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飛來紫藤

第1章 飛來紫藤

二月初一,司苑局裏幾十個宮人、太監忙得腳不沾地,有負責搬抬花盆的,有負責唱名的,有負責品鑒挑選的,有負責掛簽子的,甚至還有負責數數的,不一而足。

選出來明早要用的四十二盆品相上佳的花兒后,李管事終於鬆了口氣。

“行啦,把這些都送回棚子裏,今晚好生看管着,明兒可是個大日子,若是有誰趁機躲懶,嘿,可都吃不了兜着走~”

二月初二是花神節,後宮妃嬪們按慣例是要參加花神祭、簪花祭拜的,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宮人太監們連忙口稱不敢,恭敬退下。

李管事掃了一圈,直接叫住了近處的一個。

“止薇,你過來。”

叫止薇的宮人就垂着眼挪了過來:“管事有何吩咐?”

李管事壓低聲音問:“我之前交代你的事情,可辦妥了?”

止薇猶豫了下,卻問:“管事之前不是說,下月中旬前才要用到嗎,怎麼突然提前了?此刻乍暖還寒,花期還未至,恐怕……”

李管事哼了一聲:“我可不管這些花期不花期的,你連錯季的牡丹、海棠、瑞香都能弄出來,那個怎麼就催不得?”

止薇抿着嘴不說話。

李管事見狀,便緩和了語氣:“明兒可是花神節,娘娘們在御苑那頭拜完花神,沒準就會逛到這頭來。屆時若是入了娘娘們的眼,喜上加喜,也是你我的造化不是?你既有那本事,又何必藏着掖着呢?若不是看在你這一手本事,年初浣衣局缺人那會,咱家可不會跟李尚宮替你說情……”

最後一句的言外之意已經明顯到不行。

止薇萬般無奈,只能點頭應下:“既如此,我儘力而為就是。只是時間倉促,未必能有那麼好的效果。”

好不容易脫了身,止薇便匆匆趕往御苑東北角的連碧亭。

因位置有些偏僻,旁邊又沒有池塘假山,故而,這亭子平時來人不多。

宮妃們多半愛在西邊的荷花池那邊走動,景色既優美,又離乾德宮近,還能有幾率“偶遇”皇帝。

就在止薇能遠遠瞧見連碧亭的一角時,另一個方向卻走來了個身材高大的英武青年。

他身後沒跟着宮人太監,但那身常服上的隱隱龍紋已是明顯的身份象徵。

這位青年不是旁人,正是這座皇城的主人,也就是大齊朝如今的皇帝陛下霍衍之!

霍衍之難得使計甩掉了趙久福等人,心情很好,正優哉游哉地逛園子。

此時正是春暖花開、百花爭艷之時,御苑裏很是生機勃勃。

可霍衍之只看了幾眼,就覺得這些紅花綠葉太普通了些,有些俗氣,不免有點興趣缺缺起來。

可轉頭一看,左手邊那條彎彎曲曲的石子路盡頭有座造型別緻的亭子。

不知被哪個巧手宮人種上了大片的紫藤,綿延而上,那亭子像是多了一層淺紫粉白的天然紗幔,端的十分清新綺麗。

此時正是紫藤掛蕾的時節,一簇簇的花骨朵雖未開放,卻隱隱有了醉人的風姿。

霍衍之心中一動,徑直走了過去。

就在他走到亭子跟前的一瞬間,突然一個女聲從遠處響起,帶着些許焦灼之意。

“小心——”

霍衍之愣了愣:小心什麼?難不成有人要謀刺?

可他沒感覺到四周有人啊……

不對,有風聲!

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以極快的速度朝他飛來!

