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京城的暗流
這場仗從開始打到現在，時間已經過去兩年，期間歇歇停停，停停歇歇的，一直沒有分出勝負來，也因此，目前雙方都沒有和談的意思打算。
而這會，京城氣氛驟然緊張的原因，則是甘州巡撫，也是就那位戰區的巡撫，在例行巡查時，被細作刺殺身亡了。甘州巡撫身亡，他家人的哀慟乃至死後哀榮暫且不提，如今京里最關心的是，他的繼任者該選誰。
作為巡撫，他原本負責調度整個甘州的物資，以及與武將們之間的溝通，如今少了他這位地方要員，似乎整個戰場的運轉，都不如以往和諧了，也是因此，他的繼任者必須儘快選出來。
三品到二品是個大坎，若是其他的官職，估計大夥早就打起來了，可碰到甘州巡撫這個官位，尤其還是要求立馬上任的，如今卻是一個主動請纓的都沒有，一個個地都恨不得當自己是不存在的。
朝中議了兩天，都沒個結果，今日，陛下惱了，下了最後通牒，責成吏部在明天之前，必須把人選定下來。為此，吏部尚書郝大人一下朝，就直接去求見了萬歲爺，說來他心中早有人選，正好跟萬歲爺參詳一下。
郝大人這個吏部尚書，當得並不夠強勢，相反還挺憋屈，而他憋屈的原因，則在於他的前任，康老爺子康世傑。照理，人家既然致仕了，哪怕他曾是帝王心腹，如今也是不必提的，但可恨的是，康老頭致仕前，硬是讓他的長子成了吏部左侍郎，吏部的第二人。
吏部左侍郎，外加康家以往在吏部的人脈，組成了一股龐大的勢力，而這股勢力足以跟他這個新任的吏部尚書，分庭抗禮。後來，還是他苦心孤詣地出手收拾了好幾回，這才把人家的那股勢頭打下去。說來，還真多虧了康家長子能力有限，是個樣子貨，不然，他就得花費更多的精力。
原以為自己擺脫掣肘，能夠大幹一場，可誰知舒心日子還沒過多久，那個號稱早就病入膏肓的康老頭，突然奇迹般地痊癒了，據說找到了神醫什麼的。聽到這個消息時，他當時就感覺不好了，果然不出所料，康家小子開始畫風大變，沉穩極了，偶爾提出的問題，那也是一個比一個犀利，還真不枉費康老頭執掌吏部多年。而他好不容易打散的那個組合，又開始隱隱地聚在了一起，一起給他搗亂。
這麼礙眼的人，他當然不會喜歡，而皇上既讓他給個人選，那麼舍康永毅其誰？只有搬開這塊礙腳石后，他才能有好日子過，於是，幾乎只用了一瞬，他就把人選給擬好了。在去見陛下的時候，他把康永毅誇了又誇，什麼儀錶堂堂，家學淵源，有上進心，能力卓著，林林總總的，總之，這就是不二的人選了。
郝尚書誇得口不對心，自己都覺得牙酸，可偏偏皇上卻認可地直點頭，這讓他看了又是一陣氣堵。若不是看在康家小子快要滾蛋的份上，他都想扯着皇上的袖子喊，皇上啊，你看錯人啦！皇上同意了他的人選，本該是興奮的，可這會他心中卻瀰漫著一股心酸：皇上怎麼就對那些花樣文章，當真了呢。
可其實吧，鴻昊帝也沒有當真，誇讚的話，他說得不走心，皇上聽得也不走心，之所以點頭，不過是認可一點，那就是讓康永毅去甘州擔任巡撫。事實上，別說對康永毅有好感了，準確地說，他對康永毅是不滿的，而這種不滿，如今還在與日俱增。
當年，康世傑執掌吏部當真是太久了，如果他一直在，倒也沒什麼，可他都致仕，還拿吏部當康家的自留地，他就有些忍不了了。當初，他之所以同意康永毅就任吏部左侍郎，那只是因為，拒絕不了一個病入膏肓的心腹，他們一輩子君臣相得，都走了九十九了，也不差這最後一步。可誰知道康世傑沒死成，反倒讓他兒子跟現任尚書鬥上了，以致如今，他對康世傑的情分也日漸淡薄了。
