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人生路難 023 銀簪
片刻后,已經平靜下來的沈牧之摘下笠帽和面紗,然後認真朝着鄭西拱手行了一禮:“牧之見過鄭叔叔!剛才多有冒犯,也是無奈之舉,還望鄭叔叔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要往心裏去!只是……”話鋒一轉,他抬起頭看向鄭西:“我不能和您一道去大營!我在這城中還有事!”
鄭西聞言,微微皺眉,問:“那楊三哥?”
沈牧之遲疑了一下后,點了點頭:“是的!我已經查出了一些線索,大哥之事,跟這個楊三哥脫不了干係!而且,我已經從他口中得知,大哥之事,真正的幕後主謀,是王府中人,化名七星!”
鄭西聞言,面露驚色。不過,很快,就又平靜下來。他看着沈牧之,沉吟着說道:“你大哥之事,等你父親從奇石谷抽出身來,自會調查清楚。到時候,無論幕後主使是誰,你父親一定會還你和你大哥一個公道。至於這楊三哥,他也逃不掉,你不用操心這些。現在外面到處都是想要抓你去領賞金的人,你繼續留在這城中,不安全。聽話,跟我一道去大營!”
沈牧之心頭悲涼,搖了搖頭,道:“我與那楊三哥之間還有交易,現在酒樓外面應該有不少他的眼線,若是我跟您一道離開,只怕是走不出多遠,就會被攔下。與其連累您,不如您先去奇石谷,等見了父親之後,再帶人來城中尋我。”
“不行,這樣太危險了!你必須一道跟我走!我身上有你父親給的令牌,這楊三哥再厲害,難道還敢和將軍府的人正面宣戰不成?”鄭西一臉嚴肅。
沈牧之看着他,心頭只有凄涼。
楊三哥敢不敢跟將軍府的人正面宣戰他不知道。他只大概知道,這將軍府在大哥一事中,恐怕也未必是乾淨的。
而且,他已經吃下了噬心丹,離開也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
就算逃出了這座奇石鎮,去見了父親一面又如何?
如果,他一開始的時候就選擇相信自己,事情根本不會發生到今天這個局面。
他終究還是沒辦法不怪他!
他現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殺了楊三哥。
就算殺不了楊三哥,也要多殺幾個他手下的殺手。
那些黑巾蒙面的殺手,沒有無辜的。
殺一個回本,殺兩個,就是他賺了!
想着,他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底凄涼,努力朝着鄭西擠出一絲笑容,寬慰道:“鄭叔叔不用擔心。我手中還有那楊三哥想要的東西,他不會怎麼樣我的!您就聽我的,待會我想辦法引開那些眼線,然後你就趁機逃走,去奇石谷找我父親。”說罷,沈牧之擔心這鄭西固執不肯聽他的,就直接出劍,一劍刺向了鄭西。
鄭西受驚,慌忙舉劍格擋。
“牧之,你這是幹什麼?”匆忙間,鄭西大喝。
沈牧之置若罔聞,接連出劍,招招凌厲,逼得一開始就沒出全力的鄭西頗為狼狽。同時,這鄭西也有些驚訝。雖然他怕傷了沈牧之,沒有出全力,可此刻沈牧之出劍,那一招一式之間透露出來的實力,着實讓人心驚。就算他出全力,恐怕也很難撐得住太久。
沒多大一會兒,鄭西就被逼入了牆角。接着,沈牧之又是凌厲一劍,嚇得鄭西不由得呼吸一緊后,他突然扭身,一劍劈碎了緊閉的窗戶,而後直接縱身躍出窗戶,帶着一聲大喝“哪裏跑”后,就迅速消失在附近的小巷中。
鄭西回過神,想追上去時已經來不及了,想起剛才沈牧之出劍時所展現出來的實力,他不再猶豫,趁着樓下還沒人上來,拿起桌上那封信,就趕緊溜出了房間,躲到了另一間空房當中,然後又等了許久,聽着原來他房間裏來來去去走了三撥人後,才悄悄從房間裏走出來,小心翼翼地離開了酒樓,朝着城外趕去。
再說沈牧之,離開酒樓后,那一聲大喝,果然吸引了三個人追了上來。
他身形極快,在人煙稀少的小巷中七繞八繞之後,將這三人全部甩掉后,朝着破廟摸了過去。
很快,他就到了破廟附近。
這回,他小心了許多。
選了一處不起眼的角落,躲着觀察了一會,在破廟附近找出了三個藏着的殺手。他本想先解決了這三個殺手再進破廟找楊三哥,可沒等他靠近,其中一個殺手便有了察覺,雖然並沒發現他,可他只要再靠近一些,肯定會發現他。到時候,他想悄無聲息地幹掉對方,只怕是不可能的了。
他還想再從楊三哥嘴裏,套出一些東西來,所以暫時還不能直接跟他們動手。
思索了片刻后,沈牧之又繞回遠處,然後故意弄出了動靜,引來了那三個殺手的注意后,直接朝着破廟趕了過去。
沈牧之靠近破廟后,明顯感覺到有三道帶着殺氣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掃而過。
破廟中,楊三哥竟然不是一個人。
他坐在廊檐下,身前擺了一張棋桌,對面坐着一個女子。
女子一身白衣,一頭青絲,僅靠一根銀簪別住。
沈牧之的目光掃過那根銀簪,還未來得及驚訝,那女子轉過臉,淡漠的目光掃過他后,又落回了身前的棋盤上。
而沈牧之站在那裏,呆若木雞。
如畫不是死了嗎?
