺爺還回味着剛才的話，對我說道。
“那你就別擔心了，蜜蜂放他那，也不比你照料得差！安心在家，吃好睡好，多和鄰里們說說話！”
“我就是和他們沒話說，一天坐那也插不上話，閑着真比累着鬧心！”
“那別人城裏的老頭老太太不都是閑着嗎？城裏也沒有地，一過了退休年齡都賦閑在家，那麼多人怎麼過的？人家聽聽曲聊聊天，過得都自在。”
“哎，咱這可不比人家。還是過去生活自在，那時候沒人出門打工，村裡可熱鬧着哩！生產隊大包干之前我是村裡生產隊大隊長，播種除草收割，隊裏組織挖溝，大傢伙都是隨叫隨到，一家好幾個大勞力。那個時候一天幹啥都有精神，說說笑笑都過去了。年齡大的干不動就在旁邊監工，也能有個事干，不像現在，村子裏人也來越少，一個村就幾個村口說閑話的，方圓幾里就聽見個狗叫。”
奶奶在旁邊插話道：“你還說挖溝的事，那時候你事事爭先，年齡大不服老，跟那些年輕後生比，別人都知道干累了歇會，你倒好，腿在水溝里一泡就是一天，大半輩子落得個關節炎。現在癱座椅上，你說你圖個啥？”
爺爺說道：“那時候哪知道落得個這病？現在是這病那病，啥病都有，拿過去人都健康着哩，也沒聽說有這麼多病”
奶奶說：“過去大夫不行，有病也治不好，都說是怪病。拿過去有幾個能活到70歲哩？”
“你說村裡挖溝，隊長不得爭先搶在前頭干？那時候我幹活累是累些，心裏舒坦！不像現在閑着渾身不自在。依我說，大家都回來，都別出門打工了，在家種地也能賺錢！
“那能賺個啥錢？家裏一年到頭就指望賣個糧食，那能值幾個錢？他爸結婚那時候啥也拿不出來，不是被逼的誰也不出門打工。你這樣說，你那仨兒咋不都回來？你那時候還當大隊長，幾個娃上學學費都掏不起，大妮子把家裏柜子把手都賣了弄上學費錢，才混個高中畢業。要是都回家，這幾個娃學都上不起！”
爺爺搖頭說道：“那都是比的，要是都不出去打工，國家還能不管娃上學？看這個出門那個出門，都比着出門，也沒見能掙幾個錢？”
奶奶繼續說道：“沒掙幾個錢？那過去那時候天天啃黑面饃，家裏出門連個洋車子都沒有。要是小孩不出去，上哪能吃上白面膜，天天還能上街買上菜吃？指着你在後邊養上幾廂蜂能掙幾個錢？”
“我養蜂那是我熱那一行，我可不指着它掙錢！再說60年那時候，我不是指着賣點蜂蜜，幾個小孩都餓壞！”
我在一旁看着着兩位“活寶”說話，深感今天的日子來之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