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爭吵
張娜娜自從知道陸敏在天啟地產上班，便經常打電話告訴陸敏，自己想去看他，陸敏每次以忙為由拒絕張娜娜，不過，說起忙，陸敏最近是挺忙的。
天啟地產嚴格意義上來說並不是一家地產開發公司，而是一家地產代理營銷公司，因此，為了擴大效益，代理公司往往會代理多家地產商的項目，不過，因為是代理營銷，開發商對於代理公司考核的標準也很簡單，就是業績。
陸敏因為張娜娜背後運作的關係，被分到了合市最好賣的一個項目，天龍別院，據說，兩個月前，這個項目的一次開盤，大門的玻璃都被擠破了，購房者像惡狼撲食一樣衝進售樓部，指望拿到一個好房子。
這種現象一方面反映出房子確實好賣，但是另一方面也是售樓部有意而為之的結果，售樓部會在開盤前期通過各種方式積累客源，達到一定數量以後，通過供求比例來吸引客戶，打個比方，如果有一千個客戶，那售樓部就僅僅開放百來套房子，從而，客戶就佔據被動位置，售樓部再通過搖號，言語嚇唬客戶等手段提高購房的緊張度，這樣一來，真正有購買意向的客戶就真的緊張了，一個個沖在最前面，擔心購不到房子。
陸敏覺得，客戶就像韭菜，成熟了就被人一把割走，個體在時代面前顯得多麼弱小。
由於開發商只關心代理公司的銷售業績，陸敏也因此感受到崗前培訓的疲憊，這是一種集權式的培訓方式，沒有太多技術含量，但是卻讓人感覺很累。
“陸敏，過來練習講解沙盤！”一個女性尖尖地聲音鑽進陸敏的耳朵。
“好的”陸敏尋聲望去，看見一個穿着女式西裝的女人。
她看起來艷麗動人，描着細細的眉毛，嘴唇塗得性感，此時，她的手按着沙盤的玻璃圍擋上，手指細長白皙，不由得讓人想起爬在桑葉的蠶，黑色的西裝裙下一雙白皙的長腿像嫩藕一樣，踩在黑色的高跟鞋上。
陸敏看的有些入神。
“陸敏，過來練習沙盤！”聲音再一次傳了過來。
陸敏回過神來，一邊跑着，一邊開口答道：“嗯嗯！好！好！”
“我來介紹一下自己，我是這個項目的銷售經理，我叫王媛，今後你就跟我一個團隊。”女經理瞅着有些氣喘的陸敏，她的聲音像是從鼻孔中發出的。
“好！”陸敏的聲音有些憨。
望着眼前這個看起來有點憨厚的陸敏，王媛是看不起的，她認為老實人是做不了這一行。
“上次主管給你的沙盤解說詞背熟了嗎？”王媛說道。
“基本背熟了。”陸敏笑着說道。
王媛鼓起腮幫子說：“什麼叫基本背熟了，幾天了，這麼簡單的事情你都做不好嗎！”
陸敏撓了撓頭說道：“哦，我是謙虛，我背熟了。”
王媛瞅着陸敏說道：“那趕緊的呀，現在看着沙盤解說一遍給我聽聽。”
陸敏說道：“好嘞好嘞。”
陸敏抬起雙手，做了一個往下砍的手勢，開始解說：“您好，歡迎您參觀天龍別院，我們項目佔地……”
陸敏的語速很慢，聲音顫抖，王媛聽得皺起眉頭，她感覺陸敏像是在背書，表達起來沒有感情。
人性緩和的一面只適應親人和熟人群體中的小社會環境，超出這個範圍之外的陌生人就需要心理認同和共同的價值觀了。
很顯然，隨着陸敏的解說完畢，王媛立刻顯示出了一種不滿，她說道：“你這說的是什麼呀，背課文嗎？而且還是斷斷續續的，這樣客戶會有耐心聽下去。你再聽聽你的語調，哪像是在介紹產品，就像是在自言自語啊！”
王媛說話的語速很快，給人一種很急躁的感覺，陸敏對這個女人連環炮似的批評有些不舒服，因為，他覺得自己只是不太熟練，一旦熟練以後，這些都不是問題。
他反問道：“王經理說的是，我確實表現的不是很好，但是，只要我在練習幾次。你說的這些我都不是問題，而且，我也問過其他有經驗的同事，他們當時也是這樣的，慢慢就可以了。”
王媛內心不喜歡陸敏，嘴巴自然也不認同，她說道：“我看呀，你就是故意降低對自己的要求，我告訴你，我們項目是一個大項目，每個人銷售員都必須非常快的進入狀態，進入慢的，我們會淘汰。”
陸敏發現王媛正瞪着眼睛看他，眼神藏着一晃而逝的輕視。
王媛繼續說道：“明天，倘若你還不能熟練介紹沙盤，你就得小心了，我們嚴格執行淘汰制。”說完，王媛準備轉身就走。
陸敏急了，說道：“王經理，明天我能進步一點點，完全熟練我肯定做不到。”
王媛冷笑說道：“這裏是職場，我希望你不要和我討價還價，懂嗎，你還沒有資格。”