而且,他是親眼看着那個黑衣人將如畫的屍體化作了一攤濃水,那些殘餘的屍骨,就在他旁邊,被掩蓋在那些泥土和枯葉下。
難不成,是他產生了幻覺嗎?
“人頭呢?”楊三哥玩味的目光掃過他臉上后,哼了一聲,問道。
沈牧之聽到聲音,知道此刻不能分心,於是趕緊讓自己鎮定下來,再一次看了那跟如畫長得一模一樣,甚至連頭上的銀簪都分外相似的女子后,深吸了一口氣,盡量平靜地回答:“人逃走了!”
楊三哥聞言,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幾息過後,忽然開口問道:“他是不是認出了你?”
沈牧之沒說話。
楊三哥讓他去殺鄭西,肯定早就知道鄭西的身份。也就是說,這場刺殺,應該就是楊三哥給他準備的又一個陷阱。
他只要殺了鄭叔叔,那麼他就再也回不了頭了。就算以後有人查清楚了大哥的事情,他也再也回不去將軍府了,他永遠只能做楊天寶手中的一把刀,一條狗!
沈牧之沒回答,他看向那個跟如畫一模一樣的女子,問:“她是誰?”
楊三哥像是沒有聽到他的問題一般,自顧自地冷笑着說到:“你既然是空着手來,那看來你是想好了!”說這,他放在棋桌上的右手,忽然拿起了一旁的一個小巧鈴鐺:“我人生頭一回心軟,想給你一條活路。可既然你不識趣,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話音未落,拿着鈴鐺的右手微微一抖。
叮噹——
鈴音清脆!甚至悅耳!
可沈牧之的心口上,卻忽然猛地一痛,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他心口的肉里蘇醒了過來,開始肆虐。
沈牧之雖然看不到胸口的情況,但他能猜到,這大概就是那個噬心丹開始發作了。他想到之前在酒樓門口小廝說的話。這噬心丹若是蠱毒丹,那此刻在他心口發作的應該就是那些從來只耳聞過的蠱蟲了。
傳聞中,蠱毒兇狠殘忍,中者要麼死,要麼生不如死。
不過對於這兩個結果,沈牧之早就做好準備了。他來這裏,就是來尋死的。只是,他的劍還沒飲血,他的命還沒回本,又怎麼能赴死?
想到此處,沈牧之心念一動,體內靈氣頓時朝着心口涌了過去。在靈氣包裹下,那些蠱蟲的動作頓時遲緩了起來,由此而帶來的鑽心疼痛,也立馬小了很多。
緩了一口氣的沈牧之不等楊三哥看出端倪,腳下一個箭步,就朝他沖了過去。右手一抬,袖中紅光掠出,直指楊三哥的喉嚨。
沈牧之為了追求一擊必殺,不顧心口蠱蟲,靈力鼓動,速度極快,眨眼功夫,短劍就到了楊三哥的跟前。
楊三哥反應過來的時候,那抹紅光甚至已經碰到了他脖子裏的肌膚。他都能感覺到那抹紅光上傳來的冰冷感,和其中那嗜血的激動。
楊三哥臉色蒼白,睜大着眼睛,滿臉驚恐地等待死亡降臨。
可就在這時,坐在他對面的那個與如畫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卻突然一個抬手。一道白光從她袖中飛出,直接撞在了沈牧之身上。
沈牧之頓時如被巨石擊中,整個人立馬橫飛了出去,撞在了不遠處那破損的院牆上。本就破敗不堪的院牆,一下子就被撞出了一個大洞。
沈牧之口吐鮮血摔倒在院牆外的巷子裏,躺在滿地的碎磚塊中,難以起身!
院牆裏,楊三哥一臉心有餘悸,拿着那個鈴鐺的手,微微顫抖着。
他對面,白衣女子看了一眼院牆外躺着的沈牧之,眼神依舊淡漠。而後,她看向楊三哥,不悅地哼了一聲,似乎在責怪楊三哥的無用。
楊三哥低了頭,不敢言語。
“拿來!”白衣女子伸出手。
楊三哥趕緊將手中鈴鐺遞上。
這鈴鐺一入女子之手,頓時散出了蒙蒙金光。女子隨手一晃,便有清脆之音傳出。叮呤~
院牆外躺在地上氣息微弱的沈牧之,突然間眉頭緊皺,而後整個人如蝦米一般,蜷縮了起來,痛苦的呻吟不斷從他口中溢出。
女子看了一眼后,便收起了鈴鐺。可沈牧之心口的那些蠱蟲卻沒有因為鈴鐺聲的停止而停下來,反而更加瘋狂。
沈牧之蜷縮在地上,生不如死。
這時,楊三哥看了一眼痛苦不堪的沈牧之,也不知是起了惻隱之心,還是另有謀划,忽然小心翼翼地說到:“不是說好留他一命嗎?”
