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開往深圳的火車
“啤酒飲料礦泉水,花生瓜子八寶粥。坐外面的把腿都收一收了啊。”
列車員的叫賣聲回蕩在吵雜擁擠的車廂內,坐在緊靠過道位置的常安緊張的看了看正在推着小貨車徐徐前進的列車員,伸在過道里的腿不自覺的又向里收了收。
這是常安這輩子第一次坐火車,15歲的他背着家人從西北的窮山溝里偷跑出來,拿着自己賣鱉賺來的600元踏上了開往深圳的火車。
此時正是1996年2月末,整個中華大地都還沉浸在過年的喜慶當中。這一年,趙麗蓉老師的《打工奇遇》在春晚上大放異彩,常安便是看了這部小品之後才決定南下打工,逃離那個自己生活了十五年的窮山溝。
常安的對面坐着的是一個自稱深圳人的河南大哥,一上車便跟周圍的人胡侃起來。旁邊有人拆穿他是河南人的時候他也不惱,只是笑嘻嘻的重複着一句話——來了都是深圳人。
這個自稱深圳人的河南大哥名叫王成,是個典型的自來熟。看出來常安是第一次出門之後,便開啟了自己的吹牛逼模式。
“小常啊,你是不知道。當年老哥也是在火車上認識了一個四川人,跟我吹了一路的牛逼。後來我才知道,那個跟我吹牛逼的四川人居然跑到蘇聯老大哥那裏搞了四架飛機賣給了國家……”
坐在王成身邊的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適時的打斷道:“呵呵,看不出來。您還是牟老闆當年的指路人啊?”
年輕人名叫趙喜良,自稱是南大的大學生。此番前往深圳是為了響應國家的號召,支援深圳建設。
被人拆穿王成也不惱,老實巴交的臉上依舊洋溢着微笑,對着常安侃着大山。
“小常啊,你知道嗎?去年美國鬼子那邊有一個叫什麼大河馬的地方爆炸了,死了一百多號人呢。”
常安輕輕的搖了搖頭,年僅15歲的他對於新聞還並不感興趣。
見常安沒說話,王成有些激動的說道。
“要我說啊,這美國鬼子就是該死,天天就知道欺負我們中國。這件事是真他娘的給人出了口惡氣啊。”
沒等常安接茬兒,那個趙喜良便再次開口。
“那個地方叫俄克拉何馬城,不是什麼大河馬。爆炸的也只是當地的聯邦大樓,不是整座城市爆炸了。而且那是恐怖主義襲擊,你解什麼氣啊?咱們應該堅決的批判那些恐怖主義者的行徑。”
屢屢被拆台,哪怕脾氣再好的人也會有脾氣。只見王成撇了撇嘴,開口反駁道。
“就你知道的多,還恐怖主義,只要是打美國鬼子的,我就支持!誰讓他們那麼壞!”
趙喜良也是年輕氣盛,聽到王成的話頓時氣鼓鼓的說道。
“豎子不足與謀!”
“……”
“……”
常安笑了笑,他聽不懂這兩個人究竟在爭辯什麼。但是在他看來,這兩個人一定是在爭辯一些對自己來說很重要的事情吧。
看着眼前的二人依舊在爭吵,常安的思緒漸漸的飄回了自己那個位於西北群山之中的家。
常安的家裏很窮,不單單是他家,是他家所在的整個村子都窮,而且窮的令人難以想像。
95年年初,常安家所在的小村莊終於通上了電。但是高昂的電費使得村中的每家每戶都還保留着煤油燈用於夜間照明。
整個村子裏唯一能夠在晚上點亮的電燈還是位於村委會門口的一盞路燈。
村長說了,這是村裏的門面,不能滅。
95年的夏天,常安第一次看到了電視。
那是一台熊貓牌的12寸黑白電視,是鎮裏淘汰下來被村長巧取豪奪搬回村裏的。自從電視搬到村裏的那天起,這台黑白電視就成為了每天晚上村裡唯一的娛樂工具。
就連年三十兒這天,村裏的每家每戶連團圓飯都不吃了。紛紛圍坐在村委會門口的空地上,收看中央電視台的春節聯歡晚會的直播。
說起來常安還得好好的感謝這台電視一番,如果不是每天在電視上看到“中華鱉精”以及地方上收鱉的廣告,他也不可能有錢買到前往深圳的車票。
在車廂的吵吵鬧鬧之中,窗外的天色也開始漸漸暗了下來。常安閉着眼睛恍惚之間竟然睡了過去,等常安再次醒來的時候,車廂里的廣播已經開始不清不楚的嗚咽着前方到站深圳站的聲音。
見常安還有些迷糊,對面的王成伸長了手輕輕的拍了拍常安的肩膀。
常安瞬間清醒,就見對面的王成指了指窗外,對着常安說道。
“小常,到深圳了。”
常安趕忙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道了一聲謝之後,便手忙腳亂的從行李架上胡亂的翻找着自己簡單的行李。
看到這一幕,王成笑了。
指了指翻找着行李架的常安,王成這才對着身邊的趙喜良笑道。
“你看,我說他是第一次出遠門吧。這下相信老哥了吧?”
趙喜良輕蔑的笑了笑,似乎對王成這種鄉巴佬的打賭題材並不感興趣,目光轉向窗外林立的高樓,似是有一種說不出的驚嘆。
列車徐徐進站,車上的人也開始逐漸躁動起來。常安擠了半天才從座位擠到了車門的位置。
待列車停穩列車員將車門打開之後,蜂擁的人群將站在車門口的常安擠了一個踉蹌。
好不容易穩住身形的常安回頭再看車門處時,便開始暗自慶幸自己提前擠到車門位置的明智。無數的人猴急猴急的向車門外衝刺着,一旁的列車員聲嘶力竭的維護着秩序,卻也於事無補。
常安準備轉身離開,卻被人拍了一下肩膀。常安扭頭看去,只見車上的那位大學生趙喜良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常安有些疑惑,撓了撓頭,有些不解的問道。
“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趙喜良從兜里掏出一個小本子和一支黑色的鋼筆,快速的寫下了一行字后將紙扯了下來,遞給了常安。
“這是我的呼機號和我的地址,在深圳如果混不下去了就來這個地方找我,讓你混個溫飽還是沒問題的。”
說著,趙喜良又熟練的將鋼筆和小本子塞回兜里,拎着自己的行李揚長而去。
常安看了看手中的紙條,臉上逐漸露出笑容。
深圳,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