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夜晚
傍晚時分，紅霞艷似血，風吹的過於兇猛，整個西方的雲彩都拉成了絲帶，宛如是一片浪潮正起的紅色海洋。另一邊，月亮顯出輪廓，像是一隻黑色的瞳孔在注視着大地。
夜幕的降臨並沒有產生過多影響，士兵們在已經被佔領下來的廣場上建築新的防線，用沙袋和特殊材料加固圍牆，架設火力網。
每棟樓的樓頂都有配備火箭筒和重機槍的戰鬥班駐守，安全員、信號員憑高而望，任何的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熾烈的大功率探照燈裝在樓頂下側，汽油發電機徹夜作業，保證這一片的照明系統運轉正常。
許多由昆蟲進化的地獄產物喜近光源，這一片的光亮足夠，吸引得它們飛蛾撲火似的趕過來。
槍聲始終沒有停下來空隙，尖銳的示警哨聲此起彼伏。
晚上七點多，從後方送來飯菜，兩輛物資車從新打通的運輸線駛過來，停靠在廣場中央。
本來像這種特殊的作戰環境，想填飽肚子用罐頭和單兵食品就可以解決，高層考慮到收復城市時有不少民間覺醒者做出了貢獻，就寧願麻煩一點，也要讓前線的人吃上可口的熱食。
不過，這裏的“麻煩”比想像中的可大得多，光是護送兩輛物資車，就出動了一個組裝連的兵力。
軍隊的炊事班班長從車上跳下來時，手裏還拎着一把上着刺刀的自動步槍，他身上粘的不知誰是的血，黑一片，紅一片的，他跟個沒事人似的，招呼士兵們過來打飯。
“哥，吃飯了。”李風跑過來，手裏捧着兩個飯盒，裏面裝有西紅柿炒雞蛋、醬香牛肉等菜肴。
王徒早已飢腸轆轆，當下也不客氣，伸手接了過來。
李風在王徒身邊坐下，又從口袋裏掏出榨菜、罐頭等食物，一一打開來，放在地上。
菜底下蓋着米飯，北方珍珠米，吃起來香甜可口，倆人風捲殘雲，沒一會就給消滅乾淨。
吃飽了，李風又去領了兩瓶葡萄糖水，分給王徒喝。
“那邊搭了野營帳篷，王哥，飯後可以過去睡覺。”李風指着一個方向，跟王徒說道。
勞逸結合，才能保證戰鬥力，作戰分隊按組、分時段輪換，留有寶貴的休息時間。
王徒服用過基因藥水，身體機能遠超旁人，這會並不覺得疲倦，他看到李風頂着兩個黑眼圈，就笑道：“你快去休息吧，我現在還不困。”
“我……我也不是很困。”李風儘力把眼睜大，牽強地笑了笑。
他生怕把王徒跟丟了，王徒不屬於有編製的人，這現場各個單位的人極其雜亂，到時候走散了可不好找。
夜風帶有涼意，王徒把衣服掖緊了，拿起鐵劍，“去睡吧。”
“那行。”李風點點頭，他所在的分隊屬於軍隊直轄，紀律比較嚴格，夜裏肯定是要點名的。
“王哥你早點休息，一定要注意安全。”
“好。”
目送李風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王徒呼出一口冷氣，從兜袋裏掏出煙來，並沒有點燃，只是拿在手裏一下一下地輕輕敲着。
他在思考一些問題。
經過幾天的戰鬥，看起來活死人不堪一擊，實際上借用《違法者的檔案》可以觀察出，進化型活死人的數量比例已經在大幅度增長了。
而地獄產物，也既是人們口中的變異怪物，它們具備驚人的繁殖能力，在食物充足的情況下，呈可怕的曲線上升、並複製着。
當前的情況下，槍支的殺傷力依舊不小，哪怕是進化型活死人，皮肉還是很脆的，一梭子打過去便可終結它們。
讓王徒感到不安的是，地獄產物龜縮的太乾淨了。
已經很難看到它們了，它們都去哪了？
隨着倖存者和活死人之間的戰鬥呈膠着狀態，每天都有數不清的屍體倒下。
