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0 小生陸尤
深沉夜色之下,莽莽大山猶如巨龍橫卧。黑水蜿蜒其中,波瀾水面在微弱月光之下,泛着粼粼光華。
黑水之旁,烏山城內,依然還有燈火璀璨。
林長纓獨自一人等在客棧之中,難免心憂。
既憂心於新是否能順利找到許一,也憂心沈牧之被留在那陰陽天內是否安。
樓下,還有酒客喧嘩。嘈雜的聲音,穿過緊閉的門窗,依然清晰可聞。
林長纓皺了皺眉頭,有些煩躁。
忽然,有腳步聲走到門外停了下來,聽着像是店裏的小二。
果不其然,隨着敲門聲的響起,小二的聲音也傳了進來。
“姑娘可歇下了?”
林長纓邁步過去,拉開了門,看向那低着頭不太敢看她的小二,問:“什麼事?”
小二伸手遞過一封信,道:“剛才有孩子送了這封信過來,說是給姑娘的。”
林長纓一聽,看着那封信並未立馬伸手去接,皺着眉頭打量了一眼后,問小二:“那孩子呢?”
“那孩子已經跑了。”小二訕笑着回答。
“那你可有問是誰讓他送的這封信嗎?”林長纓又問。
小二一聽,連忙答道:“這個小的倒是問了,說是一個年輕小伙。”
年輕小伙?
林長纓皺了皺眉頭,他在這烏山城中並無什麼熟人,而且今日入住這客棧,除了於新之外,也是無其他人知曉的。
誰會送信給他呢?
林長纓想了一會,心頭有些猜測,但又覺得不太可能,遲疑了一下后,又問小二:“會不會是弄錯了?”
小二笑了一下,道:“應該不會弄錯的。小的這客棧當中,像姑娘這般一人住着的,僅有姑娘一人而已。”
林長纓聞言,便也不再說什麼,謝過小二后,伸手將那封信接了過來。打開信一看,信上只寫了一個地址:康壽街山河園。
林長纓看了一眼這地址,便立馬將準備退下的小二又叫住了,問他:“這康壽街山河園是什麼地方?”
小二回答:“這康壽街上住的都是富貴人家,至於這山河園,小的倒是不太清楚。要不,姑娘稍等等,小的幫你去打聽打聽?”
林長纓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不用了,謝謝。”
“那姑娘好好休息,小的先下去了。”小二說完,躬了躬腰,便退下了。
林長纓捏着那封信,站在門口,心頭猶豫良久后,還是決定去這什麼康壽街山河園看看。想着,她便出了房門,到樓下問了小二這康壽街山河園的位置,然後就尋了過去。
康壽街位於烏山城的北面,街上住的大多是富貴人家。
山河園一直在康壽街的末尾處。
林長纓站在遠處一戶人家的屋檐上,悄悄往那山河園的方向望去。只見夜色之中,那山河園內,雖也有燭光,但並不多。
偌大的院子,大部分都籠罩在深沉的黑暗之中,透着幾分神秘。
只有前院亮着幾許燈火,但也看不出什麼。
不過,似乎並沒有什麼靈力的痕迹。
再看門口處,昏暗燭光之下,倒是有一個人正拎着燈籠在門口站着,似乎是在等着誰。
那身影,遠遠看去,倒像是個年輕人,只是身上並無靈力痕迹,看體態也不像是個修行之人,很可能只是個普通人。
林長纓擰着眉頭,又認真斟酌了許久后,身影一晃,便如夜鷹一般,掠下了屋檐,穿過濃濃夜色,在離着山河園不遠的地方,悄然落下了身形,然後又悄悄打量了一下不遠處門口站着的那個身影。
確實是個年輕人,但確實也不是她所猜測的那個‘年輕人’。
而且,這個年輕人,林長纓很確定自己不認識。
她忽然間沒了再前去一探究竟的念頭,正要離開的時候,那年輕人突然看到了她,猛地喊了一聲:“林姑娘!”
急切高昂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色里,格外的響亮。
一聲林姑娘,讓林長纓不由得停了腳步。
回頭看向門口,那人已提着燈籠往她這邊奔了過來。
林長纓暗自戒備,站在那沒動,靜靜看着那男子跑到跟前,又略顯局促地擠出一絲笑容,拱手作揖:“小生陸尤見過林姑娘。”
林長纓再次確定此人確實只是個普通人後,心底里的警惕略微少了一絲,而後開口問道:“我們認識?”
自稱陸尤的年輕人聞言,訕笑了一下,道:“昨日下午在順泰街,姑娘仗義出手救了一個女子,姑娘可還記得?”
林長纓聞言不由微愣了一下。她昨天在街上確實順手救了一個女子,不過也因此事跟那個大明劍宗的人起了衝突,最後惹來了如今這局面。
莫非,眼前這個陸尤是那女子的家人?
只是,那女子又是如何知曉她姓林,住在那客棧之中?
