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儲君{四}
太極宮立政殿內,脫下上朝的龍袍冠冕換上輕薄燕服,李世民接過長孫皇后遞過的玉杯,喝了口冰涼的葡萄釀,這才坐到榻上。
隨着李世民一起進殿的老內侍,輕輕將手中拿着的三張紙和一封信放在榻中間擺放的小機上,弓着身退了出去。
“觀音婢,你也看看吧!”給丈夫杯子添滿冰過的葡萄釀,長孫皇后坐到了小機對面。將信封先放在一邊,一張張看下面三張紙。“二郎,這不就是昨日高明寫的嗎?”手拿着最下面一張紙,長孫皇后疑惑地問丈夫。
“你呀!也和我一樣,高明就隨在我們身邊,我們卻忽視了他已經慢慢長大,有擔當,也顧全大局,能站在仁君角度考慮事情了。”
第一次聽到丈夫這樣誇讚長子,長孫心裏也很高興,低下頭仔細看着手裏兒子寫的話。
“這次中毒后醒來,高明事事都在為你我,為他人操心。你看看他都是寬慰在你我,沒有一句訴苦的話,最難得是他心懷仁厚,生怕我會因此事搞誅連無辜,一而再強調自己會好起來。”一口喝完了杯中酒,重重地將酒杯墩在小几上。“咱這皇兒呀,心裏都是親人部屬。”
李世民緩了口氣:“高明越是仁厚,朕越是不能放過藏在暗處想要傷害他的人,如果連自己兒子都護不住,這大唐天下還是朕的天下嗎!”
“二郎別激動,高明不是沒事了嗎!”看着丈夫怒睜的雙目帶着血絲,長孫皇后滿是憂心。
剛剛還在發怒,一下子就開心的笑了,李世民樂呵呵說道;“是呀!高明沒事,哈哈哈!朕有一個好兒子呀,哈哈哈!”
多年夫妻,熟悉丈夫的長孫皇后也被李世民突然開心地大笑搞糊塗。
看着妻子疑惑地神色,李世民更加得意,伸手拿起機上那封信取出內里的信紙,遞到長孫皇後手裏。
接過丈夫遞過來的信紙,長孫皇后看着信,神色不停變換,驚懼,憤怒,喜悅。最後將信紙放在小几上,雙手捂在臉上,抽搐着雙肩,放聲哭了起來。淚水自捂在臉上的手指縫隙溢出,順着下巴滑落在衣襟上。
李世民看着哭涕的妻子,臉上依舊帶着笑容。
長孫皇后捂在臉上的雙手掌心壓在臉頰不動,手指在眼睛上向兩邊抹過,抽出條絲巾仔細擦着臉,而淚水未乾的臉上竟然也露出笑容。
不依的說;“二郎可惡,既然知道高明沒有危險也不早些告訴臣妾。”
看着妻子又哭又笑,李世民再次“哈哈哈!”大笑。
“觀音婢不是說只要朕請來三千僧道誦經念佛就能拉回高明的魂魄嗎!?這兩日你不也一切如常嗎?!還勸朕不必為高明擔心。”
被丈夫調侃,長孫皇后紅着臉在丈夫放在小几上的手臂擰了一把,隨手拿起酒壺將丈夫杯子添滿。
“不說你了,其實朕又怎會不知道你一直在為高明擔心,朕又何嘗不是和你一樣。”
“那你還不早早將高明只是喝了麻佛散,並不會傷及性命告訴臣妾。”連日來被兒子中毒昏迷不醒折磨着,還要努力維持母儀天下的皇后威儀,處理着宮中事物,在丈夫面前違心的說著寬慰的話。作為母親,此刻,長孫皇后對於丈夫的隱瞞怎會不滿腹怨氣。
“你以為朕早早就知道!朕也是昨夜離開你這裏,拿着高明寫的楷書帖子,突然想起昨日在東宮高明說不出話,曾經給咱倆寫過兩段話。這才命令百騎衛連夜去東宮取來,在尋找時無意中發現了王東誠留下的這封信。送進宮時,朕當時正和輔機房喬議事,剛好說到高明中毒。朕當時還以為送回的就只有高明在紙上寫給你我的兩句話,便讓輔機和房喬傳看,讓他們看看朕有個多好的太子。發現有這封信,朕看完也和觀音婢一樣,高興地忍不住流淚。呵呵!恰巧輔機在御案取高明寫的第二張紙,看見朕在流淚。呵呵!呵呵!你沒見到他倆嚇成什麼樣子!”
