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趁虛而入
又是對不起!
傅振羽想起袁自舟,一面吵鬧着“我不要對不起”,一面掙扎着起身,最終又無力地墜了回來。
倉子堅順勢探了探她的額頭,指下的溫暖,讓他有些恍惚。猶豫片刻,他俯下身子,非常克制的、用自己的額頭輕輕碰觸了碰懷裏那位的額頭。
確定傅振羽沒有發燒后,倉子堅飛快起身,改抱為扶,另一隻手撿起了掉落的雨傘。
師兄妹便這般攙扶着,行走在雨幕之中。
沒走多遠,不習慣傅振羽的沉默,不喜歡看她這麼頹喪,倉子堅主動詢問:“不要對不起,那要什麼?只要你說,哪怕是星星月亮,我便是摘不下來,也能畫一個與你。”
傅振羽忽然停下腳步,疑惑看着倉子堅的同時,再次伸手。早有準備的倉子堅側首,避開了那隻柔夷。旋即想到自己眼下半扶半抱着人家,已是不規矩至極,便又把臉送了回來。
他的動作太快,傅振羽沒察覺到這細微的變化。
傅振羽這一次並不是要摸,而是要捏,她看看眼前的大師兄是不是被易容的。她捏了捏,卻又判斷不出真假,便笑了笑,用十分肯定地口吻說道:“你不是我大師兄!我的大師兄,早就不給我欺負了,更不會這麼寵我。他都是好凶的,就是我特意做了一桌子好吃的給他,他都不笑,最最最可惡了。”
當著你的面光明正大地抱怨嬌嗔,三分小錯也要被誇張成十二分可惡,總是被自己氣得掐人——這才是他的小師妹,倉子堅忍不住嘴角微揚,無奈又寵溺地說道:“又胡鬧。”
那張不拘言偶然露出的微笑面龐,在雨幕中比那袁自舟不知妖孽多少,可惜無人瞧見,便是他自己也不曾察覺。
油布大黑傘遮住了大雨,身旁的人擋住了冷風,還傳來陣陣溫暖,傅振羽的情緒和理智,緩緩恢復着。扶着自己那僵硬的身子,表明大師兄在關鍵時刻,便是為難自己,也不會不管自己。意識到這個,傅振羽停下腳步,昂首問倉子堅:“大師兄,我要什麼,當真都可以?”
“我能力範圍內。”
倉子堅非常機智地補了個但書,卻依舊不好用。雨聲雖大,他依舊清晰得聽到了傅振羽的請求——大師兄,我要做夫子,教師兄們的夫子。我要師兄們和我一起努力,把南湖七秀變成南湖七進士。
倉子堅腳下一踉蹌,跌向雨路。
落水之前,猶記得給傅振羽做墊背。
“哈哈哈……”
望着趴在自己身上狂笑不止的傅振羽,倉子堅忽然覺得如果能讓她這般開心下去,自己妥協一下……嗯,換個方式妥協,也不是不可以。
開懷大笑過後,傅振羽漸漸恢復精神。
她先前並非體力不支,而是精神受了重創,虛脫在雨中。這會兒想開了,力氣也漸漸恢復。只不過,覺得一直僵直着身體扶着自己的倉子堅很有意思,便壞心地不告訴他真相,讓他繼續難受着。
誰讓他讀書沒讀到家呢?
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以手,權也。
路遇童掌柜,倉子堅吩咐他:“去買兩套衣裳,帶回食為天。”
童掌柜沉默片刻,依言而行。等他帶回了一男一女兩套衣裳回到食為天時,傅振羽已灌了一大碗辣嗓子的薑湯,辣得直冒汗。見倉子堅不滿地看向女裝,童掌柜掃了眼渾身濕漉漉的傅振羽,解釋:“齊家布莊沒有東家合身的衣裳,我怕東家濕衣穿得太久生病,匆忙買了回來。”
眼下再去重買,確實不合適。倉子堅接過衣裳,非常嫌棄地看了眼后,才把衣服丟給傅振羽。打開衣服剎那,傅振羽笑了。
這件衣裳的設計圖紙,還是出自她的手呢。只是,即便在書院,她也是一直穿着儒士裝,只在回傅家堂時規規矩矩地換上女兒衫。顏色除了喜慶的紅色,便是參加喪禮的純白,從未穿過這麼嫩黃這種粉嫩的顏色。心理年齡超過三十的老阿姨,加上職業需求,真心嫩不起來。
傅振羽換好衣服打開門,迎上一雙極力壓抑的目光,在崩潰邊緣強忍的那種目光。
“回房!”
“凶什麼凶。”傅振羽嘟囔着,依言回房,卻見倉子堅跟了上來,便疑惑地喚了聲,“大師兄?”
“把頭髮擦乾,束起來。”
好吧,大師兄老毛病又犯了。傅振羽她撅了撅嘴,嘀咕了句“古板”,倒也拿起干布,擦起頭髮來。布再干,那也不是吹風機。傅振羽想着反正擦不幹,便胡亂擦了幾下,抓起竹簪就要挽發,再次被倉子堅攔住。
“大師兄,你今天很不對勁啊!”
倉子堅面無表情地說:“躺好,絞發。”
傅振羽眼睛一亮,爬上小榻,閉上眼睛陷入回憶。
那時,作為獨生女的她,過着衣來張手飯來張口的幸福生活,頭髮她娘洗、她娘來收拾。她娘的手很巧,會各種各樣的髮髻,她啊,着實做了幾年可愛迷人的小姑娘。可是後來,後來她娘終於生了日思夜想的弟弟,便說:“小羽,你長大了,要自己照顧自己。”
七歲不叫大,八歲就大了么?
傅振羽眼睛有些酸,以濃重鼻音問倉子堅:“大師兄,你至少五年沒給我絞頭髮了吧?”
“你長大了。”
對,又是長大了。
娘忙着照顧弟弟,說她大了,就讓她自己梳頭髮。可她根本不會梳髮髻,哪怕是簡單的元寶髻都不會。父親比她還糟糕,連最簡單的挽發都不會。她又存了賭氣的成分,便整日披頭散髮。注重儀錶的大師兄,見不得她這樣子,便替她來收拾,從笨拙的熟練。
然後有一天,大師兄忽然說“你長大了”,便也沒替她收拾過頭髮。
這一次長大,傅振羽不再賭氣,默默挽起頭髮,只以男裝示人。傅父同和倉子堅都認定這是父母偏心之過,傅父多次提醒傅母,讓她不要忽略女兒。
然而,傅母心心念念十年才得的寶貝,已經不是重男輕女,是執念。傅父每每提及,傅母就理直氣壯地懟回去:“你還說!都是你和子堅兩個把寵她成這樣!你們一個是父親,一個是兄長,能這麼寵她一輩子么?我不過是不再給她梳頭髮了,她就倔成這樣。可也不想想,這麼大的姑娘家,有幾個不是自己梳妝的?她這性子不管一管,將來嫁了人,如何能在婆家立足?”
倉子堅那會兒想說的是,如果你們願意,我能這麼寵她一生。可惜的是,直到現在,他也沒能力說這話,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另一個男子,趁虛而入。
趁他虛弱之際,搶人。
心緒不寧的倉子堅手下力度掌握不好,傅振羽立即哇哇叫:“大師兄,疼!”
“對不住,不會再疼了。”
倉子堅信誓旦旦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