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4 井中
沈牧之最終還是走進了小院當中。
陸尤站在門外,並未跟進來,朝着他的背影說了一句保重后,一揮手,院門砰地一聲便在沈牧之身後合上了。
門一合上,這院中場景頓時變了。
周圍佳木蔥蘢,奇花爛漫,一帶清溪,從花木深處瀉流而出,蜿蜒巨石之間,潺潺不絕。
不遠處,有山石隱於樹木之間。山石頂部,更有雕甍綉柱的涼亭。淡色紗幔垂於亭間,隨風輕舞。
此情此景,甚美。
只是,外間應該尚是黑夜,這邊卻似乎已經到了天明時刻。透白的天空,半亮不亮,微光之中,這眼前的一切,寧靜幽雅之中,卻又讓沈牧之隱隱有種陰冷之感。
忽然,一絲琴音隨風而來,出處正是那樹林後方,假山頂上的涼亭。
沈牧之心中警惕,仰頭望那涼亭瞧去。只是,那半透明的紗幔之中,並無人影。
沈牧之很確定那聲音確實是從那涼亭之中傳出,可他同樣也確定此時站在此處往那涼亭中瞧去,確實沒有瞧見人影。
想了一下后,沈牧之還是決定過去看看。
小徑蜿蜒穿梭在樹林之中,轉過幾個彎,繞過了幾株蔥翠的花樹之後,便到了假山跟前。只見,石蹬穿雲,白玉為欄。
拾級而上,猶如登天。
沈牧之走得緩慢小心,片刻后,腳下石階突然一個轉彎,頓時那涼亭便到了眼前。
微風輕拂,紗幔輕舞。只是,紗幔之下,確無人影。可沈牧之此時就在這涼亭跟前,就愈發地確定那琴聲確實是從涼亭中傳出。
亭中既無人影,那琴聲又是由何而來呢?
沈牧之盯着那涼亭瞧了半響后,轉頭去打望周圍遠處。此時這位置,應該便是這處園林的最高點。從此處往下看,整個園子應該都能盡收眼底。
而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遠遠望去,園子似乎就是個正常的富貴人家的園子,處處都透着精緻幽靜。可再往外瞧,那白牆之外,卻是一片灰濛。若再細看,便可見這外面的灰濛之中,似有不少影子飄蕩在這園子周圍,不離去也不進來。
園子各處,瞧着處處正常,卻也是處處都不正常。不過,最不正常,應該就是眼前這座涼亭了。
沈牧之將目光重新落到這座涼亭之中,猶豫了一下后,邁步走了過去。就在他準備伸手撩開那輕舞的紗幔,瞧一瞧這涼亭中到底有什麼古怪的時候,突然間,琴聲猛地一聲大響,而後身前紗幔突然化作一劍,往沈牧之胸前直刺而來。
沈牧之心中一驚,慌忙後退的同時,玉劍帶着紅光出現身前,徑直與那一劍撞在了一處。叮地一聲脆響,那一劍頓時碎作無數光芒,飛濺開去后,沒飛多遠,卻又倒卷而回,不等沈牧之回過神來,又重新凝作一柄飛劍,同時間,旁邊又有兩片紗幔光華一閃,皆都化作了飛劍,一起往沈牧之刺去。
沈牧之一招手,玉劍落回手中,緊緊握住后,腳下一動,頓時劍隨人動,一起迎向了那三道飛劍。
這些飛劍威力頂多也就是神堂境左右,對於沈牧之來說,並不足以形成威脅。不出三招,那三道飛劍都已在沈牧之的劍下粉碎,可很快,便是更多飛劍凝聚而成,再度將沈牧之圍住。
沈牧之也不着急,一邊應付着,一邊留意着那涼亭中的情況。
