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離別

第九章 離別

“哥?”

讓單雙回神的,還是悄悄打開房門的丫頭。或許是真聽進去了單雙的話,沒有得到讓她走出屋裏的話語,也不敢擅自走出來。

“破財消災,破財消災。”

低聲念叨兩聲,單雙覺着老話總是有些理。雖然不知道那黃金樹丫究竟是什麼東西,可終歸是救了他一命,還給他留下了這靈劍,怎麼想,自己似乎都是“大賺”。

至於李三賺不賺,賺了多少?又跟他有什麼關係呢?

招呼丫頭出來,單雙自己還是灌了兩口涼白開。他一直覺着死似乎不怎麼可怕,興許運氣好,還能和婆婆見面。

可剛那一刻,死亡的氣味圍繞着他時,他才發現,原來自己對死亡的畏懼不比任何人強。

丟人,單雙並不覺着。只是感覺有些愧對先生的教導,君子終歸是不好當。

也或許是自己學藝不精,大道路遠,自己還是站在學府之外。只是不知道那些個泰山崩而面不改色之人,又該有怎樣的胸懷和氣度?

這一點,單雙很是嚮往。

黑娃推開門,就發現了氣氛不對。想問單雙,又止住了腳步,還是將目光放在了丫頭身上。

只是將丫頭拉過去半天,還是一頭霧水,肯定是沒能問出個緣由。這丫頭,嘴巴也真是嚴實,明明已經是淚花花,下一秒便會落淚,依舊是捂着嘴,就怕說出一個字,單雙不高興。

最後,黑娃還是只能舔着張老臉問單雙。

這種事,單雙多是不願計較。又是外鄉人,自是不願和黑娃多講。不過依着黑娃的性子,怕是沒個准信,又是不依不饒。

也就給他說了個大概,叮囑不要惹事,此事便也算是翻了過去。

立秋以過,地龍溝越顯涼意。本是地龍溝秋收存糧的熱鬧時段,今年卻是越發的安靜。

那些個外鄉人不但沒有離開,反而是更加龐雜。出門一眼望去,街上幾乎都是些陌生面孔,更別提那些隱藏在暗中的眼睛。

聽聞,鎮裏稍微好些的人家,都安排了不少的住戶。還是官家親命,也沒誰敢不答應。

一時,鎮裏的鄉里人是風聲鶴唳。

就是秋收,都是過得矜矜戰戰。家裏那些個瘟神,沒誰是不好惹的主,個個都是“神仙”。

說書先生常講些仙人故事,鄉里人還以為胡編唬人。如今,那些個龍嘯九天之輩,竟是真的成真。

好在官老爺終究是發了善心,多了些巡捕,也勉強能讓外鄉人安分一些。至於真管了多少事,那就是另外一說。

鄉里人雖是沒個資論,可也並非是不通人情的笨畜牲。終究是靈智動物,若家裏真有送不走的瘟神,也就索性自家搬出去。

換到了鎮子外山洞、石洞將就些日子,也能換些個安寧。就算是出了人命官司,與自身相隔幾里,官府也不好一棒子打死。

就是單雙,家裏沒個災星上門,每日也是不敢大意。這無名巷子一向是閑人不近,卻也比那大街還是要安穩一些。

人,總是有個避風躲雨處,心裏才不打緊。

周圍幾家近鄰,都是安排了仙家。也就自家,可能是那些個外鄉人也聽聞了他這個更大的“災星”,沒誰願意牽惹上這份因果。

一來二去,反倒是那些個外鄉人不願接近這院子。

單雙自然是樂得清靜,就是多了張丫頭的嘴,又讓單雙有些憂心。兩人的食量可比一人要多,那些個土豆,可是受了苦。

好在今年的土豆也不少,勉強能夠再撐些日子。

