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媽媽的背影
淮海省彭城火車站是華夏國華東地區的主要交通樞紐,通過這個樞紐可以去往國內所有的省份,周圍縣級市乃至地級城市的遊客也大多從這裏轉乘。
從彭城到皖江省肥城的火車,七號車廂十號靠窗的座位上,鄭玉成正扒着窗戶張着O型的小嘴,看着旁邊一列火車轟隆轟隆的駛過,他從未見到過真正的火車,着實被震撼的不輕。
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年人,手裏提着咖啡色的手提包,看了眼手中的火車票,又看了看座位號,對着寶媽說道:“這位大姐,那是你家寶寶嗎?你坐中間吧,帶着孩子出門不容易,怎麼方便怎麼坐。”
寶媽聽到身邊的中年人在跟自己說話,趕忙從座位上起身讓開,“不用不用,你坐吧,坐吧!”
中年人有些不明所以,指着鄭玉成說道:“這不是你家孩子嗎?你坐中間還能靠着桌子,鬆快些。”
寶媽瞅着鄭玉成回答道:“可能是……我家的,沒事,你坐,這孩子聽話着呢!”話音落地,寶媽就把中年男子給按倒在座位上。
火車已經發動了,寶媽被慣性晃了一個踉蹌,也一屁股砸到了座位上,隨着窗外凄涼的景色朝着後面閃去,火車前進的勢頭已如一匹脫韁的野馬。
“媽媽~~你看,樹都在跑哎~山也在跑。”鄭玉成喊了句,見媽媽不理會自己,又自顧看起了風景。
中年男子又讓了一句:“大姐,你坐過來吧,照顧孩子方便。”
“沒事你坐着就行,到肥城也不遠,就五六個小時,眯一覺就到了。”
中年男子不解,這給她行方便,怎的還不領情。
鄭玉成轉過身來,才看到身邊坐着的是一位中年大叔,呵呵一笑,招呼道:“大叔叔,你比我爸爸還帥。”
中年男子摸了下鄭玉成的腦袋,“小朋友真懂事,你叫什麼,幾歲了啊?”
鄭玉成繼承着父母的優良血脈,所以對陌生人沒有一點兒生分,對中年男子也是無話不答無話不說,二人就這麼閑聊了起來。
約莫半個鐘頭之後……
中年男子覺得口乾舌燥,乾咳嗽了幾聲,想再試着問問寶媽同不同意換一下座位,卻突然聽到了打呼聲,身邊的大姐已經鼾聲四起了。
“叔叔~叔叔,你知道美女是幹什麼用的嗎?”
中年男子望着依舊滔滔不絕的鄭玉成,心中起了一絲懼意。
“不知道吧?美女是和媽媽一樣,用來親親的。”鄭玉成鄙視了中年大叔一眼。
一個鐘頭過去了……
中年男子實在受不了鄭玉成濤濤如江海般的問題,學着這孩子的厚臉皮,硬是把熟睡中的寶媽給搖晃醒了。
“大姐,咱們換個座行不行?這位轉寶可是你家的孩子啊!”
可能是由於打呼嚕導致大腦嚴重缺氧,寶媽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弄明白了中年男子的意思,就在此時,一位列車員朝着這邊走來。
寶媽一把扯住列車員的胳膊,“喂~同志,麻煩你檢查一下這位先生的車票。”
中年男子被寶媽的舉動弄得一愣一愣的,她這是幾個意思?
列車員對寶媽敢於舉報逃票者的舉動很是敬佩,義正言辭地說道:“先生,麻煩出示一下您的車票。”
中年男子莫名其妙的連身份證都被好好檢查了一番。
“這位大姐,他的車票沒有錯,座位也是這個座位,如果您覺得不方便,我可以協調一下讓他跟您換一換。”列車員解釋道。
“不不不~,我就是想確認一下他的座位號,他一個勁兒要跟我換座,我以為自己的車票有問題呢!你能證明一下,就行了。”
“那您是……”列車員有些弄不明白。
“我就是想按號就坐,這有錯嗎?犯法嗎?”寶媽問道。
“當然可以的,您有權利拒絕別人換座的請求”,列車員接着又跟中年男子說道:“如果您對婦孺做出過分的舉動,將會對您的旅行產生不必要的麻煩,您明白嗎?”
中年男子苦着臉看着列車員那一臉的鏗鏘,只怕再多說一句就會被帶走調查似得,此時在他心裏,已經將身邊這位大姐打回了原形,胖女人就是胖女人,不是什麼狗屁的大姐。
“叔叔,你是壞人嗎?為什麼要欺負我媽媽?”
一車廂的人的注意力開始朝着這邊彙集,憤恨的目光讓中年男子察覺到了磅礴的寒意。
“叔叔,既然你是壞人,剛才那位警察阿姨為什麼不抓你?”
“我不是壞人,她也不是警察,她只是一個列車員。”中年男子冷冷回了一句。
“哦,叔叔,列車員是幹什麼用的?”
“叔叔,剛才那阿姨是美女嗎?你想不想親親?”