“你呀!哪有你這樣戲弄臣子的。”
“哼!一個個還沒七老八十就都修鍊成了老狐狸,遇事都想着往後躲,只顧着自己家的榮華富貴百年不敗。朝堂百官都這樣,大唐還不得和前隋一樣短命。想躲!朕偏偏不讓他如意。這封信就你我看過,輔機是東宮左庶長,我給房喬也加了個太子少師,這下一個也別想躲。平時房老謀子東推西讓說什麼自己兼職太多,就是不想和東宮扯上關係,哼哼!昨夜他可是求着朕要的太子少師。呵呵呵!”
想着房玄齡昨夜懇求自己的樣子,李世民再次得意地笑了起來。
“本朝太子少師只是對臣子封賞的勛稱嗎?房喬又怎麼會求着你要呢?”
“觀音婢,他們敢跟朕動小心思,朕就不能給他房喬挖個坑請他跳!?”
“二郎是如何給房喬這一步三謀的傢伙挖的坑。”長子沒了性命之憂,兩口子談起和臣子鬥法趣事,已經完全沒了道德底線。
“呵呵,還要說送這封信送的時機太好了。之前朕真的在為高明中毒之事憤怒,等到他倆知道高明可能會又聾又啞,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恰巧朕卻突然知道高明沒有中毒,喜極而涕!他二人自然就誤以為朕是為高明傷心流淚。朕又表明不會因為高明有可能出會聾啞就更換皇儲,對這次太子被人下毒之事要嚴辦,東宮所屬個個都得嚴加查處,寧肯殺錯,也不能放過元兇。你想啊!房家是山東士族,能看着朕砍了孔穎達那顆腦袋嗎!想要朕放過東宮一應人員,他房老謀子就只有上趕着求朕要官,有了太子少師的職銜,房老謀子就能插手調查太子中毒一事,等他搞清楚太子中毒事件始末后,才好跟朕求情饒過東宮屬官,也就是繞過他山東老鄉孔穎達。”
“哎!高明能躲過這次暗算,還多虧了王東城忠心為主,二郎也該善待王家。”長孫皇后看着機上攤開的信紙,說起皇兒中毒,還是心有餘悸。
“這事還要往後放放,已經安排侯君集去找王東誠妻兒,找到就先暗中保護起來。”
李世民拿起機上信紙邊看邊說;“要說,也是有因才有果!高明仁厚待人在前,才換得王東誠捨命一死報答。朕也沒想到王東誠籍籍無名,做事卻心思縝密還有舍死為主的大勇氣。被人綁了妻兒脅迫下毒,依舊分得清緩急輕重,選的時機既要保證高明喝了他配的葯後有足夠時間讓藥效發散,還要留下自己自盡的機會,夠狠夠准。死一人保住了高明的性命也保住了妻兒的性命,自此妻兒就算託付給了高明,以高明仁厚性子,死了也不用擔心妻兒沒有依靠,精明。對脅迫他的人並沒有在信中點明,給對方留一線,換回事後妻兒不被報復,聰明。這個王東誠還真是個人才,就這樣死了,可惜了!”抬頭看着長孫皇后。“也別辜負了他捨命換來的機會,東宮繼續封閉,所屬官員依舊看押在天牢,朕要看看到底是誰敢動了毒害太子的心思。”
“雖然沒有生命危險,被迷暈多日,醒來聽不見說不出,高明孩兒受的苦也不少。”長孫皇后咬着牙說道。
“不是出了這事,朕還不知道高明已經真的長大了。呵呵!朕十二歲時可沒有人心甘情願為朕去死,打小這孩子仁厚,立太子的時候,還有人對朕說太子性情軟弱,立為儲君不妥。什麼是軟弱什麼是真仁厚,他們懂個狗屁!事前事後高明都是真性情待人,真仁厚,才有王東誠為他捨生就死,真仁厚,才在剛一醒來就捨不得父母為自己擔心,真仁厚,才明明身子難受也想着寬恕身邊人。觀音婢,你給朕生了個好兒子呀!”
