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將是風雨欲來時(二)
朝陽未出,只天邊一片霞雲,便映出譽京一片朦朧暖紅。霞光披在明府的每一面朝東的牆上,有說不出的宏大和壯美,高牆依然很高,走廊依然曲折,只是今日的一切看起來卻是那麼的特別。
明懷已經在房頂上吹了半個時辰的冷風,只為在這明府的最後一天看一次日出。風高且大,明懷本想裹緊身上的披風,轉頭卻見明韞不知何時已經坐在了她身旁。
風輕輕吹動她毛糙且凌亂的散發,擾的她有些心煩,往手腕上輕輕摸索一番卻發現沒有把髮帶帶出來,只好對明韞一笑,道:“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多睡一會兒,今天可是會很累的。”
明韞靜靜地看着她,眼中霞光千里萬里。他生的俊俏,眼睛裏透着靈性,像清晨在森林裏奔跑的小鹿,清澈又單純。
半晌,明韞朝明懷抬起他白皙的不正常的手,眼裏含笑。
明懷定睛一看,那手心上放着她一條紅色髮帶。
“你怎麼知道我要綁頭髮的?謝謝!”明懷笑着將髮帶從明韞手上拿下來,將頭髮輕輕扎在脖頸后,這才勉強舒服了些。
明懷鼻頭微癢,打了個噴嚏,她本想將披風裹緊一點,卻見身旁的明韞身形瘦弱,便又將披風褪下披在明韞身上,將他包的像個粽子。
“韞啊,明日,我們的生活就會和今日大不相同了,你騎過馬嗎?等以後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就帶你去草原看一看,那裏可自由了…”明懷臉上帶着霞光,臉頰紅撲撲一片,眼中滿是對未來的嚮往。
“快看!太陽出來啦!”明懷在明韞這個比她小三歲的小孩子面前表現的卻更像是一個孩子,又笑又叫,還手舞足蹈。
明韞端坐着,背影瘦小卻直。他看向霞光,眸中似真有初陽升起般,一片金輝光芒萬丈。
將到午時,副將軍劉軻才帶了一眾禁軍到明府大門前。
明老太爺已經等候許久,見到副將軍又客套一番,這才攜家眷浩浩蕩蕩上了馬車。
七小姐上馬車時不慎跌落,竟把腦門給磕禿嚕皮了,當即誒呦一聲,流了一攤血。迎香姨太見自家姑娘摔倒,心想倒霉,只好將她留在府中治傷,誰曾料那七小姐說什麼也要進宮,倒在地上嗷嗷大哭,小手直掐着那馬腿子不肯鬆開。最後是府上的幾個夥計硬把七小姐架回了府中。
明懷撇撇嘴,“這皇宮果真是個誘人的小妖精,不知道多少英雄好漢被這妖精給吸去了精魂。”
車隊開始行進,浩浩蕩蕩。明懷掀起車簾朝外看,只覺得車隊長的望不見盡頭。今日早晨未見雲嬤嬤,今生怕是已經無法相見,明懷嘆氣,有些人一生只能見一次。
明懷忽的又想起來昨晚將息之時,明韞交給了她一副木牌,上面刻有看不懂的字,並表明這是雲嬤嬤悄悄交給他的,還讓他不要告訴任何人,明懷將木牌縫進了明韞的裏衣,讓他自己收好。可明懷現在就很迷了,這雲嬤嬤到底打的什麼算盤,她又想做什麼?想不通,便索性不去想。
車隊約莫已經走了有一個時辰,明懷已經躺在車裏睡著了好幾次,此刻她正枕在明韞的腿上困意連綿,卻聽得馬車外一陣轟然,進宮了嗎?明懷一個激靈趕緊坐起來,掀簾朝外看去。
恢弘鄭宮,紅牆金瓦連綿不絕,方正工規。青藍彩釉生動絕絕,遍佈橫樑。宮女身姿婀娜,腰若細柳,眉眼含笑,顧盼生輝。華麗的藏藍色宮裝,金黃銀杏圈絲大片大片盛開胸前,下擺精綉嫣紅緋紅錦鯉栩栩如生,漫卷一派玉樹白練青雲如詩如畫,盡顯女兒嬌態楚楚動人風情萬千。
宮攆來往不絕,架着各宮貴人出入宮道。貴人相逢,相視掩面而笑。
朱雀金釵,琳琅玉飾,珠花步搖。明潤暉暉,相應交錯,星星閃閃。珍珠頸鏈,攀枝銀葉,玉金項圈。含情不語嬌人話,粉黃絲帕綴紅花,胭脂面上飛霞。
宮人爭相比美,色相銷魂,無不令人意向神往。
明懷看着遠處楚楚動人的宮人,打了個哈欠,心道無趣。將車簾放下,看向明韞,明韞正乖巧的坐在凳子上,可眼神卻有意無意的飄向窗外。
“韞啊,你在看什麼?”明懷見此,不由得問道。后又記起明韞是不能出聲的,便只好將帘子又掀開。順着明韞的視線,只見遠處一涼亭里幾個小宮女正嬉笑打罵,明懷不解,詢問道:“那些宮女有什麼問題嗎?長得怪也標緻,等你稍大些,阿姐就給你找些…”
明韞指了指那幾個宮女,遂又指了指明懷的胸,眼睛裏充滿了疑惑。
明懷看了看那些宮女曼妙的身姿,低頭看了看自己壯碩結實又平坦的胸膛,不禁嘴巴一撇,兩隻鼻孔噴氣,心下當即一陣怒火燃起,惡向膽邊竄生,又一把揪住明韞的頭髮道:“你小子不想活了???老娘這叫坦坦蕩蕩你懂嗎!”