女子瞥向他:“我給過你機會了!”
“可是……”楊三哥還想解釋一下,可女子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直接從棋桌旁站了起來,邁步往外走去。
楊三哥見狀,到了嘴邊的話,只好吞了回去。
女子剛走到門口,忽然本該已經奄奄一息的沈牧之,卻不知怎麼回事,竟然強撐着站了起來。口中鮮血不斷溢出,身體搖搖晃晃,似乎隨時都會再次摔倒,可他卻竟然那麼固執地站直了身體,抬頭看向了那女子。
“你……你,到底是誰?”他吃力地問。
女子微微皺起眉頭,眼中有些驚訝之色閃過。
大概是沒有想到,沈牧之在受了她的一擊之後,又遭受了噬心丹的折磨后,竟然還能站起來說話。
就在她這愣神的功夫,本該倒下的沈牧之,不僅站了起來,還朝着女子走了一步。
“你頭上的那根銀簪,是不是我哥送給你的?”沈牧之目光掠過她的頭頂,又吃力地問了一句。
女子面無表情的臉上,聽到這句話后,突然就陰沉了下來。一甩手,一抹金色從她袖中飛出,直奔沈牧之胸口。
沈牧之看到那道襲來的金光,沒有躲,因為他躲不開。手中短劍舉起,迎着那抹金光,然後用盡了他這一生最後的力氣,劈了上去。
金紅二色光芒,瞬間就撞到了一處,然後瞬間炸開,彷彿是天邊最美的晚霞。
鐺地一聲巨響,猶如洪鐘大呂,一股音浪卷着狂風,向四周涌去。
站在白衣女子身邊的楊三哥臉色瞬間慘白,一連往後退了好幾步才勉強站穩身形,臉上微微一紅后,又被他壓了下去。
而周圍那幾個埋伏的刺客,卻在這一場狂風席捲而過的時候,紛紛暈了過去。
整個奇石鎮都在這一刻聽到了這一聲回蕩不休的鐘聲。
而正面硬抗這一下的沈牧之,則再次倒飛了出去,撞在了對面牆上后,身子滑倒在地,一動不再動,也不知是死了還是暈了過去。
女子一招手,那懸浮在手中的鈴鐺迅速回到了他手中。而後,她腳下一動,便朝着已經生死不知的沈牧之走了過去。
很快,便到了他身旁。女子略微打量了一眼后,目光落在了他手中緊緊攥着的那柄白玉短劍上。
“竟然沒碎!”女子嘀咕了一聲后,蹲下身,伸手就要從沈牧之手中取過這柄短劍。
卻不曾想,這本該已經暈死過去的沈牧之,卻在這個時候,突然睜了眼,手中短劍,猶如一條兇悍的毒蛇,突然暴起,一口咬向了女子胸口。
太過自信的女子,根本毫無防備。猝不及防之下,只來得及匆匆側過身體,避過要害。不過,短劍還是傷了女子。
女子臉色頓時猙獰,一掌用力拍向了沈牧之胸口。掌心處,一團白光熠熠。
沈牧之根本沒有力氣躲,本能之下,抬手去擋,同時體內所有僅剩的靈力,都一股腦的全部湧入了手臂之中。
砰地一聲,沈牧之左臂瞬間就斷了。不過,他也由此借力,往另一邊滑了出去。
女子身上受傷,所以一掌拍出后,並未立馬追上來。沈牧之趁機,趕緊踉蹌起身,撐着最後一口氣,往外逃去。
“還不追?”女子氣急敗壞地朝着破廟裏的楊天寶喊道。
楊天寶聞言,慌忙召喚那幾個躲在暗中的殺手,卻不知,這幾個殺手,都在剛才女子鈴鐺與沈牧之短劍相撞的那一道聲浪之中,被震暈了過去。
楊天寶召喚之後,毫無回應,顧不得去查看這三人情況,連忙自己追了上去。
此時,沈牧之已經跑到了外面大街上。
大街上人來人往,突然看到口吐鮮血,腳下踉蹌的沈牧之,並未有什麼驚慌,反而目光好奇。
沈牧之奔逃在大街上,眼前的人影,重重疊疊,看不真切。腳下踉蹌的步子,根本不知道該往哪裏走,只是下意識地往前走。
前面就是北城門。
出了北城門,走上十幾里路,就是奇石谷大營。
還能再見一面嗎?
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