片刻過去,涼亭中的正主似乎沒有現身的打算,沈牧之也漸漸沒了耐心,一番考慮之後,他決定冒險一回。於是,又一次擊潰周圍那些飛劍之後,沈牧之一步邁出,徑直邁進了涼亭之中。
頓時間,眼前猛地一黑。
而後,濃重陰氣從四面八方而來,團團將他圍住,讓人有種彷彿置身水底的感覺,陰冷刺骨,又身受桎梏。
沈牧之頭頂玉簪,忽然亮了起來。淡淡金光,將周圍這些陰氣都推了出去,瞬間就讓沈牧之感覺渾身一暖,呼吸都順暢了不少。
就在這時,又是一道琴聲傳來,這一回,凄厲琴聲卻是從頭頂傳來的。
沈牧之抬頭望去,只見高遠之處,隱約有一團蒙蒙亮光。琴聲便是從那傳來的。
沈牧之皺了下眉頭后,御劍就想往那高處飛去。誰知,他還未動,周圍黑暗之中,便有無數黑影撲出,猶如飛蛾撲火一般,從四面八方涌了出來,朝他湧來。
這些黑影,沒有人形,只是一團霧氣一般的東西,卻有着人一般面孔,但都猙獰至極,無聲地嘶吼着想要將他從那道金光之中扒拉出來,然後吞噬。
頭頂玉簪的金光,在這些黑影的不斷擠壓之下,有種搖搖欲墜的感覺。
沈牧之甩手扔出幾張三陽符,強烈的金光一散開,落在這些黑影身上的時候,頓時間尖銳的慘叫聲連成了一片。
沈牧之擰着眉頭,忍着腦袋的不適,趁着周圍的黑影被三陽符的金光消滅,後面的黑影還沒來得及湧上來的時候,趕緊御劍往上飛去。
可那團蒙蒙亮光,看着不是很遠,卻無論沈牧之怎麼飛,都始終飛不到。
沈牧之意識到這一點后,便立即停了下來。
他仰頭看着那團亮光,突然明白了過來,他此時身在何處。
井中。
他在那口井中。
看來,那涼亭便是那口井。
那些飛劍,看似阻攔,實際卻是誘導。
那座假山,看似登山,實則卻是在入井。
那個陸尤,果然是聰明人。
苦笑了一下后,沈牧之猶豫了一下還是落回了地面。剛落地,那些黑影再度涌了上來,這一回沈牧之沒拿三陽符出來,而是拿出了那柄長生刀。
長生刀的煞氣已經又被他重新封印住了,但儘管如此,還是足以震懾周圍這些低級的陰邪之物了。
果然,長生刀一出來,周圍這些陰邪之物,瞬間就退去了大半,只剩了一小部分,還游曳在側,但也不敢太過靠近了。
沒了這些陰邪之物的騷擾,沈牧之行動也就方便了起來。
這井底空間似乎不小。沈牧之反正也飛不上去,便索性提着長生刀在這井底四處走動起來,看看能不能發現些什麼。
此時,棲和園的大門口。
陸尤提着燈籠,與林長纓面對面地站在大門外。
“把人交出來!”此時林長纓已經反應了過來。她盯着陸尤,面無表情的臉上,那兩道劍眉,今日似乎格外凌厲,彷彿有劍氣透出。
劍眉之下,星目之中,更是怒氣翻湧,剋制卻不壓制。
陸尤站在那裏,笑容淡然鎮定,道:“小生不懂林姑娘在說什麼!”
林長纓站在那,聞言,眼中有火焰跳躍了一下,又壓了下去。
旋即,她冷哼一聲,道:“陸尤,大明劍宗宗主弟子,是嗎?”
陸尤神色不由微變了一下:“你是如何知……”話未說完,他突然停住,而後失笑了起來:“是我疏忽了。林姑娘好眼力!”
林長纓盯着他,片刻沉默后,突然開口說道:“今日你故意誘我入府,然後欲對我行不軌之事,你說,要是這事傳出去,世人該如何評價你大明劍宗?”
