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分別
蘇冷久很煩躁。
煩躁且鬱悶,苦惱並悔恨,還有一絲悵惘。
要說為什麼會有如此複雜的情緒,還要問問坐在蘇冷久對面的大姐。
段輕眉一手十根羊肉串,吃得滿嘴流油,直呼“上頭”。
“小孩!給我倒杯茶!”段輕眉被辣得合不攏嘴。
蘇冷久拿過茶壺,到了杯燒烤店的便宜龍井,遞了過去。
只見段輕眉看了看自己兩手,又看了看茶杯,眼神示意。
蘇冷久滿頭黑線,將茶杯抵到段輕眉嘴上。
段輕眉叼着茶杯一仰頭,茶水盡數流入喉嚨。
“哐”一聲茶杯又穩穩落到木桌上。
“你倒是也拿幾串吃啊,別客氣別客氣。”段輕眉又拿起幾串烤的流油的五花肉,“這冬天,就該吃燒烤!”
蘇冷久剛飲完血,吃不下這些油膩玩意兒,又不忍打亂段輕眉的興緻,便向小二要了個烤紅薯,邊剝皮邊小口啃着。
“小孩!再來一碗茶!”段輕眉道。
蘇冷久面無表情遞過一杯茶,“爺,請。”
就這麼在燒烤店待了一會,這家店的人居然沒有變少,還越來越多了。桌子坐滿了之後,小二就從庫房裏搬了幾張桌子到街上,又坐上十來個人。
蘇冷久簡直想回去和娘親開燒烤店了。可金陵大抵是和桃源村不同。這個點,桃源村的人早就睡了,而金陵這個點,夜生活才剛開始。
蘇冷久打了個哈欠。
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草窩。這個點還是窩在自己的暖爐里,看本怪談奇志舒適。蘇冷久心想,明日一早便到蘇府找人,拿完東西便回家。
飯後,兩人來到秦淮河旁邊吹冷風。段輕眉從店裏帶出壺燒酒,時不時咪上一口。夜間的風格外凜冽,段輕眉打了個冷顫,一把裹緊自己的飄飛的衣擺。秦淮河兩岸燈火通明,河面上卻黑漆漆一片,樹影晃動。這樣看,倒不像在人間,像在鬼市一般了。
段輕眉道,“你真的不困?”
蘇冷久道,“你忘了,我是鬼。”
段輕眉接了句,“之前你不是睡了?”
蘇冷久道,“我想睡才會睡。你呢,不困嗎?”
段輕眉道,“我都是白天睡覺。”她看着遠處,“夜晚才是大部分江湖。”
蘇冷久將手放在冰冷的欄杆上,“明日我便去蘇府,之後就回家。”
段輕眉道,“明日我乘船下江州,尋個故人。”
雲散月現,月圓依舊。天邊現出一絲魚肚白。還有一會該天亮了。
段輕眉又輕輕說,“你真的,不和我學輕功?”
蘇冷久道,“我恐高。再者,我無心問跡江湖。”
段輕眉發出一聲嗤笑,壺裏的酒都撒了一些,“你這小屁孩,說什麼無心過問江湖?哈哈哈!”說完這句話,段輕眉神色一變,眼神里多了幾分狠厲,“該是怎樣,你終究逃不過。”
這時,天邊照射出強烈的白光,太陽就要升起了。對面的月亮黯然很多,只見一個人影飛快在上面劃過,便不見蹤跡。
蘇冷久剛想指給段輕眉看,那人已經輕功飛到了遠處的橋上,留下一句,“若是日後改變了想法,來龍虎山尋我便是。”不一會,也消失在蘇冷久的視線里。
五更天。金陵已經開始忙喧囂起來,逐漸有了車水馬龍的趨勢。
蘇府。硃紅色的大門緊閉,門口站着兩個嬉笑的侍衛。手上都拿着幾個包子啃,不知道說了什麼笑話,其中一個笑得手裏包子都掉了,肉餡從包子皮里滾了出來,又被人踢到一邊。
蘇冷久上前道,“我要見蘇世全蘇右相。”
那兩個人看都沒看她一眼,說話像在吵架,唾沫星子亂飛。
“小雜種就那副德行,爛泥扶不上牆!”
“可不是!我被那小子坑死了!你說,他和大公子打架,怪我什麼事?是我讓他去惹大公子的?”
“要我說,那小雜種的娘也是個賤貨,生下他就不管了,真是有娘生,沒娘養!”
話畢,兩人又捧腹大笑。
蘇冷久提了提嗓子,“我想見蘇世全蘇右相!”
侍衛依舊把她當空氣。
於是蘇冷久自顧自走向門內。一個侍衛朝她瞥了一眼,便立刻那出長槍擋在蘇冷久面前。
“找死啊?”侍衛狠狠推她一把,被蘇冷久避開。
“我來找蘇世全蘇右相。”蘇冷久語氣平淡如水。
“蘇右相是你想見就能見的?”侍衛翻了個白眼,往旁邊啐了一口。
就在這時,一個罵罵咧咧的聲音從門內傳來。
“啪”,門被推開了,來者五官平平,肥頭大耳,透露着兇狠之色。滿身的珠光寶氣掩飾不了一身暴發戶的氣質以及萎靡的神態。
“對不起,大少爺,奴婢知錯了......”身後的丫鬟不停的鞠躬道歉,像是打了發條一樣。
那大少爺咬了下唇,目光狠厲,朝那丫鬟吼道,“滾!沒用的東西!”