李嬸家自是有些存糧,可是院裏早以被封,官家多是收走了大半,能留下來的,也就些瞧不上眼的陳年舊糧。

單雙自然是不嫌棄什麼陳糧,但也沒有貿然去取。

一是那封條不是擺設,終究是個障礙。在這地龍溝,官家還是官家,在鄉里人眼裏,那就是頂破天、不可觸犯的神仙勢力。

二來,單雙模糊記得李嬸家,還有個遠遊的布叔。早年間,便與鎮子裏的年輕人走出了這地龍溝,只是這些年也沒個音信,也未見得一面。

至於三,便是單雙給丫頭留的退路。

命不命,單雙也沒真去計較。只是他這運氣,着實是不咋的。這個病秧身子,能多活一日,便是一日的恩惠。

不是單雙不樂觀,只是現實如此,哪裏又是一句話能夠化解。

若是真有個不測,那些個陳糧或許就是丫頭的救命糧。

留在封條里,可比他這破爛的茅屋院子安全,也沒那些個小偷小摸敢去覬覦。

只是丫頭一直悶悶不樂的,鼻涕蟲也不知怎的,今日都未露面,丫頭可是暗示單雙多次出門瞧瞧,也不見鼻涕蟲的身影。

雖是只有幾步路,可李三那句恩清,終究是讓單雙不好去踏那座門。遠遠一看,也就罷了。

不過鼻涕蟲雖是遲到,終歸是沒有違約。只是神情倒是和丫頭一模一樣,垂着個小腦袋,幾多的委屈就掛在臉上。

“單雙!李三說,我們明天就要去另外一個地方。”

和丫頭在角落裏交流了她們的小心思,鼻涕蟲還是沒忘了這個幾年的“貿易夥伴”。

白饃饃和土豆泥的交易,總是不需要再多做盤算。

“那不是好事?你不是早就不想待在這了嗎?”

單雙只是一頓神,緊接着就笑了笑。只是這笑可是讓鼻涕蟲不高興,絲毫不留情面,“你這人,本就長得丑,笑起來就更是讓人噁心。”

單雙也不反駁,鼻涕蟲也是傷心不下去了,懶得和單雙多做爭辯,還是丫頭可愛,可是會勸慰人。

瞧着鼻涕蟲的樣子,單雙真是打心裏高興。地龍溝好不好,自來是兩說,真要分個絕對,怕是只有那些個文聖道人。

不過未來一段時間,這地龍溝絕不會是什麼善地。

單雙不覺着自己很聰明,但也不覺着自己傻。十幾年來,地龍溝就未曾出現這樣的景象,多少讓人有些不安。

李三不是普通人,不管是那靈劍,又或是什麼天幕青銅。都是拿的出手的排面,若是鼻涕蟲出去,也受不着什麼委屈。

總是比這個亂鎮,殺人不留痕迹之處要更加安穩。

望了一眼兩個切切私語的小腦袋一眼,單雙想得最多的其實並不是鼻涕蟲。

猶豫中,單雙還是在鼻涕蟲回家時豁了出去。

打破天的,“護送”鼻涕蟲回家。在門前停了一步,還是咬牙走了進去。

“何事?”

李三還是鐵着個臉,活像欠他多少銅錢似的。院子裏,罕見的乾淨,就是他那從不離身的鐵鎚,也不知收到了何處。

一同消失的,還有那一直未曾開啟的火爐。

鼻涕蟲還想說句話,便被剛出房門的李家婆娘瞪了一眼,頓時一口唾沫下去,到嘴的話也就咽了下去。

“若是我將靈劍還你,你能否幫我辦件事?”單雙開口。

“你明知道這劍我取不回來,還劍,借口莫不是太過兒戲。”

李三真是不留情面,目光盯着單雙,似乎沒有給他任何商量的餘地。

“是!”

單雙點了點頭,還劍,卻是只是個借口。因為這劍,便是他唯一的跟李三的牽扯,但他也並非就此放棄,“可這件事若不成,我死也安心不下。”

“是嗎?”