陸尤似乎看出了林長纓心中疑惑,不等她發問,便又主動說道:“姑娘昨天所救之人,乃是家姐。當時,小生也在附近,只是趕到得不夠及時,姑娘已經離去,所以未能當面道謝。後來,也在城中讓人尋過姑娘,都未能尋見。今日家姐身邊的侍女去街上時,正好瞧見了姑娘,就冒昧請了姑娘來家中一坐,還請姑娘不要怪罪!”
林長纓看着他,這陸尤言談懇切真誠,倒像是確有那麼回事。可此事,總讓人覺得怪怪的。他們既然知道了她在那客棧,想要感謝,為何不親自登門。就算不親自登門,也可以讓家裏侍女小廝之類的來傳個口信。可此人,偏偏這些方式都不選,非選了一種故作神秘的方式,引誘她來此。這怎麼看都有幾分不懷好意的意思。
林長纓想了一下,心中覺得還是警惕幾分好,便道:“天色已不早,既已見過,你的感激之情我也已心領,那此事就這樣了。告辭!”說罷,她就準備走。可陸尤卻又喊道:“姑娘且留步。”
“還有何事?”林長纓皺眉。
陸尤訕笑了一下,道:“小生清楚,姑娘這等人物不喜被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打擾。只是,今夜引姑娘來此,確有要事想請姑娘幫忙,還請姑娘能再施援手,救我家姐一命!”說著,那陸尤竟是一撩衣擺,就要給林長纓跪下。
林長纓沒攔他,聽着他的膝蓋咚地一聲跪在了石板上,眉頭擰得更緊了一些。
這時,那陸尤又說道:“小生知道若是小生直接去客棧請姑娘,未必能請得動姑娘,所以故意如此,引姑娘來此。還請姑娘大發慈悲,再救家姐一次!”說完,磕頭就拜。
林長纓平日裏看着有些冷麵,但實際卻是個心善心軟的。
此時見這書生模樣的陸尤如此行為,心頭僅剩的那些警惕也被心軟給壓了下去。猶豫了一下后,她便開了口:“你先起來說話。”
陸尤一聽,大喜,又連磕了三頭后,才站起身。
“你那家姐怎麼了?”林長纓問。
陸尤回答得有些遮掩:“小生從未見過這種情況,一兩句話也說不清楚,姑娘要不親自去看一下?”
林長纓看着他那滿是祈求的眼神,終於還是心軟,點頭同意了。
陸尤大喜,忙領着林長纓往山河園走去。
很快,二人便到了山河園的大門口。陸尤一停不停地走上台階,準備跨過門檻往門內走去。
而林長纓卻停在了台階下,抬頭看着高掛在上的門匾,隱約覺得那上面鎏金的山河園三個字有些怪,可具體哪裏怪,卻說不上來。
這時,已經邁進門檻的陸尤停了下來,回頭看向了站在那裏沒動的林姑娘,疑惑地問了一句:“林姑娘,怎麼了?”
林長纓收回目光,搖了搖頭,道:“沒怎麼。”說著,邁步就往台階上走去。
陸尤站在門內看着她,嘴角的笑容真誠中透着謙卑,謙卑中又帶着幾許感激,感激中又夾雜着少許的急切,一切都表現得那麼恰到好處。
可林長纓看着他,越看心中越覺得奇怪。
就在她抬腳準備跨境門檻的那一瞬間,她忽然停住了。
陸尤看着她,眼底有一抹暗光一閃而過,而後問她:“怎麼了,林姑娘?”
林長纓沒作聲,盯着他看了兩眼后,忽地將那隻懸在門檻上的腳給收了回來,道了一句:“昨日你家姐被那登徒子欺負的時候,是不是掉了一個荷包?”
陸尤一愣,旋即笑答道:“此事小生倒是不清楚。”
“那荷包被我留在了客棧,不如我現在去取來,待會見了你家姐,正好可以問問她。”林長纓說著,便往後退了一步。
陸尤站在門裏,沒動,只是那一雙長得有些風流的丹鳳眼,卻微微眯了一下,而後輕聲笑道:“不過一個荷包,姑娘不必着急,回頭再取也是一樣的。”
“還是現在去取了來好!”林長纓淡淡答道,隨後腳下又往後退了一步。
陸尤還是站在那裏沒動,只是臉上那笑容卻少了不少,也沒了先前的謙卑,變得冷淡了不少:“姑娘既已來了,就不必急着走了。家姐還在裏面等着,姑娘還是先隨我進去吧!”隨着他話音一落,林長纓忽然眼前一虛,再看,她竟已在門檻之內。
陸尤就站在她身旁,微笑着看着他,手中那盞燈籠,微光昏暗,卻絲毫不動。
“林姑娘,請隨小生來!”他的笑容里,又恢復了之前的真誠,謙卑,感激,和急切。
林長纓站在那,心頭卻有寒意生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