如果說對康世傑，他還有些當年的情分要顧忌，那麼，他對着康永毅就完全沒有優待了，事實上，看着康永毅上躥下跳的，他早就想收拾對方了。如今這個甘州巡撫就極好，他既然好鬥，那就放出去跟外敵斗吧，別在朝中折騰了，平白搞得烏煙瘴氣的。
而如今，既然把事情定了，鴻昊帝就打算見見這個康家長子，素日因為對他、對康家的不滿，他從不正眼看對方，這會，卻需要對這個人有更多的了解。他安排對方過去前線，縱然有收拾對方的心思，可他同樣也得確保對方擔得起這副重任，家國大事向來容不得半點馬虎，將來若是能立功歸來，那前事就一筆勾銷。
康永毅聽到帝王召見時，心情很是錯愕，別看康永毅這些年一直在吏部當差，似乎一直身處中樞，可事實上，這還是他第一次被召見。他對這次的召見，很是惴惴不安，翻來覆去地想，自己最近沒做過什麼錯事，所以應該不是被叫去申斥的；甘州巡撫，這個念頭一閃而過，被他打了個大大的叉，他覺得只有沒有靠山的人，才會接到那個燙手山芋，而他可是有根腳的人；那麼最後，莫不是陞官？
這麼想着，他眼睛就開始發亮了，對的對的，自己勤勉多年，再有父親的加成，上位尚書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他越想越覺得是這麼回事，他如今是三品官，可京中官員何其多也，一般只有二品尚書，才有榮幸得到皇上的單獨召見，而這回卻單獨叫了他；再來，剛才見到吏部尚書時，發現他今天意外地和善，莫非是想提前跟他結個善緣？這麼想着，他立馬就覺得自己高大上了，至於他上位后，郝尚書會去哪，請原諒他混亂的腦子，暫時想不到。
此時，他懷揣着激動的心情，走向御書房，他一定要讓皇上看到他沉穩幹練的一面，然後對他交託重任，想到這，他更是握了握拳，到時，他一定不負家國。這些年來，他早就對自己的位置不滿了，一直想讓父親動用人脈替他挪挪位置，可偏偏父親一直不同意，還說他尚需歷練，可他明明早就是家中的頂樑柱了。如今，若是皇上升了他的官，到時看父親怎麼說，這麼想着，嘴角不自禁地露出了一絲輕笑，隨後又立馬收斂，嗯，要沉穩。
一刻鐘后，皇上見到了來到他跟前的康永毅，拋除昔日的偏見，審視了一番后，倒是意外地滿意，不錯不錯，儀錶堂堂又有家學淵源，的確是很不錯的人選。這麼想着，他的態度也就變得溫和了，隨後更是從案桌後走了出來，“今次找你來，是因為你的官職會有變動，嗯，是升遷的事。”說完眼見着康永毅的激動，皇上就更滿意，又機敏又有為國盡忠的心，嗯，康家果然好家教，“不錯，你的新官職就是甘州巡撫。我跟你父親是舊相識，這次只要你立了功，朕絕不吝於賞賜。”
然而，等他說完后，卻一直沒聽到對方表忠心的話，結果一轉身，卻發現康永毅的臉色不對，不是激動的潮紅，而是驚嚇的慘白。這下，皇上的臉黑了，他皺眉看着對方，既然康永毅對這個任命不滿，那剛才為什麼激動？眼下，朝中可沒有別的二品官位空缺。
隨後他的眼神越發冷了，想到對方如今的官職，突然就明白人家在做什麼美夢，真當吏部是他們康家的了。哼，他本以為人家大節無損，哪怕小節有虧，比如上進心太重，好鬥了點，他也忍了，結果倒好，人家貪生怕死得很。
康永毅此時，整個人都慌了神了，直到聽到皇上的冷啍聲，這才回過神來，卻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而皇上這會看他的眼神更是冷冰冰地，“你怎麼說？”
康永毅見了，更是冷汗直冒，“萬，萬歲爺，微臣才疏學淺，身子單薄，怕是有負重託。”他一點都不願意去步別人的後塵，更不想死啊。
“呵，”鴻昊帝這會很想直接送他去死一死，就這樣的，也敢肖想當吏部掌舵，他不是怕嗎，那他還非把他送去不可了。
