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言恍驚睡夢人
讓明懷綉鳳凰?不如直接讓她撞牆來的痛快。
回到凌暉園,隨意抓來園裏的一個小丫鬟,讓她用金絲綉好鳳凰,這件事才是有了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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簾外黃葉落,燈芯明滅薄。
秋夜高爽,涼侵錦被。
明懷躺在榻上翻來覆去總也睡不着,看着牆壁上跳躍的燈影,她逐漸陷入沉思。
天氣越來越涼,每天早上一醒來,院子裏便要落滿一層枯黃的樹葉,踩上去喀吱嘎吱的,好不快活。只是來這邊的日子越長,就越是挂念以前的人和事,圓月高懸,本是要團圓的日子,這下卻與親人異世相隔,越想就越容易陷入悲傷。
這一夜,明懷第一次品嘗到思鄉的滋味,尤其是看着那晴朗的月亮,眼眶便要濕潤一片。
記不清是何時禁不住困意而睡去,第二日早上起來,卻見枕頭上一片淚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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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懷可以說是這府里活得最糙的女子了,就連掃地的阿姨日日早上起來也要盤髮髻,描淡眉,點硃砂。明懷就不一樣了,明懷是梳頭,洗臉,刷牙,然後直接用早膳,負責照顧她起居的丫鬟想要給她梳一些精緻又流行的髮式,明懷總是嫌麻煩而自己綁一個簡單的馬尾辮。
華娟對此並不在意。只是某日用早膳時威脅了明懷如果再梳馬尾辮就把她的頭給剁下來,明懷心裏害怕,只好將頭髮簡單盤在頭頂,再插一隻玉簪,活像個小道姑,繡房裏的小姐妹還笑了她好幾日。
昨晚綉織房遭了竊,今日劉嬤嬤正奉了大夫人的命對房裏的丫鬟婆子進行一一排查。
可明懷卻樂開了花,她抬起那已經被扎的滿是針眼的雙手,心裏對自己一陣心疼。所幸今日不用再去綉織房,她決定好好犒勞自己一番。
一大早,她便向廚房叫了一盤草莓,一盤荔枝,一份香辣牛肉,一份滷味鴨脖,一盤桂花糕,又三壺青汁果酒。她打算在床上躺一天,看一看新來的幾本小黃書,再吃飽喝足,睡它個天昏地暗,日夜不分。
誰知肥宅生活才不到一半,府中竟又出了一件大事。
明懷正睡得甜,蓋在臉上的小黃書被風掀起,書頁便嘩嘩作響,本是靜謐暖人的午後時光,卻一陣喧嚷自華娟房裏傳來。
華娟的聲音尖銳,明懷只隱約聽了一句“冤枉啊!”便知事情不對,似有大事發生。
她趕忙從床上跳下來,鞋襪來不及套上便就出了門,卻只見一干人等將華娟架住出了凌暉園大門。
她心裏擔心,一路跟過去,發現華娟被帶到了千朝園。這裏是老太爺的住處,明懷大叫不妙,事情鬧到了老太爺這裏,一定是人命關天。可她現在就是一個門外漢,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麼,心下一陣急躁,只得趕忙跑到凌暉園取出自己攢了很久的錢袋,又一路跑回來一股腦盡數塞進了千朝園外守門的門衛手裏。
“大哥行個方便,我只想知道發生了什麼”明懷神色慌張,面色焦急,聲音都打着顫。
門衛見手裏沉甸甸一袋,心想就算告訴她也沒什麼,將錢袋往褲腰帶上一別,湊在明懷耳邊,小心翼翼道:“三夫人長了天大的膽子,竟敢詛咒老太爺,這下是沒了活路了。”
明懷一聽此言就知道是有人蓄意謀害,還是這麼老套的梗。這套路雖老,可卻致命呀!華娟雖然刻薄又愛高調處事,可這不喜歡誰也都寫在臉上,這種事情斷然不是華娟所為。
天降橫禍,她急得團團轉,可正當腦中靈光一現,想到辦法時,
華娟出來了。
她是被抬着出來的。
身上蓋了白色的絹布,眼睛還睜着,喉嚨卻已經咽了氣。
好好地一個人,就這樣,從此以後都不會再說話了,明明早上還在罵她不像個大家小姐,要給她再找個教禮儀的嬤嬤,讓她好好學學什麼叫禮數。不到半晌的時間,就走得這樣不明不白。
明懷看着華娟被緩緩抬出千朝園,西風一陣陣的刮,涼的瘮人,她心裏更涼。