明懷懷着自卑的情緒教訓完明韞,又冷靜分析,按理來說,這個年紀的小娃娃不應該有這麼大的胸哇,這要是跑起來,不得當場失了平衡再摔個狗啃泥么。
車隊緩緩停了下來,管事的大太監蘇太平張羅着將明府一眾人等領進了秉福宮。
“明老太爺,皇上那邊還等着老奴去回話,咱家就先送您到這兒了,晚宴設在酉時三刻,到時老奴會親自來請,這期間還請諸位…好生休息。”蘇太平臉上堆着笑,皺紋一條條,卻難掩眼中細密的精明。
“那就有勞蘇公公了。”老太爺見事情行的順利,心情便也舒爽萬分,連連客氣道。
明懷合大夫人的安排暫且住進了一處偏殿,這裏靠近茅房,正是氣流的交匯之處,風一吹,便使得房中臭氣熏天。氣的明懷直張牙舞爪了一番,可偏偏又拿大夫人沒辦法,她心想等回頭出了府定要雇幾個江湖人將大夫人套上麻袋爆錘一頓!
先下已是申時,約摸着還有一兩個小時就要赴宴,明懷忍不了房中的“仙氣”,只好跑開,她不敢在這殺人如麻,沉重肅殺的皇宮隨意瞎跑,便坐在秉福宮門檻上看着來往的宮女,朝她們揮揮手,又呵呵傻笑兩下。無聊的景色一遍遍的過,不出一炷香的時間明懷就靠着朱門睡著了。
“太子!太子殿下!您慢點兒呦….”蘇太平剛剛回了皇上的話,就被派來照顧這位任性調皮的小祖宗,現下小祖宗跑的快,蘇太平是生怕這祖宗不小心摔了一跤,他大太監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你別管我,我要去瑾娘娘那裏拿風箏玩!”小太子跑的快,腳下生風,又練過幾天的輕功,這下是將蘇太平累的熱汗連連,又不能停下追逐的步伐。
“太子呦….!我的小祖宗誒!”蘇太平已經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了,眼角微微滲出了一絲晶瑩,他要累哭了。
鄭惟瓊,是當今聖上鄭暉最小的兒子,皇后韋氏所出。一出生便就深得皇帝喜愛,等鄭惟瓊剛過了十歲生辰,皇帝便就立他為儲君,多年來,恩寵未絕。
小太子跑了兩步,忽的發現秉福宮門檻上有一不男不女的草民正睡得四仰八叉,不禁好奇停下步子來觀察一番。
蘇太平見祖宗終於停下來了,心下趕忙謝天謝地,用袖口擦一擦腦瓜上晶瑩的汗珠,卻見明懷睡在門檻上….“大膽草民!太子殿下在此,為何不跪!?”
蘇太平一聲亮腔驚醒了正在打瞌睡的明懷。
明懷有些癔症,抬眸打量蘇太平一番,只覺得此人娘里娘氣,像個閹人。“神經病啊。”她一轉身,打算要走,卻突然意識到什麼般回頭即是噗通一跪,朗聲道:“對不起!草民給太子殿下磕頭了,太子…大人有大量,別跟我等粗鄙之人較真。”
看似穩如老狗,實則慌得一批。明懷將頭支在地上,不敢抬起,腦門上流下了一絲絲悔恨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