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雅楠
“是莫槐部的援兵!”
幾乎在葉姝想起旗幟上的圖騰代表哪個部落的同時,城牆上有士兵認出來了,大聲地喊了起來。
莫槐部……那是大妃的娘家!
葉姝腦海里浮現那個貌不驚人、木訥寡言、然而卻在阿墨哥哥的身邊一直屹立不倒的女人。
激烈的廝殺持續了大半夜,直到黎明前的微光滲透天幕,城外的廝殺聲才漸漸小下去。
遠處蒼茫的草原上,第一抹朝霞慢慢從地平線透出,城外的戰場此刻已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鮮血染紅了初春的草原,失主的戰馬在屍體間啃食剛剛冒頭的青草,到處是折斷的箭桿、歪倒的旗幟、丟棄的兵器、血淋淋的內臟……
“叛軍敗了!叛軍敗了!”城牆上的士兵們發出澎湃如雷的歡呼。
葉姝帶着赫蘭那桓和龐淵兩位守城主將,下了城樓到城門口去迎接援軍。
莫槐部的援軍帶着滿身滿臉的鮮血,穿越尚未散盡的硝煙,軍容整肅,威風凜凜,一排排地策馬開進了葉姝城。
為首一騎高大駿馬上,坐着一位膀闊腰圓的漢子,身穿純黑鐵甲,頭盔上的紅纓以金絲雜編而成,滿臉絡腮大鬍子,大大的酒糟鼻,一雙虎目精光四射——正是大妃的父親、莫槐部的首領莫槐仁信。
莫槐仁信身邊跟着一匹稍小的紅馬,馬背上的身影比較清瘦,她將頭盔下的鐵制面簾掀開,抬首望了過來,和葉姝的目光觸到了一起。
葉姝不由打了一個激靈,背上一陣陣寒慄竄起——那是大妃!
葉姝並不知道大妃告密的事,然而,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大妃的容顏隱在那黑鐵面罩下,透着一股說不出的陰冷。
莫槐仁信和大妃進城后,葉姝才得到了阿墨哥哥的消息。
原來,阿墨哥哥和薛延部可汗曷魯約好從都斤山出兵,直襲西野利汗國的王庭——拉塞乾草原。
然而,薛延部的大軍沒有出現,赫蘭墨反而陷入了西野利汗國四路大軍的埋伏。
後來赫蘭墨從其中一路突圍出去,遇到了大妃的哥哥率兵來援救,於是赫蘭墨重新收集被殺散的兵馬,退守蘭干山。
葉姝聽大妃說完,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阿墨哥哥平安無事就好。
接着,大妃垂着頭,靜靜地吐出一句:“可賀敦,薛延部的罪婦不能饒!她父親背叛可汗,致使可汗中伏!若非我哥哥及時率領援兵趕到,可汗已經遇難!”
葉姝怔了怔:“可是她懷着阿墨哥哥的孩子……”
“妾當然知道,妾的意思是將她從薛延部帶來的侍衛撤換,將她軟禁起來。”大妃仍低垂眉睫,恭順端莊,然而話語中卻透着一股無形的壓迫力,“她寢殿周圍遍佈薛延部武士,若這些人叛亂起來,那咱們就危險了,此事還請可賀敦速作決斷!”
葉姝秀美如秋山遠黛的翠眉微微顰起,神色遲疑。
大妃微微抬目看了她一眼:“可賀敦若擔心可汗回來責怪,此事可以讓我父親麾下的兵馬去辦。可汗回來若責問起來,由妾身一人承擔!”
“好吧,就讓你父親去辦這件事吧。”葉姝這才下定了決心,“不過你一定要叮囑他們,不要驚了雅楠公主的胎。”
當晚,莫槐仁信帶進城的部落兵衝進了南熏殿,捉拿守衛在雅楠寢殿周圍的薛延部侍衛。
雅楠挺着大肚子衝出來大罵:“誰給你們的膽子,敢來侵犯我的寢宮!”
“我等奉可賀敦之命前來捉拿薛延部叛賊!曷魯狗賊將可汗騙入都斤山,致使可汗中伏!可賀敦有令,所有薛延部侍衛全部束手就擒,否則立斬不赦!”領頭的隊長揮刀大吼,“還不快給我上——”
莫槐部的士兵們紛紛拔刀挺矛,蜂集蟻聚般涌了上來。
“拿我的弓箭來!”雅楠挺着大肚子站在南熏殿高高的台階上,波浪般的捲髮在風中憤怒地翻飛,寶石般的淺褐色深瞳燃燒着熊熊怒火,接過侍女遞上的金漆雕弓,從箭壺裏抽出三支雁翎箭,一支咬在玫瑰花般嬌艷的嘴裏,兩支搭上弓弦,“錚”地一放弦。
兩箭剛射出,兩名莫槐部士兵就應聲倒下,她迅速地將嘴裏咬的箭也搭上了弓弦,嗖地射出,又一名莫槐部士兵慘叫着中箭倒下。
眨眼間,她又從箭壺裏抽出了三支箭,又是一支咬在嘴裏,兩支搭上弓弦激射而出。
“嗖嗖嗖——”箭箭如破雷裂冰,將那些正在和薛延部侍衛搏鬥的莫槐士兵一個個射飛出去。
突然,她手裏的箭尖轉了方向,毫無預兆地對準了那名領隊。
美眸掠過一抹寒光,玉手一松,挾滿勁力的箭矢發出令人膽寒的呼嘯聲,如閃電般射中了領隊的莫槐人。
那人慘叫着倒下,其餘正在和薛延部侍衛搏鬥的莫槐部士兵見領隊被射死了,都驚叫着退散開去。
這時,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可賀敦有命,凡有頑抗者殺無赦!可汗回來若怪罪,有可賀敦替我們頂着!兄弟們快上啊,事成后可賀敦有重賞!”