約莫一個半鐘頭過後……
鄭玉成躺在媽媽的腿上,習慣性的聽着媽媽打着響雷般的呼嚕聲,睡得那叫一個香甜。
車廂晃動的幅度稍微大了些,站在走道的中年男子一個趔趄,扶着座位的手趕忙用力抓緊,指甲都陷進了皮革里,望着面前睡得香甜的娘兒倆,嘆息了一聲:“早知道就直接買站票了。”
隨着火車一站站的穿行而過,終點站肥城站終於到了,中年男子邁着沉重的步伐下了火車。
“喲~你也到肥城啊?”寶媽覺得和這人還挺有緣的。
“哼~!這個城市很適合你。”中年男子冷冷的看着寶媽肥腫的身姿。
肥城是皖江省的省會,火車站的出口很多,中年人卻一直跟在寶媽的身後不遠處。
寶媽並不知道被人跟着,之前對男人話里的諷刺也完全不在意,坑人家站了一路,還不許人家說句實話啊,再者說了,胖也是老公寵出來的,回娘家都倍有面子。
拎着笨重的行禮自顧朝前走着,寶媽說道:“轉寶,媽媽再帶你坐公交車……”寶媽呆若木雞,轉過身來時,哪裏還有轉寶的影子。
…………
“媽媽~媽媽~~媽媽……”無論自己如何大聲的叫喊,媽媽的背影卻總是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淚水從臉蛋流淌了過去,原本就被寒風皴得像砂紙一樣的臉,被淚水中的鹽分殺得生疼。
鄭玉成睜開早已哭得紅腫的眼睛,看到的卻是漆黑的房頂,沒有家裏那樣的天花板,屋子裏也沒有被暖氣片燒熱的空氣,有的只是長久不通風刺鼻的臭味。
又是那個一模一樣的夢,鄭玉成用髒兮兮的袖子抹了把眼淚,仔細回想了一遍,還好,夢境裏的內容一點兒也沒有丟失。
他不怕手掌上的傷痛,也不怕肚子裏的飢餓感,就怕自己的記憶會丟失掉,再記不清媽媽的樣子。
二十五瓦的電燈泡是這間屋子裏唯一的家電,樓梯下的蹲便器是這間屋子裏唯一的傢具,好在這間屋子裏還有好幾個小夥伴,才不至於讓剛剛醒來的鄭玉成太過於恐懼。
“轉寶,趕緊別哭了,白老大馬上要下來了。”一位叫阿妞的小女孩,替鄭玉成擦了把眼淚。
阿妞比鄭玉成大三歲,平日裏也是她和鄭玉成一起在天橋行乞,所以她倆相處的時間最多,也最疼轉寶。
另外已經麻木了的幾個年齡大些的孩子都是慣偷,除了在這裏睡覺,一般不怎麼理會阿妞和轉寶兩個小屁孩。
白老大的名號是可以讓孩童止哭的,阿妞一提到白老大,滿屋子立馬安靜得落針可聞。
其實轉寶原本不是這裏最小的,前幾天小八不知怎的失了魂,怎麼哄勸都哭個不停,被白老大提到了樓上,一直到現在都再也沒見到過了。大家猜測,小八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隨着樓梯傳來高跟鞋敲在地板上的脆響,一位身穿白色隔離服的妖艷身影,踱着不急不緩的步子,站到了鄭玉成的面前。
鄭玉成知道跟前這個‘美女’是個壞女人,自己的左手掌上面還有一個明晃晃的血洞,就是這位白老大硬生生給他鑽出來的,就為了能讓他多乞討些錢。
原本還在抽泣的鄭玉成,只能強忍着喉嚨里的咸澀,使出了自己的隱身術。
雖然知道自己的隱身術只對爸爸有用,但無邊的恐懼還是讓他不由自主的抬起小胳膊,擋住了自己的眼睛。
自己看不到她,也許她就看不到自己,這是鄭玉成認為的。
白老大藉著微弱的燈光,看到面前的孩子掉在鼻溝里的淚滴子,輕哼了一聲,“轉寶,是誰欺負你啊?”
鄭玉成的眼淚啪啦啪啦再也止不住,卻死死憋着不讓嗓子眼的哼唧聲冒出來,心裏的恐懼差一點兒讓他癱掉。
二十五瓦的燈光在白老大的頭上如同聖光,蜷縮在白老大的影子裏,鄭玉成能清楚的感知到白老大心裏的想法,她此刻竟然是想把自己的心給挖出來。
“你今天去天橋就這樣哭,哭得慘些人家才捨得扔錢,知道嗎?我今兒心情好,又介於你這小鬼這麼能忍,先不收拾你,今天要是帶不回來一張大票,哼~!”
“阿姨你放心,我今天陪轉寶一起哭,一定能哭一張大票孝敬你。”阿妞一邊說著,一邊用胳膊碰了碰鄭玉成。
鄭玉成用力的點了點頭,又將頭埋進了膝蓋里,因為恐懼而張大的嘴巴被眼淚灌了進去,很咸。
“都幹活去,今天轉寶哭了,早飯你們自己解決,以後再讓老娘看見眼淚,就挖掉你們的眼珠子。”
“是。”
“是,老大。”
……
幾個大一些的孩子連聲答應。
鄭玉成連忙用袖子在臉上擦了幾把,再恐懼也不能讓自己的眼珠子沒了,還指望着萬一哪天在天橋看見媽媽呢!
看着大個子給轉寶的手掌心重新插上一根鐵絲,阿妞不明白,剛才還哭得稀里嘩啦的轉寶,被鐵絲穿過掌心的時候,卻只是咬牙切齒,居然沒有掉一滴眼淚。
很多家長總想知道自家孩子的適應能力,如果他們看到這些被拐來的孩子,就會明白,孩子的適應能力是無限的。
凌冽的寒風將轉寶和阿妞原本紅蘋果般的臉蛋變成了粗糙的鴨梨,如果被人捏上一把,一定能捏出血印子來。
就算他們的媽媽從身邊路過,只怕也認不出這就是自己的孩子,指不定還會給自己孩子的缸子裏扔一塊硬幣,以表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