不遠處，巨大的屍體焚化坑幾乎要被填滿了，火光衝天，黑煙成為了這座城市中最醒目的標記。
人被感染，變成活死人，爬起來后，再繼續和人戰鬥。
這樣看來，如此的惡性循環，更像是某種意義上的自相殘殺。
螳螂捕蟬，而地獄產物，則如同躲在暗處的黃雀。
只待獵物露出弱點，便給予致命一擊。
想到這裏，王徒坐不住了。
他把煙插回盒子，拎着鐵劍就向廣場中的商業樓走去，軍方把這裏收復后，在商業樓中建立了前進指揮所。
特戰士兵守在入口處，閑雜人根本不讓靠近。
一名屬於覺醒者的上士攔住王徒，他腰間掛着手槍，比較引人注意的，是他那一雙黝黑色帶有堅硬質感的手掌。
他的能力是金屬強化。
“此地，禁止入內。”
“我要見歐陽將軍，有緊急軍情要彙報。”王徒鄭重地道。
初來前線時，他聽周夢瑤講過，說負責一線指揮的，是一名姓歐陽的少將。
上士仔細打量王徒幾眼，瞧出他一身肅殺氣息，動作幹勁，並非是尋常人，語氣軟和了一些。
“你屬於哪個單位的？去逐級彙報吧，你直接見是見不到的。”
王徒無奈，只能轉身離開，他當初生怕受到太多限制，就以“自願者”身份來的，能跟誰彙報呢。
他埋着頭，正自顧自地走着，有一支輪換回來的隊伍同他擦肩而過，一隻手重重拍在他的肩上。
“走路這麼看腳下，打算撿錢呀，想啥呢？”粗獷而沙啞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熟悉。
王徒一抬頭，發現還真是個熟人。
張強，攻堅大隊特戰連連長。
下午時，王徒還跟他一起戰鬥來着。
“嘿，是你小子呀，下午你特別出色，身手也非常不錯。”
很顯然，王徒的優秀表現沒能躲過他的眼睛。
一名優秀的指揮官，在混亂的戰場上不僅要保持足夠的清醒和冷靜，還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時刻做好下達正確命令的準備。
“謝謝。”王徒雖心情不佳，還是擠出笑容來，“你們打到現在？真是辛苦了。”
“呸，別提了。”張強狠狠啐了一口，罵道：“跟一群死人打仗，死了那麼多戰友，還佔不到便宜，想想就不爽。”
他一身迷彩服髒的不成樣子，臉上更是被炮火熏的黑漆漆的，像是剛從鍋爐里爬出來，他的那些手下也是，一個個喘着粗氣，搖搖晃晃，明顯是累到了極限。
王徒不由得心生敬意，民間覺醒者們上不上基本沒有限制，累了能及時休息，想撂挑子就撂挑子，但這些軍人不能。
他們始終衝鋒在前，吸引最多的傷害，承受最大的壓力，創造最豐碩的戰果，沒有怨言，從不後退。
犧牲與奉獻，僅是因為他們的身份——軍人。
王徒想去攙扶張強，被一把推開。
“扶我幹啥，我又不是老頭子。”
通信員打了飯回來，張強找了個乾淨的地方，和王徒一起坐下。
“一起吃。”他遞過來筷子。
“剛吃過了。”王徒說。
“好。”他用水抹了把臉，自己開始狼吞虎咽。
趁他吃飯，王徒把剛才想到的問題跟他完完整整講了一遍，其中包括地獄產物和活死人能進化、蛻變的事實。
張強豎起耳朵聽着，手上動作半點沒慢，一會兒功夫兩人份的飯就被他吃進了肚子裏。
王徒打了根煙給他，他接過吞了一口，眉頭皺成一團。
“我就覺得這些死東西，跟剛開始不一樣了，它們剛出現那會，我一槍一個，感覺跟殺兔子差不多。”他咳嗽一聲，半個腦袋籠罩在煙霧中，露出兩雙滿是怒火的眼睛來。
“這兩天，我手下一百二十個弟兄，犧牲的就剩七十多個。”他語氣低沉，拳頭握的咯吱作響，“憑什麼，它們憑什麼！”
雖然能理解他的心情，王徒卻不好接他的話，一根煙抽完，張強去掏自己的口袋，發現軟盒的煙已經被汗液和血浸透了，他隨手丟到一旁去。
“再來一根吧。”