“青雀,雉奴也是好孩子,一大早青雀就來臣妾這兒接了弟妹去東宮陪高明。麗質也跟着一起去了。”說道兒女們相親相愛,長孫皇后看着丈夫感到心裏裝滿了甜蜜幸福。
案上放着房玄齡帶到明德殿的一堆摺子,李承乾坐直了才能露出半個頭來。下午在崇文殿陪着弟弟妹妹戲耍半晌,長孫無忌和房玄齡已經將東宮梳理了一遍。可以當場決定的事情,房玄齡和長孫無忌都處理完了,送到明德殿的摺子是按照規定需要太子用印。
房玄齡以為送過來無非兩個結果,一個是,太子不看,直接用印;另一個是,太子不看也不用印,等明天自己再來催要。老謀子算計好了,自己來明德殿送摺子,卻讓長孫無忌先回府歇息,反正是前後腳,自己就是多走兩步路。昨夜離開兩儀殿四更都過了,和長孫無忌倆人在官房眯了一小會,天亮就又上朝會。房玄齡和長孫無忌一樣都是又困又乏,看着太子坐到了書案後面,自己面前內侍也抬來了條案,水果點心都給擺上,房玄齡只好坐下等,等,也想着馬上就會結束。貪涼喝了幾杯加了冰塊的葡萄釀,爽乎勁一過,迷迷糊糊就趴在案子上打起了呼嚕。
一頭扎進摺子堆,李承乾高興!這才是了解東宮最好的辦法。
團體機構基本上都是兩條線串聯起來,人事和資金;能夠了解其中一樣大約就能了解這個團體機構的實際情況。在所有的機構內主管人事和財務的都是老大的自己人,長孫無忌就是大唐的財神爺,想當官!兩人都有話語權。
長孫無忌和房玄齡都是政務能力突出經驗豐富的官員,所以能夠在很短的時間將東宮人和事都梳理清楚。東宮雖然自成一體,卻還是要依靠朝廷輸血,錢財要朝廷供給,人才也需要朝廷支持。送過來的摺子所提到的事情,房玄齡和長孫無忌都已經列出了解決方案。如果還是以前的東宮屬官,可不會有這二位大唐宰相的能力。
朝堂上的事本來就是幾個重臣和陛下商量着辦,東宮有所需求都要看着三省的臉色。原本是卡着下面,這會把屁股換個座位,進了東宮官廨,腦袋瓜就開始為東宮想辦法撈好處。老朽庸才被揪出來,可着大唐內有能力,勇於實幹的被推薦上來;資金分配不合理的該停的停,該追加的追加,錢不夠?有長孫無忌現場批條子呀!從一堆摺子裏李承乾看到的是一個生機勃勃的東宮,實實在在的物,活生生的人。越看越喜歡,一氣看完這才坐直了身子伸了個懶腰。
“嗯..呼…嗯….呼…..”順着鼾聲看過去,房玄齡趴在案子上帽子歪斜鼾聲如雷。
拿起案上吳遠給他準備的搖鈴,“叮鈴鈴”輕輕一搖。聽見鈴聲,吳遠疾步走進來,看着太子殿下手指房相,吳遠還沒有搞清楚太子具體的想法,房玄齡自己骨碌坐直了身子。
房玄齡揉揉眼睛,殿內已經點亮宮燈,看窗外黑漆漆。“什麼時辰了!?”