霍衍之以為會是暗處飛來的冷箭,於是,身手敏捷地側了個身。

緊接着,哐當一聲——

一個花盆從天而降,直接砸在了他左側腦門,然後晃悠悠地跌落在地。

霍衍之整個人都木了。

被砸的傷處痛得不行,他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完了還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不單是被花盆砸了,還被那花盆裏的花藤掛了一頭一臉,現在整個人就是個花仙子造型……

按照霍衍之的習慣,這會兒肯定要發怒的。

這也很正常,連一個普通人被從天而降的花盆砸傷頭都要指天罵地一番,他堂堂一國天子,聖體安康牽連着整個大齊朝的國運,更應該好好發泄一番怒氣才對!

然而,生氣也得有對象啊!

霍衍之還干不出來把這花盆碎屍萬段的蠢事,但他不是蠢人。

他不找花盆出事,還不能找照管這花盆的宮人出氣嗎?

“來人啊!”

沒有人應他。

皇帝陛下突然想起,自己嫌趙久福太啰嗦,剛剛就把他給甩了,這會兒沒人跟着他,也沒人能替他抓那疏忽職守的宮人出氣!

霍衍之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憋屈得簡直想罵娘!

就在這時,一個女聲怯生生地在他響起:“奴婢叩見貴人,貴人萬福。”

霍衍之的臉色稍微好了點,他忍着頭疼將那花藤扒拉下來扔到一旁,十分警惕地進了亭子坐下,才問那主動湊上來的小宮女。

“你是哪個宮的?去,去把司苑局的管事找來!”

那宮女跪伏在地,只露出個黑油油的頭頂,和兩隻白生生的耳朵、修長白皙的脖頸。

“回陛下,奴婢就是司苑局的。貴人方才被那花盆所傷,不如,奴婢先去太醫局尋太醫過來可好?”

霍衍之有些吃驚。

這宮人主動湊上來,多半是個有上進心的。口口聲聲稱自己為貴人,也不知是真沒認出自己,還是假裝沒認出。

可他都交代了讓這宮人去找管事,她居然不應下,反而主動說要去給他找太醫。

到底是精,還是蠢呢?

霍衍之正要拒絕,可頭上那一抽抽的疼忽然有了加劇的趨勢。再一眨眼,他發現自己竟有點看不清眼前的東西了。

難道剛剛那一下真砸出了個好歹?

別啊,朕連個皇長子都沒留下呢,萬一要是英年早逝了,那國朝豈不是要亂了套了!

他心中一慌,連忙揮手:“快去,去太醫局!”

宮女剛領命去了,霍衍之就眼前一黑,直接昏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就聽到個尖嗓子的哭聲,顯然是找了過來的趙久福。

“陛下,陛下您總算醒了!您可千萬不能有事啊~都怪奴婢沒跟好您,否則怎麼會出這種茬子~~”

霍衍之看了眼周圍黑壓壓的一堆人,眯了眯眼,總算認出了賈太醫,但不仔細看還是有些模糊,此刻的他連身邊的宮人、太監的臉都分不清,更別說方才那個小宮人了。

“咳咳,賈太醫,朕這傷可有大礙?朕彷彿覺得,有些看不清東西……”

賈太醫猶豫了下才道:“陛下這傷在頭部,且砸得不輕,淤血是肯定有的,只是不知是多是少。淤血積於腦部,確實會影響視力,只要淤血散了就好了……其實,微臣並不擅長跌打損傷科,萬御醫倒是精於此道,若有他老人家親自出馬,肯定能事半功倍……”

趙久福一聽這話就急了:“方才是誰去請的太醫?明明知道陛下是什麼傷,怎麼偏偏不請萬御醫過來?”

被擠到外圍去的止薇便硬着頭皮,慢吞吞地走了出來。

“回公公,方才是奴婢請的太醫。可太醫局的大人們見了奴婢的服色,只說都忙着,唯有賈太醫剛好有空……”

趙久福怒道:“太醫局好大的膽子!難道,你就沒說是陛下要請御醫?”

止薇噗通一聲就跪了下去:“奴婢並不知受傷的貴人就是陛下,因見無宮人跟隨,還以為是哪位王爺……”

趙久福氣極反笑:“好個巧言令色的奴婢,你見過哪個王爺敢穿這五爪龍袍?”

