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風言風語
韓末之父也是秀才,標準的窮秀才,寧肯一病死去丟下孤兒寡母的,都不肯結交權貴多掙那一文錢,迂腐得令人生厭那種。
韓家的骨氣擺那,幫錢家的時候,又因那對母女手藝有限,傅振羽着實費了不少心思。最後,她高價從回春堂買了兩種藥草,交給了那對母女種植,再反賣給回春堂。藥草種子不值錢,主要是種植手藝,回春堂開了天價,一千兩。
也就是說,韓家母女每年掙那二三十銀子,都是建立在她四年前賠出去的千兩銀子之上。這事,韓末是知道的。
不同的是,他以為幫他的是倉子堅,奉倉子堅為恩人。
倉子堅除了家事,便是傅振羽的事,他樂意至極。背黑鍋、背人情債,他都樂意受着。因而,韓末視他為恩人,他從未否認。
聽了韓末的請求,他的反應,比傅振羽的反應還大。因為,數年日夕相處下來,不知不覺中,倉子堅心中的天平已變。傅振羽的事,已然是最高等級的事,比他的家仇,比找姐姐,都要重要的事。這種變化是緩慢的,難以令人察覺的,以致倉子堅也不未曾發現。
他只知道,當師妹的心意被辜負,他不悅。但他自信自己不會看錯人,他認為,韓末不會做出袁自舟那樣的事。所以,他聲色平靜地問韓末:“師弟退學的原因是?”
“大師兄是知道的,母親和妹妹都指着我過活,可我不爭氣,跟着師父讀了四年的書,也只中了個秀才。此次突然歸家,我才知道母親和妹妹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我已經二十了,我娘着急為我娶親,要把妹妹許配到向下地主的傻兒子。我就這麼一個妹妹,怎能叫她受這苦?”
韓末幾近咆哮地說了一通,傅振羽則道:“若為這個,我先前提的那個助學資金,你取走不就可以了?”
傅振羽準備了一些助學的銀子,韓末卻一直拒絕。她這舊事重提的好意,卻讓韓末臉色十分難看。傅振羽納悶不已,難不成,在韓末看來,用個助學貸款,比賣親妹妹還嚴重不成?還沒想明白呢,傅振羽見倉子堅定定地看着自己,立即醒悟,捂嘴,賠笑道:“大師兄繼續,我不說話就是了。”
倉子堅便又轉過身去,傅振羽在他背後做了個鬼臉。倉子堅不知,猶看着韓末,溫聲道:“放棄學業可不是小事,六師弟想好了才是。”
未來如何,得失之間,韓末已反覆想了多日,想好了,才開口提的這事。接連說了兩次“我想好了”后,他一臉愧疚地說:“我知道這時候離開書院對不住師父,但我也是沒辦法,實在是——”
倉子堅則飛快打斷他:“韓師弟言重了,師父他老人家,人如其名,他只是單純地育人子弟。韓師弟因為種種原因不願再向學,師父他老人家會為你惋惜,但不會認為你對不住他。還有其他人要走的么?若有,但說無妨。南湖書院不曾收過你們的束脩,若想離開,明言即可不來。”
不管倉子堅心裏如何作想,他的面上,是一點兒惱意都不見。他身後的傅振羽,可就沒這麼好的定性了,氣鼓鼓地望着韓末。
這時,林儉站了出來。
傅振羽再次沒忍住,驚道:“不豐哥哥,你可是我哥啊!”
便是親兄妹也該避嫌,何況表兄妹?倉子堅不知因為哪個,怒斥傅振羽:“再說一個字,便回去做你的女工!”
傅振羽不說話了,卻是惡狠狠地瞪着林儉。
林儉紅着臉道:“大師兄,我要離開幾個月。至於原因,過幾日我爹娘來了后,大家便知道了。”
倉子堅腦海里把林家的事過了一遍,想到某種可能,心裏有些泛酸,卻沒說什麼。輕輕頷首后,看向另外兩位師弟。
老四喬增枝道:“我跟着大師兄讀書。”
“大師兄,前幾日,我遇到了袁探花。”老七周啟卻是不說走,也不說不走,說兩句毫不相干的話,又在大家不贊同的目光中,解析,“不是我特意找他的,是端午那日出門,偶然遇到的。”
這解釋,頗有些掩耳盜鈴的意思。傅振羽才要說話,見倉子堅已回頭,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她不吱聲了,周啟卻不放過她,突然幽幽道:“袁探花跟我說他在京城收到了君夫子的恩惠,又與君姑娘有婚約,不得重歸中天書院。”
倉子堅問:“你信了?”
周啟道:“為何不信?他若是有心背叛,怎會與我說這些?”
傅振羽沒忍住,插言:“有心無心,結果有差么?”
喬增枝跟着道:“就是。”
倉子堅沒來得及攆傅振羽,就聽周啟別有深意道:“袁探花沒說錯呢,小師妹現在非常恨他。”
好好的,為何恨?自然是因愛生恨。倉子堅的理智“啪”地一聲斷了,拍案而起,直視周啟,眼神凌厲得像是要殺人。
這不是生氣,是直接憤怒了,表現得如此明顯。同門三四載,大家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倉子堅。所有人都開始琢磨周啟的話,怎麼就能把大師兄氣成這樣?周啟平時有些慫,若是往日,定然也就怕了。眼下,卻因為震驚,他忍不住將視線從倉子堅身上移開,看向傅振羽,磕磕巴巴地說:“袁探花還說,大師兄一定會生氣,因為大師兄對——”
便是沒說完,他說的那麼曖昧,幾個師兄弟又都是血氣方剛的年紀,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眾人的視線來回在大師兄和小師妹身上晃悠,試圖發現那點貓膩。其中,林儉作為表哥,極為嚴肅地看着倉子堅,做好隨時打小報告的準備。
傅振羽也不是真的懵懂少女,瞬間氣炸!
誤導周啟說自己對他有情,還傳播大師兄對自己有情這樣的惡言,那袁自舟就差把她家乾乾淨淨的南湖書院,說成了風花雪月場所,這比背叛還噁心人。坊間長舌婦人傳人閑言,那是閑的;袁自舟這麼做,則一定有他的目的。
傅振羽怎能不惱!
因為氣惱,傅振羽一時沒說出話來,叫別人搶了先。
“周秀才,請。”
一直很平靜的倉子堅,拍案而起,還改了稱呼,不認周啟這個師弟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