李三很想說一句,這跟他又有甚關係?可是那雙眼睛透露出來的堅定,卻讓他第一次有了猶豫。

他與單雙接觸不多,了解談不上,可這種求人之事,他還真未曾聽誰講起過。

在這無名巷子裏,單雙從來便是那個影單影孤之人,也就是個黑娃偶爾露個臉,但也僅此而已。

可即便如此,終究是從一個煮飯都要用板凳搭上才能拎動鍋勺的小子,活到了如今。

這世道,能活下去,便是不易。

能夠不求人,而活下去,就是更大的不易。

至於像單雙這種,那更是人間罕見。

讓一個從不求人之人,低頭求教,其中的難,他李三也曾品味。

“李三!”

李家婆娘輕咳一聲,那眼神已經是很明顯。這份緣,確實就如同李三前不久所說,恩清!

“說!”

幾年不敢有半句反駁之語的李三,第一次將自家婆娘的話,左耳進右耳出,鏗鏘一聲,擲地有聲。

李家婆娘那是臉紅脖子粗,惡狠狠瞪了李三一眼,卻也沒像往日那般掃帚在手,反而拉着鼻涕蟲回了屋裏。

一時,院裏兩人皆是鬆了一口氣。

單雙,是因為李三,李三則是因為自家婆娘。

“你們明日便要走?”單雙問道。

“天亮之前便會出發。”李三沒有隱藏,因為沒有必要,只是催促道,“有求就趕快說,若是久了,可是要耽擱我去道歉。”

“我想請你帶上一個人。”

單雙這才略吸一口氣,說出了自己的顧慮。

“輕舞?”

雖是一問,其實李三已然肯定,只是想着,又不由得搖了搖頭,“實話,此事還輪不到你管。”

“帶着她,對你們影響並不大。”

單雙臉色一暗,可還是心有不甘。

“你沒聽懂我的話,此事輪不到你管,同樣,也輪不到我管。這裏面的東西,遠比你看到的要複雜。”

李三搖了搖頭,見單雙還是神色猶豫不決,只能再道,“具體事宜,我不便多說。說早了,對你對輕舞,都是一種傷害。我能告訴你的是,輕舞,即便沒有你,也照樣不會有人為難她。”

說到這裏,李三又是一頓,方道,“也就是這兩日,必有人會來接輕舞,你放心交與他便是。”

“這讓我如何放心?”

單雙多有不解,破天荒的有些惱火。

“到時候你便知曉,就是你不讓,輕舞也未必跟着你。”

李三也懶得解釋,只是一抬手,就將單雙推出了門外。關門前,還是遲疑了片刻,“有時間,多想想自己,你這命,可不該有心思去關心別人。真有餘力,就出去走走,總比在這地龍溝等死強。”