之後，想到這慫貨到底是康世傑的長子，而康世傑如今好不容易才有所好轉，這要是折了長子，說不定一激動也跟着去了。這麼想着，就決定網開一面，只是，這口氣也不能不出，還是讓他滾蛋吧，“既然身子單薄，那就……”
康永毅此時無比警覺，似乎知道這話出口后，他這輩子就全完了，急急打斷道：“萬歲爺，我，我舉薦一個人，他如今也是三品官，而且出身農家，一定不會身體單薄的。他就是，就是我妹夫，王睿，他外任多年，一定能勝任甘州巡撫的。”他不喜歡他那個妹夫，哪怕他們是姻親，也算臂膀，可他還是不喜歡，誰讓對方陞官比他快。
鴻昊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這下又多了個標籤，薄情寡義，還是個專朝自己人下手的。這麼個東西，也虧得自己謹慎，不然要送過去，這仗不用打，就先輸了，因着這份懊惱，他不耐煩地道：“行了，你滾出去吧。”至於怎麼處置，哼，反正跑不了他的。
康永毅出宮不久，康世傑就到宮門外求見了，這麼個老臣，皇上還真不能不見，可見了，不代表有好態度，“你養的好兒子，可真是出人意料，啍。”
康世傑很久沒見過陛下了，這會才發現大事不妙，陛下對他的態度很不善，這讓他心驚，這都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陛下是個重情的，對他們這些老臣，更是優容，也是因此，他對長子跟現任吏部尚書掰腕子，才沒當回事，甚至還助推一把。可如果沒了帝王偏袒，那這些事做來，就絕對是找死了。
他進宮，本意是打算跟陛下求求情，最好兒子女婿都別去了，可如今這樣，就只能推一個出去了，而推誰出去，嘿，自然是女婿，也只能是女婿。不僅如此，他還得說出個子丑寅卯來，他要為兒子正名，他不是陷害人，也不是貪生怕死，而是為國舉才，“說來，也怪老臣，都是因為老臣在家時常提起，犬子才會這麼推崇小婿的。”
鴻昊帝的濃眉，高高聳起，“哦？”這是說跟女婿情分深，以致在家時時想念？不能吧，他那女婿外任多年，他可從來沒有把對方調回來的意思。他康世傑曾經是多年的吏部尚書，哪怕致仕，可他長子還是吏部侍郎，對他來說，調個人進京，還不就是動動手指的事？
康世傑也聽出了陛下的疑惑，於是，更要把自己的話給說圓了，“小婿王睿，的確是一個沉穩幹練的人，他這麼多年在任上，從沒出過紕漏，是個好人選。再說，他的運氣也好，您看，本朝至今，也就他找到了一座銀礦，這份運氣，若是能加諸於戰場之上，即便立有微功，那也是國家之幸。”
運氣啊，這可是好東西，鴻昊帝心下暗忖。這次戰爭一如他所料的，一旦開始，短期內就結束不了，如今，每天的物資糧草那是大筆大筆地消耗，他縱是帝王，也是肉痛不已，更不用說，傷亡人數幾乎每天都在增加，那可都是他的子民。若是這王睿能有助力，哪怕是莫須有的，也絕對是值得嘗試的。
這麼一想，鴻昊帝終於眉目舒展，“叫王睿是吧，”他努力想了想，終於將人對上號了，那是某年的榜眼，長得似乎很是俊朗，嗯，當年他還賜婚了，“不錯，不錯，我記得是個能幹的。”能不能幹，他不知道，可才學總有幾分的，不然也成不了榜眼，再說，只要他是個運氣好的，那就值得嘗試，“嗯，那這次就他了。”說著又看了康世傑一眼，說道，“看在你家老大，這次舉薦有功的份上，我就不跟他計較了，你讓他好自為之。”
康世傑看事情終於過去，這才鬆了口氣，老大的前程也就這樣了，好在不會有更糟的結局，將來就安安分分地當個背景板吧，可別再被人想起來了。至於女婿那邊，也要儘力安撫，可別真結了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