“房相,已經快打二更了。”吳遠躬身答道。
房玄齡連忙看向書案,書案后,李承乾已經站了起來,案子上宮燈照亮了站着的李承乾前胸,胸前繡的四爪龍在燈光照耀下翻騰在雲端活靈活現。而太子李承乾的臉隱在暗處,隱約看出大概的輪廓,只有一雙眼睛映着燭光,在暗影里一閃一閃。
“微臣君前失儀,請殿下治罪!”房玄齡爬起身來躬身請罪。
房玄齡袍襟斜向了一邊,腰帶松垮垮系在微隆的小腹上,前襟壓得起了皺,橫七豎八的皺褶不規則的在胸前勾畫出了個奇怪的幾何圖形,低着頭歪斜的帽子下露出斑白的鬢髮。
繞過書案李承乾走近了扶起房玄齡,看見房玄齡臉上因伏在手上睡覺壓出的手指痕迹。“呵呵!”忍不住輕輕笑出聲來,看一眼吳遠,手自上向下在房玄齡身前劃過。
看着吳遠領着房玄齡離開,李承乾端着杯子在殿內慢慢走動。曾經上過的營銷課上老師再三強調黃金七十二小時,如果來到這裏的自己要有所作為,改變后的自己本身就是一件急需推銷出去的商品。三十多個小時過去了,家庭和東宮都大體有了了解。要避免重蹈不作死就不會死的瘸子太子的悲催命運,也想要這一世的親人們都能喜樂安康,就要有目的的改變,要想做事就要有能力有權力,多了一千多年的知識積澱,李承乾不認為自己沒有能力,只是看似父皇李世民給了他很大的權力,卻包含着巨大的風險,一輛車只能有一個司機,如今大唐這輛車的司機只能是李世民,絕對的權力造就絕對的權威,今天父皇把自己高高捧起,送上權力寶座,來日也能將自己摔在地上轟成渣。今天兩大重臣就是來給自己站台來了,是送給自己的黨羽。父皇放開了要培育自己,要自己張開翅膀去飛。但是有一天自己這棵幼苗真的長成參天大樹,爭搶了同為摻天大樹的父皇的水源養分,遮蔽了照耀他的陽光。父皇還能會像現在一樣嗎?李世民!一個終要光耀千古的名字,死了都要放射耀眼光芒,活着能容得下自己生活在別人的光輝之下!?
李承乾感覺到了危機,盲目的投身權力旋渦,終將被撕成碎片。高明的騙子披着孔雀羽,蜜糖里裹着的會是毒藥,向權力高峰攀登除了登頂摔死的更多。大唐帝國皇太子,已經站在了距權力頂峰半步的地方。這時候不是要再往前走,一定一定要站住了腳。只有抵住誘惑的人才能活得久。
該干點什麼呢!?苦逼了二十二年,現在再也不用為金錢發愁。有大把的春光要看,有大把的秋月要賞。要陪弟妹長大,要聽父母嘮叨,要帶着樂樂去看看千年前的山川河流是否錦繡如畫,要去見識大唐的文採風流,……………。
美好啊!大唐的生活可以如此美好。李承乾規劃者美好生活,卻忘了老爹李二也在給他規劃了一份未來生活藍圖。而正是他頂替李承乾來到大唐這短短三十小時,將李承乾積澱了十二年的仁善親和優秀人品點爆了呈現給老爹李二。
出了中毒事件后,為了他的安全,李世民加派了暗衛時刻在盯着東宮,源源不斷送回給李世民的情報,勾畫出一個,勤勉,自律,節儉,孝悌,聰慧,穩重,仁厚,愛護弟妹……近乎完美的兒子,理想的大唐儲君。
“殿下”吳遠出現在李承乾面前顯得很無禮。可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呀!太子殿下聽不見,不站他眼前就只能站一邊瞎等,自己可以等,可這不是還有房相嗎。
李承乾轉過來就看見換了輕薄衣衫的房玄齡,高興地拉着房玄齡的手往書案邊走。
送來的摺子被李承乾隨看隨手分門別類擺放整齊,李承乾將左邊的並在一起,招手叫過吳遠,在攤開的白紙上寫下“同意用印”四個字。看着吳遠抱起摺子去旁邊案子,李承乾把一邊不多的十多份摺子遞給了房玄齡。每份摺子裏都夾帶了一張寫着李承乾批閱意見的紙。房玄齡接過摺子,隨手就要打開來看,卻被李承乾伸手壓在摺子上。