眼淚沒有感覺地一滴一滴往下掉,她心裏泛酸,腦子一片空白。華娟…..死了?為什麼會這樣?這才一小會兒的時間啊…
她有點不信,跑過去掀開那白布,卻只見華娟脖子上一道深深的勒痕…是被勒死的。
忽然,耳邊一陣極其微弱的聲音響起,她連忙看着華娟的臉,那雙眸子似乎微不可察的顫動了一下,她連忙湊到華娟嘴邊,竟無比清晰地聽到她說:“對不起,你…離開..快…”,聲音逐漸微弱了下去,仿若她從未醒來一般。
太陽將這天地映的亮晃晃,直讓人睜不開雙眼,風又撩起她額前的碎發,直擾的她臉頰一陣癢,風中瀰漫著一種揪人心弦的特殊味道,那就是人間的味道。
明懷哭了。不知道是被嚇的,還是傷心,淚流滿面,卻發不出聲來,面色有些惶恐又不知所措。
她依稀記得第一次見華娟,當時她就覺得這個女人絕不是心狠手辣的角兒,只是習慣了如此待人,說白了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這些天,說對明懷不好,也從未真的狠狠罰過她,只每日用那張毒嘴一遍又一遍的數落,頂多拿了雞毛毯子打她兩下,不過也都不重。如今想來,竟也真有一絲母親的感覺。
華娟已經被抬遠了,說是要葬在西郊一處荒墳岡。
明懷呆坐在原地,腦中無法思考,只胃裏一陣翻騰,頻頻作嘔。
天色偏的正好,日頭又高照。
明懷站起身,肢體僵硬,又只覺得腳下輕飄飄,沒有知覺。
但她腦子終究清醒了,安逸的日子過久了,她竟還真當這裏是和諧文明的大家庭,殊不知這深宅陰暗潮濕的角落裏,毒蛇從來都在準備着用尖利的毒牙咬死一個個無辜的人。
這件事她絕對要討個說法,她的死因,華娟的死因,明韞的病,現在看來不過都是背後操控人一次次精心謀划。
明懷心裏想的開,腳下自然走的踏實。只是接下來的一幕讓她憤怒到了極點。
幾個錦衣墜玉的小少爺正圍在一起不知在玩些什麼,只聽聞那邊傳來鬨笑聲一陣高過一陣。
明懷不想理睬,只快步走過。
“....你看他,真是個窩囊廢,打都不還手,本少爺是從來沒見過這麼窩囊的東西”
“喂,你還手啊,不然我就找人糟蹋了你阿姐,你不是最在意……!...喲!還真敢打我啊!你個小賤種…”
一陣拳打腳踢的聲音擾的明懷心情更加煩躁,她腳步猛地一頓,剛走出幾步便又折了回來,打算教訓一番那群小屁孩。
“把他褲子脫了,讓本少爺…嘿嘿…”
“吵什麼吵!活膩歪了?”明懷一把拽開兩個小屁孩,卻見那被圍在中間羞辱的男孩——是明韞。
明懷當即大怒,狠狠瞪向那些小屁孩,逮着一個就是一陣拳打腳踢,剩下的幾個人見此趕忙大叫着抱頭四處逃竄,只有那個被明懷打了一頓的孩子最後才哭着連滾帶爬地跑開。
輕輕扶起蜷縮在地上的明韞,幫他將衣服穿好,又輕輕拍去他身上的灰。
她靜靜的看着明韞,明韞卻行如同沒有靈魂般面無表情。一個只有七歲的孩子受到了欺負、毒打,不還手,竟連一聲哭喊都沒有。
明懷氣的渾身發抖,衝動之下,抬手便給了明韞一巴掌:“沒出息!”。
可明韞仿若沒有知覺般不哭亦不還手,只靜靜的站在原地。
她一直以為明韞和書院的少爺們相處的很好,日日回來面帶春風,原來都是裝出來的!她怎麼會有這麼個不爭氣的弟弟,被打都不會反抗。然,轉念又覺得也怪自己,當即捂住嘴巴,淚如雨下。
不知是如何回的凌暉園。
“把衣服脫了,我給你上些葯。”明懷心裏冷靜,此刻她需要站起來從新來過,尤其是對於明韞,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但她已經決定了無論如何都一定要將這個孩子從黑暗的深淵裏拽回來,生活從來都不美好,只是華娟一直在替他們抵擋那些無謂的災難。
她給明韞的背上抹葯,只見那瘦弱的背上新舊傷痕交替,烏黑青紫一片片觸目驚心。她看着都疼。不知不覺眼淚竟又裝滿了眼眶,直到再裝不下,劃過臉頰留下兩道淚痕。
“以後有人打你就要還手知道嗎,你是一個男孩子,將來要頂天立地的”明懷盡量說的平穩,不讓自己哽咽出聲。
燭火燒的旺盛,屋子裏的一切都昭然如舊,只是今夜比起往日來漆黑了不只一分。夜色又凝重了一片,濃墨般糊在院子裏讓人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