王徒連忙給他點上。
抽着，他看了王徒一眼，說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沒有辦法。”
“這場城市收復戰，無論能不能打贏，都得打，因為輸的一方……恩，也許沒有那麼慘，不過總得試一下。”他大概覺得說的過於沉重，咧嘴笑了笑，“至少，咱們努力了。”
這時幾名白衣衛勤人員抬着擔架，運送傷員從兩人身前經過，負傷的士兵都還活着，王徒看到了被活死人撕咬留下的痕迹。
以目前的治療水平，暫且不能壓制病毒感染，所以他們熬不過今晚，為減少痛苦，其他戰友會送他們走的。
他們大概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命運，僅是平靜地躺着，望着漆黑的，沒有半顆星的天空。
王徒和張強對望一眼，皆在對方目中看到一抹痛楚。
張強站起身，啪地敬了個標準的軍禮，表情鄭重。
“戰友，兄弟，你們……走好。”
當他再坐下來時，似乎藉著擦汗的動作，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淚花。
“不用怕，咱們的人也在變強，咱們手裏的機槍可不是吃素的。”他繼續接上剛才的話，頓了下，“我手下，有不少人覺醒了，差不多有五分之一吧。”
倖存者們都已經適應和接受，身邊的人變成“超人”那樣，手掌一張，就能噴火、御水。
這也是在災難降臨時，人們得以拚死一搏的本錢所在，要強的人總會想，無論結果，都得拼一拼。
“這是好事。”王徒點頭，心裏仍想着地獄產物，“那些怪物，得防着，它們的威脅，比活死人還大。”
“我知道，等下上頭肯定要召集我們開會，在會上，我會把你說的提出來。”
他又拍了拍王徒的肩膀，用力一捏，疼的王徒臉色都變了。
“喜歡你小子，你要是我的兵就好了。”
這也算是欣賞嘛，果然刺裸裸。
王徒啞然失笑，沒好氣地道：“我剛大學畢業的時候，就想報名參軍來着，結果被刷下來了。”
“為啥？”張強瞪大眼問，憑王徒的身板和身手，他手下最厲害的兵都不會是對手，當兵怎能被刷。
“從小沒親沒顧的，審核通不過……所以。”王徒這會說起來，也感到挺遺憾，那時候他是挺想去當兵的。
“唉，也是個可憐娃子。”張強嘆息一聲，隨即拍着胸脯道：“只要你不嫌棄，以後你就叫我一聲哥，我認你做弟弟。”
“亂世之下，我張強有一口吃的，就不會餓着你。”
真是個熱血漢子，重情重義，王徒着實被感動了，抓住張強的胳膊，認真道：“好，你就是我哥。”
通訊員這時跑過來，通知張強去開會。
“連長，團長讓您趕緊過去。”
倆人站起來，相視一望，都嘿嘿笑了起來。
“今個仗打得不錯，還認了個兄弟。”張強整理了下着裝，把帽子戴好，又說：“我沒權力私自帶你，你的實力我放心，明個多砍幾個死東西。”
王徒比劃幾下手中鐵劍，自信道：“老哥你放心，我用這個，不比你們機槍殺的少。”
槍炮轟鳴聲中，不遠處傳來軍隊的集合哨音，張強不再多說，帶着通信員扭頭就走。
王徒站着，目送，喊了一句。
“老哥，活下來。”
張強腳步頓了一下，而後飛快走遠，再也看不見了。
認了個哥，或者說，多了個朋友。在這混亂的世道，誰也不知道哪天就見不到對方了。
“感覺很不錯。”王徒嘀咕一聲，莫名覺得心情好了許多。
未來無論發生什麼，也不過是多死一些人，或者少死一些人的區別，隨他怎麼樣呢。
王徒深深吸了一口氣，把鐵劍抱在懷裏，找了個稍微人少的角落，坐躺着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