說完,也不等單雙回話,轟隆一聲便關了大門。

單雙還能如何,只能是一聲長嘆。走了兩步,卻又總覺着差些什麼。

回過頭,見着的,還是那個爬在牆頭上的鼻涕蟲。

或許是見單雙回頭,鼻涕蟲可是興高采烈的揮着手,更是指了指自己右手袖口的那一枚袖珠。

單雙點了點頭,也便舉起了左手。那裏,同樣有一顆鼻涕蟲送的袖珠。

這小傢伙,終究是不笨。

轉身,單雙總是安心了一些。只是這次揮手離別,再想見面,或許下輩子才有那個機會。

回院裏,丫頭就在牆角。學那鼻涕蟲,多是露出了個小半腦袋。就要水汪汪的眼睛,賊精賊精的,多是不願意收回目光。

以至於,就是單雙回了院子。丫頭也沒跳下高板凳,依舊是扒拉着牆頭,活像是單雙在她這個年紀,期望有個小夥伴和自己玩耍。

小孩子貪玩,卻不代表他們的貪玩重在玩字,或許,他們之間同樣有情義,同樣有捨不得。

只是隨着長大,很多事成了被迫,便也隨性忘記了小時候的最大希望,總是沒記着幫上自己孩子一把。

不過丫頭終究是幸運的,至少,她知道她在眺望的誰,等鼻涕蟲興起,兩人總能收穫滿滿。

至於單雙,那次次眺望,次次落空。也真沒誰家公子、那家姑娘有那個心思記住他這麼個玩伴。

也就是黑娃,那個傻傻的黑壯大個,在閑着的時候,願意帶上他一把。

至於原因,想來,也是因為那個大個除了自己,無人可帶。

可終歸,他和自己,可以說是玩伴,這便足夠。

去了夜塾,回來便是深夜。丫頭還是興高采烈的等着自己吃飯,看樣子,這丫頭已經遂了自己的心愿。

想來,鼻涕蟲也應該挺開心。

李三的話,單雙是將信未信。可就在第二天,他便不得不信。

因為來人,單雙怎麼也沒想到,怕是丫頭自己,都不甚了解。

白衣飄飄,肩寬衣貴,一柄長劍在背,便是出塵。即使是那些個外鄉人之中,都是出類拔萃。

更讓單雙無法反駁的便是,此人想要接丫頭,他單雙真是不得不答應。

突然覺着李三說的很對,他單雙,還真沒那資格。

此人,世間自然僅有一人,便是那當年遠遊的布叔。

“天下江山,各有定數。世間無皇,便是諸雄稱霸。我們所處天地,便是幽洲天,命格地。人人出生便有命,自死方休。”這是坐在裏屋,布叔說的第一句話。

“你的命,並非無解。”這是布叔第二句試探。

見單雙不言語,便又道,“我知曉一門種星道,可換命,可替生死,不受命格支配。”

這是布叔最終的目地。

“種星道?”

單雙這個泥腿子自然是沒聽過什麼種星道,換命?聽着自然也是挺吸引人。

若是以往,單雙抱着不妨試試的心態也可能壓不住心中的好奇。但今日,他終究是不再那麼動心。

君子,正衣冠,更正的便是身心。

或許他自己還遠遠與君子二字沾不上邊,可並不妨礙他自己朝着這二字去靠近。

命也罷,衰也罷。讀書人,正的應該是身心,身心正,則無畏。

先生給他的禮法裏,多是講君子二字,單雙也記在了心裏。

“多謝布叔好意。”單雙恭手,便已是尊敬,“我不信命,換命自是無用。”

布顏盯着單雙很久,終究是點了點頭,“你不認命,我便不易多說。但有句話,我還是多有勸告。李三不是幽州人,自是可以不信命,可你不是。”

“多謝布叔提醒。”

單雙點了點頭,卻是已然起身。

布顏也是一笑,只能是跟着起身。一些心思,終於是就此放棄。

“既然如此,此事便告終。可你幫了丫頭,我便受了你的恩,我自是苦命的信命之人,所以…”

“丫頭之事,與我而言,並非大事。布叔若是在意,便分我些錢財,對如今的布叔而言,也只是小事。”

布顏未曾開口的事,單雙心裏自然是清楚。李三不信命,尚且不願留下恩惠,布顏既是信命人,則更無理由。

“錢財自然不是問題,不過丫頭與你而言不是大事,與我而言,卻是頭等大事。”

布顏笑了笑,取出一個錢袋子的同時,又交給了單雙一塊黑牌。

黑牌正正方方,並無特殊造型。牌面也很簡單,就是無事二字。

“這是無事牌,裏面有我一道神通。或許你現在還不理解,但你只需要記住,若是有危險,折斷它便可救你一命。”

單雙沒有猶豫,安心的接了下來。布顏便推開了房門,丫頭就站在門口,有些不解的望了望單雙,便被布顏拉着走出了院子。

丫頭的眼神多有一些怨言,單雙也不在意。丫頭還小,很多事終究是超出了她的那個小腦袋所想。

其實,這不但不會讓單雙心煩,反而覺得甚是欣慰。

考慮不清楚事情的小孩子,才是小孩子。

若是丫頭能夠想明白其中細節,那個丫頭,絕不是單雙所希望看到的。

這種孩子,有他單雙一人,足夠。又或許,還要加一個黑娃。

轉身,單雙臉色終於有了一絲落寞。

這院子,終究在短暫的熱鬧后,又陷入了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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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天借道萬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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