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軀殼
葉天澤，或許是法醫這個職業的緣故，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冷冰冰的，不苟言笑。但是人就有弱點，缺陷，他也一樣。平常若想從他的嘴裏套出話，幾乎不可能。
除非一種情況。
就是他喝醉的時候。
這麼多年我都沒想明白，平常做什麼都正兒八經的他，為什麼酒品會那麼差。
下班后，大概夜裏八點半，我約他在一間小酒館見面。他似乎剛剛離開法醫中心，手中還夾着厚厚的文件夾，而且那文件夾上居然還有些血污。
“今天真的不能喝，我知道自己喝醉是個什麼德行。”葉天澤剛一見面就開始拒絕。
“你想多了，老葉，我對那案子沒什麼興趣。本來我最近也是休假，你忘了？找你喝酒，單純是因為咱們哥倆太久沒聚了。”
“我是不會放鬆警惕的。”雖然這麼說，但他還是坐下。
我笑笑，繼續說道：“你知道，我就快結婚了，但是……問題就在這。你說，我一個大男人居然有點開始婚前恐懼？好笑吧？我不知道從一個人，變成兩口子，人生會有怎樣的改變。所以想跟你聊聊。陳森是個粗人，這種事兒，帶他，他只會添亂。”
我隨便編了個喝酒的借口，當然，也許這借口半真半假。
但總之，我的目的達到了。
大概一小時后，葉天澤的臉上出現了笑容，就像所有酒鬼一樣的傻笑：“所以說，你擔心這些東西吧，都沒用！這老天爺早就把命運安排好了……是吧……”
“也對。”我點點頭，喝盡杯中酒水，“就像今天，本來以為遇見一奇案，我還正心煩呢，沒想到，老天爺直接幫我把這爛事兒支開了。我這運氣，是真挺不錯。”
“你運氣是不錯，我……我是懵逼了……”
“怎麼說呢？”
“我……”葉天澤準備開口，可就在那一瞬間，他眉頭鎖緊，原本紅潤的臉色變得蒼白，彷彿想到了什麼讓人恐懼的畫面，“我簽了協議……”
聽到這話，我心一沉，好像低估了這傢伙的定力，喝醉居然也不忘保密文件的事情。
好在下半句，他突然改口：“但是我也真是憋不住，你知道……你知道今天你們隊送來的那一具具屍體，都是什麼嗎？”
“什麼？不就是屍體么，除了多一點，還有什麼問題？哦對，其中有一具乾屍，可能有點麻煩？”
“那特么是什麼屍體！我到現在，都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
這話，說的我莫名其妙。
我搖頭：“聽不懂。”
葉天澤露出醉態的笑容，對我伸出一根手指：“我問你個問題啊，這是什麼？手指頭吧？這裏面有什麼？”
“你到底想說什麼？”
葉天澤放下手，湊近我：“那些根本就不是人的屍體，我就從來沒見過，人沒有內臟，骨骼，只有皮肉軀殼的。”
沒有內臟，我知道，陳森對我敘述信息的時候，說到過。
可沒有骨骼，又是什麼意思？
“聽明白了吧，如果不是皮肉都是真的，我都懷疑你們隊給我弄來十三個充氣兒娃娃……”
“是被人取走？內臟？”
“不不不……”葉天澤擺手：“內臟是可以取走，但這屍體內部是長死的，明白嗎？就是人家根本沒有長內髒的痕迹！而且，就算內臟可以被取走，但骨頭都沒有，這個厲害吧？”
“那不就是一灘泥。”
葉天澤繼續擺手：“這幾個人的肉都很奇怪啊，雖然沒查出什麼異常，和咱們正常人，但是……密度很大，不像血肉，倒是……倒是有點像昆蟲外骨骼的意思，你明白嗎？”
“不明白。”
“來，我給你看圖……我也很在意這事，而且都簽協議，所以我準備回去研究一下，這是其中一具屍體的解剖圖。你們發現的屍體，都是被開膛破肚的，全身只有這一處傷痕，但經過我對傷口的檢查，你猜，這是怎麼造成的？”葉天澤打開染有血跡的文件夾，裏面是關於一具男屍的解剖圖片，接着他繼續說道：“是從內部，撕裂！就是說，有東西在他肚子裏，把肚皮撕開，逃了出來。”
我不是專業法醫，這照片我看不懂，在我看來，只是血淋淋的圖片。
葉天澤的話讓我有些懷疑，這傢伙是不是喝得太多。
之後我們又聊了些別的，一直喝到夜裏十二點左右，連我也有些醉了。
白天的經歷，昨晚的夢，在喝醉的我的記憶中逐漸變得模糊，我越發懷疑自己只是單純的神經質，而葉天澤也是喝大了。
回到家，餐廳的小燈還亮着，米娜坐在餐桌上，面前還有一盤不知道放了多久的水果。
“我以為你去忙多正經的事情，居然喝到後半夜？佐樂，你可以哦。”
我想解釋，這些和案子有關，可話說回來，那案子已經被上頭接手，貌似不能當做理由。接着，我就陷入了莫名其妙的百口莫辯當中。
米娜長長的指甲，在盤中的水果上劃了一下，腐爛的汁液，順着果皮，流淌到盤中，她舔了一下自己的指甲，然後露出噁心的表情，“不知道你一天到晚都在忙些什麼，水果已經放了一個星期，收拾一下。”
說完，米娜回了卧室。
那盤水果真的腐爛了，我沒有發現。
不過今年夏天，蟲子確實不多，爛了一個星期，居然都沒有生一隻果蠅……
倒掉水果，我醉意困意加身，倒在床上，便漸漸失去意識。隱約間似乎聽到米娜問我，為什麼最近這麼冷淡，明明馬上要到了婚期。她還問我，是不是已經不愛她，如果有一天，她突然消失，就像死了一樣，我會不會拼了命去找她，找到她。
最後，她好像還對我說，如果我想找她而又找不到，那就到最初丟了她的地方。
這些問題莫名其妙，我也不確定，那究竟是不是我的夢。
因為後半夜，我確實做夢，夢中滿是屍體，還有那棟洋樓，還有一些密密麻麻的黑色的東西，就像大片的沙漠行軍蟻，將我和追趕我的屍體全部吞噬。
早晨的時候，叫我起床的是手機的震動。
來電的人是陳森。
“喂，這麼……早？”我迷迷糊糊的接通電話，卻發現身邊沒有人，米娜不在。
“你現在在哪？”陳森的聲音急切中帶着冷意。
“我還能在哪，家裏，床上，沒睡醒。”
“你居然……回家了？”
“廢話，我不回家我去哪？”
“那你等我。”
說完，陳森迅速掛斷電話。
“嗯？”
為什麼我覺得有點奇怪，他問的是什麼問題？聽他的語氣，似乎這個時候的我，不在家才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