陸敏隱約感受到，王媛對自己不太又好，陸敏更知道，其他一起來的新員工情況和他差不多，卻全部通過考核，唯獨他還在沙盤這個地方停滯不前，陸敏覺得這樣不行，他必須搞清楚為什麼。
陸敏反問語氣說道：“那其他新來的員工呢？”
反問是一個很好的策略，即能為自己贏得空間，又能迫使對方進一步闡述自己的動機，輕描淡寫似的試探，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果然，王媛表情有些尷尬，事實上，其他的新員工的培訓就是走個過場，只要有個差不多就通過審核，這一切，陸敏是看在眼裏的，王媛就更不用說了。
之所以為難陸敏，王媛也是得到上面的授意，之前公司總部培訓的時候，區域女經理並不喜歡陸敏，本來想把陸敏打發到偏遠的項目，可培訓師卻強烈反對，要求必須把陸敏留在我們最好的項目，好好培養，培訓師雖然沒有決定權，但是由於他是上面領導的親戚，所以，區域女經理也不敢反駁。
不過，區域女經理也不是省油的燈，他想通過設坎來證明陸敏是個廢物，於是，他把這件事，交給了王媛。
王媛畢竟也是職場老油條，此時遇到下級的怒懟，王媛不至於無言以對。
她笑了笑說道：“呵呵，陸敏那是你那樣認為，所謂沒有深入調查就沒有發言權，你只看到他們全部通過，卻沒看到他們背後所做的努力。”說完，王媛盯着陸敏。
陸敏有些憤怒，他知道，如果不反駁，那麼就意味着他同意王媛的話。
陸敏提高聲音說吼道：“您真是閉着眼說瞎話，我問你，他們幾個哪個背的有我熟，哪個又符合你所謂的標準條件，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怒懟之中的人，呼出的氣息都是有毒的，傳播着不安與戒備，陸敏的高分唄聲音驚動了所有人，他們都不約而同的朝着爭吵的方向走來。這中間有同事，看房的客戶，更重要的是，還有天啟地產的股東王嘯天。
王嘯天，錢氏集團創始人之一，據說是東南亞華人，四十歲時就身價百億，天啟地產創立時他就是天啟的大股東，這個人有個愛好，就是喜歡巡視他投資的公司，這次，他正好來到天啟地產代理的項目。
王媛被陸敏的吼聲嚇得目瞪口呆，她長大嘴巴不知道說什麼。
“呵呵，精彩呀，員工怒懟領導？王經理？你說你該怎麼辦呢？”一個聲音笑嘻嘻地穿出來，陸敏和王媛定睛一看，說話的正是王嘯天。
“王……總！”王嘯天突如其來地一句話讓王媛尷尬至極，舌頭好像都打了捲兒。
此時王媛知道，倘若在王嘯天面前失了面子，以後他的職場生涯可就不太樂觀了，於是，她定了定神，用手指着陸敏說道：“明天起，你就不用來上班了。”
陸敏睜大眼睛繼續吼道：“你有什麼權利辭退我！作為員工，我有權利指出你在對人對事上的區別對待，我認為，你不是一個合格的經理，應該換人。”
王媛被氣的臉通紅，她說道：“我當然有權利辭退你，對於你這樣的員工，辭退是最合理的辦法，我要求你立刻，馬上辦理離職，離開公司。”
陸敏不甘示弱，正要繼續理論，手機響了，電話那頭響起一個急迫的聲音：“陸敏呀，你快回來一趟，你爸暈倒了，送醫院去了，你說這該怎麼辦呀！”電話那頭是陸敏媽媽的聲音，帶着哭腔。
陸敏感覺胸口突然隱隱作疼，他沒有再理會王媛，立刻轉身衝出售樓部。
王媛不知道怎麼回事，只是獃獃地看着遠去的陸敏。
只是更奇怪的是王嘯天，他竟然告訴自己的隨從，盯緊陸敏。
陸敏來到老家縣醫院，醫生的檢查報告已經出來，醫生告訴陸敏母子，其父親因為飲酒過量，引起高血壓，因為送醫及時，現在已經沒有大礙了，只是還需要住院觀察一段時間，並告知他們要現在去交一萬元的住院費，可陸敏囊中羞澀，根本拿不這些錢，陸敏的媽媽說道：“不用你哦，我自己帶錢了，給你你來去交一下。”
陸敏尷尬說道：“媽，這個我這月工資還沒發嗎，等發了，下個月這個錢我來給你。”
陸敏媽媽說道：“好了，兒子，媽知道你現在不順利，錢這個事情你不用操心了，還有，你父親的那個二手破豐田車，你拿去開吧，雖然破點，但是可以代步，以後回家方便些。”
陸敏不好意思接話，只是點點頭，不敢正眼瞧他媽一眼。
安頓好他父親，陸敏回到家，母親做了一些菜，陸敏狼吞虎咽地吃，吃完以後，說要趕回合市，臨走前，母親塞給他一張銀行卡，說裏面有三萬塊錢，帶到合市花吧，一定要多吃點好的。
