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長安一夜{二}

長安東，雁鳴湖畔，接了快馬來報的家將消息，夜色里莊子的正門大開，五里地外就安排了高舉着松明火把的壯丁。鄰着河，灘於之地真是不是塊好收成的好地，出現一處寬闊的宅院，掌控着數萬畝地，此一時又是傾盡人丁在荒灘里造就出一片堂堂皇皇明亮來。

沿着火把的照耀，一隊行旅車馬急促穿過，在躬身立在庄門前的莊主前也沒有稍事停留，直直地馳入庄內。

莊子各門各戶該是整個莊子組成零件，隨着一行人開足了馬力飛速運轉。

一行人剛跳下馬，馬匹就被人接手，入了馬廄，水料齊全，隨後一番洗刷。落了地的騎手自然被接引入偏廳，洗漱一番，酒肉早已備好。

車上下來的儒雅中年人，領着兩個隨侍少年跟着僕婦進了正屋后浴室，再次出來，來到正屋，已是換了白色輕薄絲袍，披着微濕漆黑長發。

高挑梁明亮的正屋裏，一桌豐盛的席面早已備好。下首處莊主白江給來客行了禮后，等着來客安坐，這才跪坐在下首。

來客剛剛端坐下，便揮手示意，隨來的少年托着一封拜帖走近。

“老白，你去安排一下，天亮第一時間入城，把我的帖子送到魏相府上。”

莊主白江拱着花白的頭，接過童子手上的拜帖。

帖上字跡力透紙背，鐵鉤銀畫。拜帖上下首落着，滎陽鄭河四字。

隔了一座城，一座當世最大的城。

西門外，專一為錯過了時辰，長安關閉城門入不了長安城的來往官員，在西關設了個驛站。夏日裏貪涼，趕了夜路的來京官員入了夜絡繹不絕趕來投宿。

驛站內，一處偏僻的跨院，卸任的益州都督武士彟。隨着小院門扉關閉，再也沒有力氣支撐病弱的身子。

就為了一家人能夠有處安歇之地，二品的郡公，曾經牧一方之民的都督，還要裝腔裝勢和不入流的小小驛丞理論一番。心裏的凄苦更勝過連日奔波的身體。

乖巧的次女，帖上父親身邊，七八歲的孩子，已是感覺到父親為了撐起家的不易。

武士彟手搭在女兒肩上，仰望星空，深深吐出一口氣。

太上皇武德舊臣，隱太子李建成的支持者。當今陛下初登大寶就遠遠被安置到了益州，大唐的開創有他付出的鮮血，大唐的興盛有他付出的心血。五年來益州愈發安穩民富國收漸長，發生在益州一切的一切離不開武士彟親力親為費盡心機的付出。

剛出了五十的年紀，卻頂着一頭華髮，只是一次站錯了隊，半生的奮鬥化作浮光飄影。消息靈通又勢力眼的驛丞，只會讓老於世故的武士彟考慮辦事手段，並不會影響他的心境。此時，讓他虛弱的是夜色里橫擔在前的雄城。長安，太極宮裏一語一字就將讓大唐翻雨覆雨的皇帝陛下。