莫槐部士兵聞言重新又匯聚起來,如潮水般湧向南熏殿,雅楠怒極:“葉姝,算你狠——”嘴裏罵著,她伸手到箭壺裏一摸,沒有箭了!
“多夏,再拿一壺箭來!”
名叫多夏的侍女剛轉身跑了兩步,突然一支利箭從她背心射入,她整個人撲倒在廊上。
“多夏——”雅楠慘嚎一聲奔過去,想把從小就陪伴自己的侍女扶起來,然而她肚子太大,彎不了腰。
另一名侍女將多夏翻過來,只見那支利箭正好從心窩處穿出,多夏已然咽氣。
剎那間,又是一道寒光破空而至,正扶着多夏的另一名侍女也被一箭射中,栽倒在地。
“啊——畜生,我和你們拼了!”雅楠發出一聲母獸般的悲嚎,拋下手裏雕弓,“鏘”地拔出佩劍,挺着大肚子朝廊外血肉橫飛的戰團衝去……
————
南熏殿那邊的慘叫廝殺聲傳到了葉姝的昭陽殿,她站在外廊上,焦急地來回踱步。
突然一名侍女跌跌撞撞地跑來稟報:“可賀敦,士兵們誤傷了小可賀敦,小可賀敦滑胎了!”
葉姝耳邊嗡地一下,她叮囑過大妃,不準士兵驚了雅楠的胎。
“去請太醫了嗎?”葉姝渾身顫抖着,一邊往外走一邊問。
“已經着人去了!”
葉姝在路上才聽那名侍女說了詳細情形,原來,雅楠不準士兵們擒拿她的侍衛,衝出來阻攔,一名士兵的矛尖不小心捅進了雅楠的肚子,直接把孩子捅死了。
葉姝幾乎暈過去,秋韻一面呵斥那名侍女:“你胡說什麼,別嚇可賀敦!”一面用力扶住葉姝:“公主莫急,到了南熏殿看看究竟什麼情況。”
到達南熏殿時,陳太醫正好也趕到了。
數盞宮燈火把,照得南熏殿外的庭院猶如白晝,投降的薛延部侍衛正被士兵們一排排押走,庭院裏死屍狼藉,血流遍地,花木上濺着血跡,甬路上鋪的青磚變成大片大片暗紅色,一些夜色下看不清的內臟還沾在地面上。
一踏入寢殿,一股濃烈的血腥氣撲面而來,幾名侍女慌慌張張地穿梭來去,或端着銅盆,或拿着一疊疊巾帛,流動的氣流拂得滿殿帷幔如鬼影般飄來盪去。
葉姝幾乎不敢朝床榻上看,飛快的一瞥間,只見雅楠身下的錦褥已被鮮血浸透,鮮血淅淅瀝瀝地從床上流淌到床邊的腳踏和波斯地毯上。
陳太醫將手搭在雅楠從被褥里伸出來的手腕上,隨即對葉姝搖了搖頭,那幾個薛延侍女撲到太醫腳下哭嚎,求他救雅楠公主一命。
陳太醫卻只是搖頭說沒有救了,侍女們見狀,突然都轉頭朝葉姝望過來,幾雙眼中齊齊迸射出強烈的恨意。
一名剛為雅楠換下浸血巾帛的侍女,突然猛地朝葉姝撲了過去,用胡語厲罵道:“是你害死了我們公主和可汗的孩子!”
一名狼衛及時地衝上來扭住了那侍女,侍女血淋淋的手卻死死抓着葉姝的裙裾,凄厲如狂地怒罵不休。
秋韻指着她怒喝:“是莫槐人乾的,又不是可賀敦!”
“是可賀敦下的命令!莫槐人也是奉了可賀敦之命!”那侍女瘋狂地掙扎着,緊緊抓住葉姝的裙裾不放,“可賀敦嫉妒可汗愛我們公主!嫉妒我們公主有了可汗的孩子!”
狼衛只得拿刀柄狠狠地砸那侍女的頭部,侍女滿頭鮮血地倒在葉姝腳邊,攥住葉姝裙裾的手才慢慢地鬆開了。
葉姝跌跌撞撞地逃到外殿,驚魂未定地扶住博古架,大口喘息着,低頭盯着自己裙擺上的那個血手印,只覺內心在一點點接近崩潰。
慢慢的,她眸底燃起了怒火,轉頭叫過一名狼衛:“把大妃給我找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