那兩個侍衛見了此人立刻換了副面孔,規規矩矩道,“見過大少爺。”
“你,你,都是沒用的廢物!那公子爺扇了兩人的頭頂,又把中指抵着一個侍衛的腦門,狠狠推了一把。
兩個侍衛低頭對視了一眼,神色惶恐不安。
蘇冷久面無表情地看戲。
那大少爺注意到蘇冷久,上下打量她一眼,露出猥瑣的笑,“這位小姐,在下蘇府蘇廣生。敢問這位姑娘有何貴幹呢?”
蘇冷久道,“我來找蘇世全。”
蘇廣生哈哈大笑,對着左右拍掌道,“有點意思,有點意思哈哈!我都不敢叫那老頭名字,這位姑娘,膽識過人,膽識過人啊!”
那些侍衛丫鬟都不敢吱聲,像是被拔了舌頭,頭都不敢抬。
蘇廣生見沒人理他,臉上有有了慍色,“一群石頭!”又對蘇冷久道,“你找我爹,你可是他什麼人?”
蘇冷久道,“他,也是我爹。”
所有人都愣住了,那兩個侍衛臉色更難看了。
“我可沒聽說過我還有個妹妹,還這麼......水靈兒.......”
眼見那蘇廣生的肥豬手就要伸過來,蘇冷久走到一邊,說,“還望蘇公子儘快引薦。”
蘇廣生沒揩着油,心下懊恨。
若這丫頭真是她妹妹,以後就沒機會了。
不過若這丫頭不是她妹妹,看他怎麼把她搞到手!
他轉了轉不大的眼珠,又滿臉堆笑道,“家父早朝未歸,姑娘若是不介意,可以到府上一敘。”
蘇冷久被她色眯眯的盯着發毛,拒絕道,“不必了。那就等蘇大人回來,我再過來。”
蘇世生咬牙道,“姑娘隨意。”猥瑣的眼神還在蘇冷久身上遊走,像是鼻涕蟲。
蘇冷久扭頭便走,她真是一秒也不想呆在這,噁心透了。
蘇府隔着一條街便是鬧市。蘇冷久沒走遠,找家茶館坐下來等,點了壺冰糖雪梨茶和一盤紅糖糍粑。她還在努力消化着剛才的噁心感,也沒怎麼吃。
真他媽相由心生。
一個小女孩蹦蹦躂躂走進店裏,手裏抱着一大捧沾着露水的月季,髒兮兮的小臉上全是天真,“大哥哥大姐姐,買花嗎?”
店裏的客人大多數都拒絕了,那小女孩也不纏人,賣出一朵是一朵,很快就走到了蘇冷久這裏。
蘇冷久看着她清澈的雙眼,心裏舒服多了。等她來問,就買上一朵。
那小女孩精得很,看出蘇冷久有要買的意思,剛要開口,就被店小二拿着來掃帚驅趕了。
“走走走,別影響我們店做生意!”
小女孩急了,“我就再賣一朵,就一朵!”
小二斬釘截鐵,“不行!快走快走,我跟你說啊,現在是我趕你走,等我們掌柜來就有你好看的了......”
小女孩急的快哭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看她的樣子,應該之前被那掌柜教訓過,吃過苦頭。
蘇冷久向她招招手,“我要一朵。快給我拿來。”
小女孩抹抹眼睛,繞過店小二走到蘇冷久跟前。
那店小二“哼”了一聲,抱着手等她。
小女孩挑了一枝最鮮艷的,遞到蘇冷久手上。
“大姐姐人比花嬌,也只有最美的花才配得上大姐姐!”小女孩聲音甜甜。
蘇冷久把錢放她手心,小聲道,“快走吧,等會那個掌柜來可就不得了了。”
小女孩點點頭,便又蹦蹦躂躂離開了。
接近晌午的時候,蘇冷久又去了蘇府。
這回,大門依舊緊閉着,兩個侍衛卻消失不見了。
一頂蓋着錦繡流蘇的馬車駛來,停在蘇府門口。有個人正從馬車上下來,隨行的僕從已在地上接應。
先入眼的是三品官帽,緊接着便是一身青色狐裘,蓋着墨色錦緞華服,綉着金線。那人臉色陰戾,臉上的皺紋顯得飽經風霜,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人。
蘇冷久拿出包里的書信,走上前去,放到那人眼前。
那人只是淡淡掃了一眼,眼神透着抑鬱,似乎是剛經歷了什麼傷心事。
“蘇右相,我奉家母之命,來取那件東西。”蘇冷久道。
蘇世全微微低頭,眼角居然流露些許快意。
“很好。”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