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大儒顏師古
午後的兩儀殿，單衣軟襆頭的李世民斜依在榻上，李泰恭謹跪坐在下首，一個清蒦老者捋着頜下斑白的鬍鬚，手裏拿的正是李承乾給上午李泰李恪等人出的那道題目，隨意地來回在十多步方圓來來回回踱步，雙眸精光閃爍，嘴裏輕聲自語着，來回翻看着手裏的文字.
“哈哈哈！”隨着折起手裏的紙，老者仰首哈哈大笑，一雙修眉飛揚入鬢。
“陛下，老臣期待能早點入東宮見識太子殿下，哈哈哈，能為太子師，臣之興也！”
御榻上的李世民坐直了身子，一臉戲虐；“顏夫子中書省事物不是過於勞煩了！？還有，不怕老孔頭罵你搶他的弟子！？”
“呵呵呵！”顏夫子揮揮手裏折起的紙，笑的好得意。“中書省可不止老臣一人，朝堂事確實勞煩。”用右手輕輕拍着左手裏的紙；“能教這樣的學生，對老臣來說就是最大的享受。美玉在前，就顧不得孔老頭怎麼想了！”
老夫子說完之後，斂去笑容，正冠整衣，平展開雙臂，稍稍停頓，插手恭恭敬敬給李世民行了個古樸躬身禮。
“臣，顏師古得太子殿下看重，陛下重託，唯有傾盡所學鞠躬盡瘁以報。”
當世大儒致禮殷勤，李世民也慌忙離了御榻，雙手扶起顏師古。“高明能拜託給夫子，朕也大為寬慰，辛苦顏夫子了。”
顏師古，名籀字師古，孔門八儒十哲顏回嫡傳子孫。李承乾和李世民要來的新老師，在大唐足以和孔穎達比擬的儒學大家，官拜中書中書侍郎。
顏家出於孔門，又自成體系，重德行，強調“誠孝、慎言、檢跡“六字;認為讀書問學的目的，是為了“開心明目，利於行耳“。培養人才力主“治國有方、營家有道“之實用型新觀念等，繼承和發展了儒家以“明人倫“為宗旨的“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傳統教育思想。被後世宋明儒家尊為孔家七十二弟子第一家，稱之為“復儒”。活在儒學當道的大唐，李承乾只能找在儒家內積極向上，認可與時俱進的顏儒。而以顏師古的聲名學識，父皇李世民也能接受自己換老師的要求。反正李承乾想盡辦法，要把曾經在史上把李承乾帶溝里的一幫子，以直邀名的腐儒們都趕離東宮。
看着顏師古在對面落座，李泰的腦子一片混亂。被大哥搞笑似的問題羞辱，想要在父皇這討點公道，不成想，父皇什麼也沒說就把顏夫子召來。顏氏可是寫起居錄的一家子，殺頭可以，絕不寫一虛筆，說一句姑妄之言。就大哥的一加一就讓顏老夫子改了主意，要和孔穎達搶學生。
小胖子目不斜視挺胸拔背雙手放在膝上，努力着在父皇和顏老夫子前保持禮儀。腦子亂，呆看久了眼前的地板上浮現一張張恥笑的臉。自小就以聰慧在兄弟姐妹間顯名，這會感覺滿世界都在嘲笑自己弱智。
御榻上的李世民已經關注李泰很久，對這個聰慧討喜的兒子，作為父親，李世民一直以來都不缺乏關愛。
“青雀！”隨着李世民呼喚，李泰眼裏一層層張着嘴疊加起來的嘲笑的臉消散，地板回復了被打磨光滑的木紋路。
“父皇！”側轉過身，李泰向著高居御榻的李世民，俯下身。
“青雀定然還不明白高明所出題的深意，正好，顏夫子在此，你可以聽聽顏夫子的解說。”
“喏！”李泰再次轉身，向著對面的顏師古俯身行禮。“有勞顏師為泰解惑。”
顏師古給李泰還禮，又向御榻上的李世民福了福身子。“陛下，魏王。太子殿下這題考教的其實不是簡單的數，太子殿下給出的答案強調了量，沒有準確的量，數字就沒了意義。老臣也是看了太子殿下所書，才有所悟，感到太子殿下心思精妙，一時也解說不清。”