陸敏知道，終究是父母關心他，上大學的時候，他曾經無數次的從母親手裏接過生活費，那時，他並沒有太多愧疚，而這一次，他感覺酸楚的很。
回合市的路上，陸敏開着父親的二手破豐田，心中思緒萬千，這或許是他人生最難忘的一次，父親生病，自己沒有幫上忙，反而又從他們手中拿走三萬塊錢，他感覺，自己像是一個強盜。
可真正的強盜，總有一天會被人抓住，殺死，而他這樣的強盜，永遠不會被人抓，更不會被人殺死，他會一直頂着強盜的頭銜，安然無恙的活下去，這對於他來說，是一個多麼大的諷刺。
第二天，陸敏並沒有打算回公司上班，一方面是出於對公司的不滿，另一方面是因為他想起一人，這個人就是張娜娜，前兩天，張娜娜給她發信息說自己生病了，想讓陸敏去看看她。
下午陸敏開着車，買了些補品，來到張娜娜的住處，穿過長長的別墅走廊，走到客廳，保姆替陸敏倒了一杯茶，陸敏根本無心喝茶，他想趕緊見到張娜娜。
“呵呵，陸敏呀，你來啦！”背後響起了王志遠的聲音。
陸敏回頭一看，發現王志遠正笑嘻嘻的看着他，身上還圍着圍裙。
陸敏詫異地說道：“王董事長，您這是？”
王志遠說道：“娜娜呀，因為生病，最近胃口不好，我很着急呀，保姆做的我又不放心，於是，每天我就自己下廚，變着法子做吃的給她。”說完，王志遠原本望着陸敏的眼睛，輕輕地往上揚了楊。
聽到這樣的話，陸敏自愧不如，認識張娜娜那麼久，他從來沒為張娜娜做過一頓飯。
陸敏說道：“王董事長對娜娜是真好。”
王志遠抬起手擺了擺，表示謙虛的樣子。
這時保姆走了過來，她朝王志遠說道：“董事長，夫人說讓這位陸先生進去找她。”
“好嘞，陸敏呀，你們聊呀，我進去做飯去。”說完，還沒等陸敏說話，王志遠轉身就離開了。
見到張娜娜，陸敏看到張娜娜的氣色還可以，只是心裏莫名的難受，張娜娜倒是輕鬆，表示自己已經好的差不多了，陸敏並沒有和張娜娜多聊，因為他知道，這是一個不適合表達關心的場合，因為張娜娜的老公此時正在廚房，為她心愛的女人準備食物，而陸敏又怎麼可能在張娜娜的卧室里表達自己的感情呢。
陸敏並沒有打算和張娜娜說太多，於是，他簡單地安慰了張娜娜，一個人又回到客廳坐下。
陸敏發現，在客廳的桌子上擺着一摞書，其中有一本書，寫着不認識的文字，看起來像是東南亞國家的文字，他好奇的想拿起這本書看一看，就在這時，保姆過來說道：“陸先生，董事長和夫人邀請您去就餐。”
“哎，好的。”陸敏回答道。
走進別墅餐廳，黑色大理石鋪成的地板明亮如鏡，華麗的水晶垂鑽吊燈，純黑香木桌進口的名牌坐椅，整個餐廳看起來非常地雍容華貴。
王志遠和張娜娜已經坐在餐廳等候陸敏，張娜娜起身說道：“陸敏快坐呀！”
“你倒是快坐好呀，身體那樣虛弱，陸敏我來安排啊。”說完，他指示保姆拉出他身邊的椅子，然後又說道：“請坐呀。”
“哦……謝謝呀！”陸敏回答道。
王志遠說道：“娜娜跟我說呀，叫我在工作上多幫幫你，你有什麼不懂的現在可以問問呀！”
陸敏此次的主要目的是看看張娜娜，但是，畢竟在別人的屋檐下，感情的流露是及其不合適的，因此，王志遠的問話倒是給了他一個打破尷尬的機會。
陸敏於是故意說道：“還真有呀，王董事長，為什麼在公司最前線衝鋒的銷售，多半管理的很嚴格，管理方法簡單粗暴。”
王志遠看着陸敏笑着說道：“呵呵，哎呀，這個簡單呀，一句話就可以概括，對低素質，低學歷人群要採取集權式管理，對高素質高學歷人群採取分權式管理，銷售的工作並不需要你有多高的學歷，多高的素質，只要你聽話，往前沖，就可以了。
”
陸敏對這個答案感覺到新穎，他說道：“原來如此，也就是說，對於銷售，一定要條條框框去限制他們，管理他們，不需要他們有太多的思想，服從就可以了。”
王志遠說道：“可以這麼理解，這也就是企業管理最殘酷現實的地方，對於銷售，嚴格淘汰制有利於激發這些人為你賣命，但是，對於高學歷高素質人群，這種方法往往就不太管用。”
聽了這些話，陸敏若有所思，或者說他更尷尬了，低着頭吃東西，不太敢看張娜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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