陸尤一愣,而後看着林長纓的神色頓時變得古怪起來。
“林姑娘,女子聲譽豈能玩笑,你要是如此做了,不過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何苦呢?”陸尤苦笑着勸道。
林長纓道:“會不會自損八百,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傷敵一千!今日你若不放人,那我保證,不出一個月此事就會傳遍整座大陸。到時候,希望你也能如今日這般。”
陸尤看着她,默了默后,忽然道:“看來裏面那位林公子,對你來說,很重要。”
“放還是不放?”林長纓神色略有些不自然。
陸尤笑了起來:“林姑娘話都說到這程度了,我豈能不放。不過,要稍微晚些!”
林長纓一聽,頓時皺眉,剛要說話,陸尤忙搶先說道:“林姑娘且先聽我說完。”
林長纓擰着眉頭遲疑了一下后,還是決定聽他說完。
“你和林公子與我門中長老的事情,我大概聽說了一些。本來這事,與我並無干係,我也從未打算插手。只不過,我欠了那位長老一個人情,如今他要求我償還人情,我不得不答應幫忙。將林公子困入陣中一事,是我答應那位長老之事,既已答應下來,我就不能出爾反爾。不過,林姑娘且放心,林公子既能以雲海境修為傷到一個紫宮境長老,我這小小陣法,即使困得住他,也傷不到他的。等明日天一亮,他若還未出陣,我便會將他放出。林姑娘若是不放心,可到府中等着。”
“說來說去,你還是不肯放人!”林長纓眯眼冷哼一聲。話落,轉身就打算離開。
這個陸尤,她看不透,再加上那棲和園中神秘莫測的陣法,她直覺若是她和這個陸尤動手,十有八九會輸。所以,她先前才會以那種事來威脅陸尤,實在是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只可惜這個陸尤聰明至極,想必早已看出了她根本無法奈何他什麼,所以有恃無恐。
看來,只有兩個選擇了,要麼通知趙正光,要麼通知於新。
不過,於新去找那個許一了,若是此時通知他,很有可能會壞他的事。
若是通知趙正光的話……
林長纓不確定沈牧之會不會願意被趙正光所救。
“林姑娘且留步!”陸尤往前追了兩步,在身後喊住了林長纓。“林姑娘,林公子在陣中待上一夜,其實也並非壞事。袁振出事之後,三合門原本通知的並非是他的師父袁長老。可今日這袁長老突然出現,顯然是三合門故意為之。袁長老極為護短,又對袁振十分寵溺,如今痛失愛徒,悲痛之下,肯定會想殺了林公子為袁振報仇的。此乃意料之中的事情,三合門的齊長老不可能想不到。所以,齊長老如此行為,你想過是為何嗎?”
林長纓聽着這些,下意識地慢慢轉過了頭。
“他也想林公子死!不過,他應該是不方便讓林公子直接死在他手裏,所以想借袁長老的手。只是,沒想到袁長老實力不濟,非但沒達成齊長老的目的,反而還讓林公子傷了!你說,齊長老若是得知這些之後,會不會親自動手?”陸尤看着林長纓,輕聲解釋着。
林長纓陷入沉思,陸尤所說的東西,她之前都未考慮過。倒也不是她笨,而是袁長老的出現,她一開始並不知道,直到前不久才從陸尤那裏隱約知道的。如今陸尤再這麼一梳理,她立馬就想通了,甚至猜到了齊鳴為何要對沈牧之下手的原因。
因為於新去找許一了。
“林公子留在我的陣中,雖然是被困,可同樣的,也能避免他被三合門的齊長老找到,落入齊長老的手中。如此一來,我既不用出爾反爾,林公子也能暫時沒有性命之危,是為一舉兩得。林姑娘可能接受?”陸尤說著,望着林長纓,眼睛裏的一些光亮,與林長纓眼中的有些相似。
林長纓一時間忽然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
陸尤見狀笑了笑,而後又說道:“明日天亮之前,林姑娘還是儘快通知貴派長老前來,如此方為穩妥。”
林長纓看着他,忽然問了一句:“那袁振應該也算是你的師弟吧,你為何……”她話未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了了。
陸尤看了她一眼,沒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