支撐着他咬牙還要往前走下去的，就是眼前身邊這些人。

“呵！”再次呼出壓在胸里的悶氣，武士彟抬步前行，三個乖巧的女兒圍在他身邊。女童清亮的碎語聲灑滿了驛站偏僻的小院，給了暗沉的夜一份亮麗，給了老父親一絲安慰。

夜的街，高大的府門，斜插着戰戟。虛掩的的府門外，兩兩相向的部曲，雄壯的體格，一身鐵血氣勢，乜斜着整個城市。

朱雀大街上，緊鄰着皇城的宅院如同主人的英名，‘大唐軍神’，只是百十號部曲，依舊使人感覺到是處不可攻破的堅堡。

被層層護衛在內的書房裏燈火明亮，掛着地圖的牆邊，標槍觸地似的立着的正是大唐軍神李靖李藥師。

長子李德謇坐在席上，隨着父親的目光一點點掃視着早已熟悉的那張大地圖。

“大郎，覺着太子殿下是個務實的人！”眼看着地圖，彷彿隨意間閑談，青袍短髮禿了頭頂的李靖問道。

看着父親被身後桌案上燭光投身在牆上大地圖上，變得巨大，忽淺忽暗的投影。李德謇自身邊拿出帶來的紙卷，小心翼翼展開來。“父親，這是殿下繪出的圖紙，你看過自然明白德謇為何喜愛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真的是務實的人！”

微弓着腰，一幅幅看過去，長子當做寶貝的圖紙。李靖的眉間如同系了個繩扣，越系越緊，擰成了結。

隔壁的府內，同樣在書房裏，同樣是國公爺。能夠透過人的軀體的冷冽眼神掃視着自己英挺帥氣的長子。

整個長安城青樓酒肆街巷聞名的小霸王李思文，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身姿挺拔滿身正氣的立在那。靜靜等！等坐在榻上的父親開口安排自己做事。

父親不是庸人，不是凡俗，也不是軍神。父親就是父親，天下獨一無二的兵家之王。每一件事每一處點滴間都是父親爭強鬥勝的手段，都是父親從死人堆里搏殺出的學問。打小就被父親親身教導，習文習武，本是勛貴子弟間最是優秀的頂尖。父親北征前，就在這書房，卻要自己等他離開就做個長安城紈絝。還是早起精練武藝，勤奮隨師學文。可這都是在自家府里。出了門，怒馬觀花，紙醉金迷，強搶豪奪，長安市井就是他的舞台，演好了父親安排的角色。李思文佩服父親，也相信父親做出的每一個決定都是有益於這座國公府。

“該收收心了！為父今天給你安排好了，明天一早你就去東宮。雖然比那幾家晚了一日，為父相信你，會走到人前面去。大唐的未來在太子的東宮，你就應該儘早融入裏面。”李績的眼裏滿是寵溺，對着正身跪坐低頭在下首的長子依舊保持着沉穩低沉的語調，舒緩平靜的交代着事情。

習慣了命令和服從的兩父子，李思文第一次打破了舊有的習慣。“父親，為什麼？”

被長子頭回抵觸而在眼裏閃過一抹冷厲，立刻自內心浮出一團歡喜，一團喜色在嘴角勾一道弧，眉間帶點彩，便被李績藏在了胸中。

“嗯!”重重發出一聲鼻音。

“斯文，和那個皇子交好！”再次開口，一瞬間，李績已是明白問題所在，直接就問出事情的重點。也是滿臉寒霜。

“孩兒見三皇子英武豪爽，平日多有來往。”李思文伏地答道，語音微顫，掩不住，面對嚴父，也要甘為朋友付出的堅毅。

李績起身離座，在屋內負手來回踱步。兩三個來回，站在李思文身邊，立定了審視着長子。

“思文，為父給你機會，依舊還是你去東宮，十日後，你我父子再說說三皇子與太子，你在這期間能夠本心清明，無雜私念嗎！？”

李思文頭次頂撞父親，而父親卻心平氣和的和自己商量，愈發的讓他感到事情嚴重性。“思文一定會多看多想，十日後給父親一個滿意的答覆。”

兒子推門出去了，李績隨着走出門，站在院子裏，仰望星空。當年瓦崗寨多少豪傑，如滿天繁星，如今呢！風流最是怕雨打風吹。改了朝換了代，哪些年代不甘平靜的豪傑的熱血都留在了哪個年代，活着！才能看到天下太平，活着！才能榮華富貴！

許多年後，老部曲再一次看見將軍深夜舞動鐵搶，平直的槍桿揮出頂天立地的抗爭，燃火的紅纓前雪亮的槍刃割裂開敢於阻擋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