攔下了房玄齡,李承乾拿起筆在紙上寫道“房相辛苦,今日已晚,請回府歇息。”
李承乾放下筆拍拍手,跟吳遠比劃着要他送房玄齡離開。卻沒發現房玄齡拿起了桌上他剛寫過字的紙,吹乾了墨小心折好,悄悄收在袖口裏。
“房相,你慢點,小心有台階。”兩前兩后四個內侍拎着宮燈,中間吳遠半斜着身子,手裏的宮燈盡量照着房玄齡前面。
“你可知道殿下的書法是誰人所教?”房玄齡邊走邊隨意的向吳遠打聽。
“殿下喜歡書法,常常自己邊看書邊在案子上用手指比劃着寫字,殿下的字都是自己琢磨出來的。”吳遠隨口答道。也沒錯,東宮的內侍頭頭都去了天牢下崗學習,吳遠才有機會服侍太子,跟前跟後也就一天一夜的時間,太子殿下練字就見了一次,實話實說就是這樣,真沒毛病。
房玄齡的話音,平和隨意;“哦!原來太子殿下的字是靠自己悟出來。”
“是呀!殿下可聰明了,學什麼都一學就會。”吳遠恨不得把主子誇上天,太監嗎,以主為貴,只有主子好才是真的好。
一路上聽着小太監吳遠添油加醋得誇着太子。出了東宮,房玄齡上了自家馬車,隨着車夫一聲吆喝,馬車漸漸加速馳離東宮。房玄齡摸着袖口裏太子殿下寫了字折成方塊的紙,回頭看着夜色里的東宮。
打三更的時候,房玄齡回到了房府。
已經是五十齣頭的年紀,兩天一夜折騰下來,老謀子也是筋疲力盡。
夫人盧氏等到了三更天才等到夫君回府,家僕隨着主母一起等待家主。隨着家主房玄齡車架進府,兩日來盤踞在房家上空的陰雲這才飄向它方。
正堂在等候的除了滿心焦慮的髮妻盧氏,還有長子房遺直次子房遺愛。
房玄齡踏進正堂看着妻子孩子,“哈哈!”一笑。“夫人是知道了老夫帶回來好東西,在等我嗎!?”
隨着丈夫在朝堂上權柄日隆,出身大家的盧氏無時無刻不在為丈夫擔心。兩日不見,再次見到丈夫,盧氏高興地張羅着。“老爺辛苦了,快給老爺更衣!”
“不忙!夫人還是先看看這幅字。”房玄齡自袖籠里抽出疊成了方塊的紙,在廳堂的桌上展開。
“房相辛苦,今日已晚,請回府歇息。”墨跡飽滿的十一個楷體字展現在母子三人眼前。
“老爺,好字!”出身五姓七族的盧氏自小就熟習琴棋書畫,紙上秀麗飽滿的十三個字個個出塵脫俗,盧氏不由得贊出聲來。
“爹,這是哪個大家所書!?”長子房遺直頭也不抬問道。
只有次子房遺愛仔細看過,才開口問道;“爹,這是陛下還是太子寫的?”
“時間也不早了,大郎二郎都去歇息吧!”
房玄齡揮退了兒子,又屏退了家僕,堂屋裏就是剩下,老夫老妻二人。
房玄齡一臉嚴肅;“夫人,我想安排二郎入東宮伴讀。”
晚歸的丈夫突然冒出一句,夫人反問道;“老爺一直躲着皇儲一事,怎麼突然要二郎進東宮伴讀?”
“夫人看這幅字,寫得如何?”
“字跡飽滿,用筆精到,結字嚴謹,自成一體,大家風範。”
“哈哈哈!夫人也認為這字是幅好字?”
盧夫人看着機上攤開的紙再次仔細品味。“非性情端正,氣派恢弘者不可書!”
“呵呵呵!夫人,你猜這是誰人所書!?”房玄齡一臉的興奮。
“以語氣推論,二郎猜測是陛下或者是太子殿下所書應該是沒有錯誤。但是以妾身所知,陛下喜好飛白體,所書,每每執意縱橫神采飛揚,這字是楷書,佈局嚴謹自律,應該不是陛下墨跡;而當今太子,今年只有十二歲,又絕難寫出這幅字的通達洒脫。”看着案上紙上一行遒媚、秀逸,結體嚴整、筆法圓熟的楷書,盧氏也迷茫了。
“呵呵呵!”房玄齡憋了一日一夜,這會看着熟知當世書法大家的夫人盧氏陷入迷惑,不由得苦笑。
“老爺,到底是誰寫的呢!?”
“就是你認為不可能的哪個人!”
