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金冠
第二章小金冠
三月春回大地,歙州城中出雲街上,溫家五進的院子就坐落在幾乎正中的位置。
此刻東方初泛魚肚白,溫桃蹊的小雅院中有僕婦婢女捧着衣物魚貫而入。
菱花銅鏡前的少女十三四歲的模樣,面容姣好,眼神純凈又溫柔,白嫩的一隻手遞出去,在妝奩中挑挑揀揀了好半天,眼中多出些許苦悶:“上上個月的時候,大哥不是打了個小金冠給我嗎?”
白翹正替她梳頭呢,手上一頓,似乎仔細的想了想,誒了聲:“是,但姑娘不是說,那東西瞧着是精緻,只是不是姑娘一向喜歡的樣式,放着一直沒有用過,上個月孫媽媽叫收到小庫房去了。”
溫家家大業大的,各人的院子都帶了一間小庫房,溫桃蹊打落生就受寵,溫致真正把她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一樣,是以等到她年歲漸長,劃出這小雅院來給她住着,當時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和心血,又把她的那間小庫房擴大了好些,生怕她屋子裏東西多,放不住似的。
溫桃蹊把手落在了一支青玉雀頭簪上,對着自個兒比了比,輕嘆了聲:“阿娘還等着我,既收起來了,就不要找了,怪麻煩的,你記着吧,回頭打發人去把我的小金冠拿出來,過兩個月大哥大婚,我那天要戴着它。”
白翹把雀頭簪接過來,往她的小髻上簪了,虛扶了她起身來,又去黃花梨的衣架格子上取了她的外衫與她穿好,一面應着,一面陪着她出了門,往上房院去了不提。
可是等到溫桃蹊進了趙夫人的屋裏時,立時就察覺出了不對勁兒。
平日裏趙夫人並不是個極嚴苛的人,這麼大的家業,她這個當家主母,卻一向寬和馭下,見了人也總是眉開眼笑的,瞧着就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是以她屋裏服侍的丫頭們,素日裏活潑,絕不是拘謹的性子。
今日這樣安靜……
溫桃蹊把裙擺處略往上提一提,三兩步近了前去,端了一禮,眼角的餘光掃過了一旁官帽椅上坐着的男人,便咦了聲:“大哥?”
溫長青臉色不大好,她遲疑了須臾,剛想問一問出了什麼事,那頭趙夫人已經沉聲叫了她。
她欸的一聲回了頭看過去:“阿娘?”
這一聲她才定睛瞧見了,阿娘的身側放了個小錦盒,剔紅嵌百寶的,四四方方,瞧着精緻的很,這東西大約是大哥從外頭帶來的……
果不其然,她目光剛收回去,趙夫人便問出了聲來:“上回你大哥不是給你打了個小金冠嗎?你的小金冠呢?”
溫桃蹊面色一僵,下意識的回頭去看白翹。
她這匆匆一眼,趙夫人和溫長青都看在了眼裏,對視了一回,趙夫人擺了擺手,示意溫長青先去,他略想了想,起了身來告過禮,深看了溫桃蹊一回,轉身離去了不提。
趙夫人深吸口氣,招手叫溫桃蹊近前,拉了她一隻小手,把人往身邊帶着坐下來:“這東西是你大哥帶回來的,城北陸記典當行的掌柜叫人把東西送到了柜上,特意叮囑了,要親手交給你大哥,你大哥打開一看,就是你的那頂小金冠。”
她說的平平淡淡的,溫桃蹊卻一時如坐針氈。
她的東西一向都收的很好,而且這頂金冠,今晨她才問過,白翹說……孫媽媽?
她彎彎的柳葉眉蹙攏到了一處去,趙夫人屋裏點了檀香,能定心神的,可此時卻顯然沒用,她心神亂的很,好半天才勉強穩了穩:“陸記怎麼認得這是我們家的東西?”
“這金冠原本就是陸記金鋪打的,你大哥為著你的生辰,尋思了很久,提前了半年時間就跟陸掌柜定下了這頂金冠,是以他認得這是咱們家的東西。”趙夫人端着耐心同她解釋,也瞧的出她心神不寧,那不像是茫然無措,反倒有些質疑和憤怒在裏頭。
自己養出來的孩子是什麼樣的脾性,趙夫人是最清楚不過的,這個女兒生來金貴,是他們溫家長房唯一一個嫡出的女孩兒,嬌生慣養的,素日裏嬌蠻些倒是有,但絕不是個刁鑽的性子,同家中的丫頭們也都處的和睦,鮮少有吊臉子的時候。
“你這個東西,素日裏都是誰在收着?”
溫桃蹊喉嚨滾了兩滾,似乎想開口的,話到了嘴邊,又咽回了肚子裏。
她把小手往外抽一抽:“阿娘,我能自己處置這件事情嗎?”
趙夫人目光一沉,看向了白翹。
白翹心下咯噔一聲,方才姑娘看的那一眼,她自己也是瞧見了的,夫人是經歷過事兒的人,瞧了姑娘那一眼,豈不是要以為是她手腳不幹凈嗎?
丫頭慌了神,就想提了裙擺跪下去,溫桃蹊話說得快,趕在了她動作之前:“這事兒同白翹沒關係,阿娘,我心裏有數,既是我房裏的人手腳不幹凈,能不能叫我自己處置?橫豎也還有阿娘替我瞧着,我要是處置的不好,阿娘再料理她們,成不成?”
她都這樣說了,趙夫人哪裏有不同意的,況且孩子漸次大了,早晚是要許了人家的,她這個女兒打小就是當宗婦教養的,以前有好些事兒不教給她,是覺着她年歲還小,實在沒那個必要,如今也十三四了,如何持中饋,如何調教家裏的僕婦奴才,也該一點點的提點教導她。
如此想來,趙夫人便點頭應了:“具體是怎麼一回事,你有不明白的,去問你大哥,有料理不來的,打發人來告訴我,我來處置,只是不要把事情鬧的太大了,傳出去給人家笑話,這陣子李家也常派人到咱們府上來走動,再叫人家家裏聽了信兒,豈不說咱們這樣的人家,連家裏的奴才也調教不好,知道嗎?”
溫桃蹊口口聲聲的應下來,打發了白翹帶上錦盒,又同趙夫人撒嬌了一場,才領着丫頭出了上房院,餘下一概不提,只是臉色陰沉難看的很。
白翹心裏還是不安定,那錦盒在她手上彷彿千斤重:“姑娘,這事兒跟我真的沒關係。”
“我知道。”她聲兒悶悶的,“當然是跟你沒關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