止薇抿了抿嘴,沒吱聲。

這位陛下穿的本來就不是龍袍,情況危急,她哪裏還敢盯着他常服上的龍紋細細看那龍爪子啊?

霍衍之臉色黑沉沉的,又不好拉下臉去怪責這小宮人。

使計甩開趙久福等人本就是他乾的好事,那宮人一上來就跪下,眼拙沒認出那龍爪子也算是情有可原。

滿皇宮這麼多宮人,沒見過他本人的數不勝數,他總不能怪人家不認得他……

“行了行了,不知者無罪。若不是她,只怕朕還不知要在這兒躺多久。”

趙久福一臉慚色地跪下,口稱奴婢有罪、請陛下責罰的套話,其他人也都跟着跪了。

他剛剛帶着人四處尋找陛下,正好就遠遠瞧見這宮人拉着個年輕太醫氣喘吁吁地跑過去,他心中一動,派人跟了過去一看,果然陛下就在那一頭!說起來,還真得感激她才是。

霍衍之哼了兩聲:“罰自然是要罰的,先記着!”

趙久福小意道:“陛下,奴婢先服侍您回去歇着吧?”

霍衍之點點頭,趙久福連忙又交代小太監去太醫局請萬御醫。

御輦浩浩蕩蕩地就要回乾德宮,霍衍之突然喊了聲停。

趙久福問:“陛下可有別的什麼吩咐?”

然後,就瞧見御輦上的霍衍之面色有些迷茫,左右張望了下,又搖了搖頭。

霍衍之現在看不清東西,只能根據跪在地上的人身形來辨認方才那個宮人,順勢問:“你是司苑局的是吧?叫什麼名字?此番救駕有功,朕要賞你。”

趙久福看向那老老實實跪着送駕的小宮人,心道,這丫頭也算是福大命大,陛下在這麼荒僻的地界受傷沒人瞧見,偏偏就被她碰上了!

他在宮裏待了快三十年,眼睛毒得很,方才不過幾瞥之下,就看清了這宮女的模樣。

雖是在司苑局幹活,難得膚色還算白凈,透着點健康的光澤。

鵝蛋臉,尖下巴,腮幫子生得略方了些,一雙眉毛不畫自濃,倒是十分明艷大氣的長相,秀美中不失英氣。

趙久福回憶着后宮裏諸位娘娘的容貌,心中微動:“也不知這小宮女有沒有那個福分……”

不料,那宮女下一句就直接來了句出人意料的。

“回陛下,奴婢是司苑局的止薇,今日之事不敢居功。若,若陛下一定要賞,便賞奴婢一條命吧。”

霍衍之、趙久福都被她這話勾動了心思。

賞條命?

這是什麼操作?

霍衍之是個年輕帝王,娶后納妃也才三年的事,性子又有些天真,對後宮傾軋知之不詳。

但趙久福是久經風雨的,他忍不住就從這句話中品出了點味道。

“莫非,這宮女真是個有心計的,藉著這個機會要給哪位娘娘上眼藥?比如說,她得罪了某宮娘娘,心中害怕,求陛下護佑?”

霍衍之臉色有點奇怪,眼神有些飄忽,脖子卻有些僵硬,像是在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左右看似的。

“咳,何出此言?朕看你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那宮女跪得十分標準,動都沒動過。

她語氣沉靜,口中吐出來的話卻有些驚悚:“不瞞陛下,這連碧亭的花藤便是奴婢負責打理的。今日過來此處並非湊巧,只是被李管事點了過來催花,卻不想會出現如此紕漏。奴婢疏忽職守,以致聖體欠安。奴婢有罪,請陛下責罰。”

說罷,她哐哐哐就給御輦上的霍衍之磕了三個貨真價實的大響頭。

即便是霍衍之視線模糊,也能看得到,她身下的青石板上已顯出了一絲淡淡的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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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皇宮的植物都成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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