“是太子殿下!!?”房夫人盧氏放下手中的紙,滿是驚訝。
“對!這是太子殿下當著我面寫的。”房玄齡邊說邊點着頭。
“就因為這,你要二郎入東宮伴讀?”房夫人盯着房玄齡問道。
房玄齡站起身,在房中轉了一圈,站在妻子身前。壓低了嗓音;“夫人,以字觀人,你覺得當今太子是不是未來的聖君?”也不等盧夫人回答,房玄齡接着往下說;“今天我和長孫大人已經去東宮宣讀了聖旨,自此後皇太子,宜令聽訟,太子將要署理尚書省了!”
房玄齡又在房間裏轉了一圈,這才坐在了榻上。“大郎迂直,年歲也大了,二郎看似頑皮,實際上比大郎聰慧,又與太子年齡相仿,為了房家以後的榮華,老夫舍了這張臉也要送二郎入東宮伴讀。”房玄齡話語堅決,不容置疑。
夜色里的齊國公府後園,槐樹下青石案邊,坐在石凳上,已經兩天沒有好好休息的長孫無忌,白胖的臉微微有些浮腫,雙目依舊炯炯有神。侍立的青年,高挽青絲,面白如玉,一身白色絲衣被夜風吹盪,更顯瀟洒風流。
“沖兒,為父安排好了,添你為太子伴讀,明天你就去太子東宮報到!”
被父親叫到後園,坐了半晌,突然聽到父親說出這話來,早早就被陛下李世民賜婚長樂公主,對皇家一點都不陌生的長孫沖一愣神。
陪太子讀書,對於大多數人是個可遇不可求的機會,可是長孫家的嫡長子有着自己的驕傲,同輩之間從來沒有阿意奉承過誰,朝堂上風頭正勁的關隴世家以父親長孫無忌為首,早早定下的婚事,未婚妻是長樂公主,姑姑是皇后,姑丈是皇帝,李泰等一班皇子親王見了也要叫一聲表哥。突然間父親要自己進東宮伴讀,世襲一品國公爵位,卻到東宮無品無級陪十二歲小太子讀書。
“父親,孩兒都十八了!”長孫沖說到十八故意加大了語聲。
“這事就這麼定了,我和房老謀子都只往裏填了一個自家子弟,明天你自己去東宮報到。”
“父親,可是…….”
長孫沖話還沒說出口就被長孫無忌堵了回去。“沒有什麼可是,明日一早你就去東宮。天也不早了,你也早早歇息,明日早早起床別誤了去東宮報道的時辰。”話說完,再不給長孫沖開口的機會,揮手讓長子退下。
午間被房玄齡用言語擠兌,並不是長孫無忌心智太弱,實在是老謀子太狡猾。坐進官房一件件的打理東宮事物,冷靜下來的長孫無忌已經有了明確的決斷。
幾個外甥裏面,長孫無忌和李承乾最不親近。不是長孫無忌對妹妹的長子有什麼成見,這事也怪不着誰。長孫無忌在武德年間封爵二品縣公,李承乾生下來就被太祖李淵封為一品郡王,小小幼子便是親王世子一品郡王,甥舅就有了上下尊卑之分。玄武之變長孫無忌扶保李世民登上了帝位,事後述功位列五大功臣,封爵一品齊國公,李世民更是追加長孫無忌開府儀同三司,至此,長孫無忌位極人臣。可是呢!李承乾在李世民剛登基便入主東宮,成了太子儲君。君臣有別,長孫無忌見了大外甥也要執君臣之禮。處處時時被人恭維能文能武的長孫無忌,高傲的習慣了除了陛下李世民,不給別人低頭,無意識間便和大外甥李承乾漸漸疏遠。如果可以讓他來選擇大唐繼承人,長孫無忌會在李泰李治之間取捨。喜歡奢華的李泰一定會傾向於支持士族,而打小就懦弱的李治登上了皇位會更依賴自己這個舅舅。反而是東宮的太子李承乾,長孫無忌不知道有什麼喜好。所以今天在房玄齡把自己二兒子的名字填進太子陪讀名單時,長孫無忌馬上就將長孫家的麒麟兒長孫沖的名字也加了進去。房玄齡可是山東士族在朝堂的代言人,也是寒門士子的依靠。身為關隴士族的領頭羊,由不得長孫無忌不得不警惕。
看着夜空,午夜的夜幕都染着紅暈。長孫無忌覺得今年的夏日好像比往年更加難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