顏師古半閉眼，滿是得意之色，微微擺着頭。“但是，如果誰要是答一加一等於一或者二，老臣認為也不可能對上太子殿下的答案，太子殿下此題應該還有變化。”
“一加一等於一還不夠！？？”小胖的臉又鼓脹成了紅色肉丸子，兩眼裏儘是驚詫。
顏師古睜開眼盯着李泰；“是的，太子殿下這道題一定還有別的答案。”
“哦!聽顏卿這樣一說，朕也想知道高明這道一加一還能有什麼答案。”御榻上的李世民一臉玩味的笑容。
“呵呵呵！陛下且忍耐一日，容老臣思量一夜，明日一早老臣就入東宮面見太子殿下討個明白。”
不停地出現在顏師古，古樸嚴峻的臉上的笑，像是把滿臉刀刻般的皺紋都熨開，一臉得意，兩眼放光，皮膚泛着油光，哪裏還是中書省威嚴刻板的侍中大人！言語神色間彷彿年輕了十多歲。
“朕准了！”對這些子個宿儒李世民貴為皇帝，也要敬讓三分。從推三阻四不願為太子師，到爭着搶着要當太子老師，李世民也為長子顯露出的才情高興。
“青雀，把這些你大哥寫的題目拿去給你母后看看，呵呵！高明腦袋瓜里想的還真有意思，也讓你母后看看她生了個什麼樣古怪的兒子，哈哈！”
聽到父皇吩咐，小胖子李泰爬起身，就向顏師古要拿在他手裏李承乾寫了題目的紙。不成想，顏師古竟將手向身後藏。李泰雖然年幼，可也是個皇子親王，往時最是講究禮法的大儒顏夫子，當著父皇的面來這一手，李泰一愣神，伸出的手在空中僵住，不知道該如何辦。
顏師古也被自己的行為嚇了一跳，已年過斑白，又曾經兩朝為官，現出個自嘲的苦笑，從身後抽回手，在身前一張張鋪開。
‘問，一加一等於幾，答錯了，馬上離開東宮’
‘都去把題答完了再說。’
“一群羊加入另一個羊群等於幾群羊，一片雲融進另一片雲等於幾片雲，把一堆沙土倒進另一堆沙土裏是幾堆沙土。”
“想明白了再來東宮.”
四張紙上字數，或多或少，卻皆是圓潤清秀，端正嚴謹，遒媚、秀逸，結體嚴整的楷書，顏師古哪一張都不捨得離手。
書聖顏真卿就是顏家後人，沒有淵源的家學滋養不出一代書聖。一代大儒，顏師古自然不缺少對書法鑒賞的眼光。
高居御座的李世民看着低頭端詳的顏師古，被老夫子左挑右撿不捨得神情惹得再次哈哈大笑，“顏卿，高明以後就是你的弟子，你愁少了高明手書！？”意態間不無得意。
“哈哈哈哈！老臣着相了，陛下莫見笑！”李世民一句話點醒了顏師古，老人也哈哈大笑。笑罷卻將最後寫了“想明白了再來東宮”抽了出來，將另外三張遞給李泰。
“陛下，這張所寫的話，不關太子殿下所提題目，呵呵，呵呵！就賜予老臣，老臣也要‘想明白了再來東宮’哈哈哈！”顏師古語帶雙關。
“你們呀！太抬愛高明了。”
著述寫史大半輩子的顏師古，敏銳地發現李世民用的是你們而不是你。“聽陛下的意思，貪圖太子殿下墨寶的不止老臣一個呀！”
李世民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見到長子十二字華麗楷書時情景，說起來自己也和顏師古不差多少，也覺得好笑。
“呵呵！是呀，你不是第一個，房玄齡在東宮就趁人不備，偷偷拿了高明一幅字，當寶貝一樣藏家裏，還以為沒人知道，哼！朕的宰輔都成了竊文賊嘍！”
“哦！房相在前，陛下，老臣痴長房相幾歲，今天就當個老賊嘍，哈哈哈哈！”
君臣二人哈哈的大笑聲在寬闊高大的兩儀殿交相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