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宿下凡的三娘子

星宿下凡的三娘子

星宿下凡的三娘子

待四娘子被餵了水,喘勻了氣,岳夫人才定下心神。

她深吸了口氣緩緩道:“你們小孩子家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也不知上哪裏聽了些風言風語,外邊的大事豈是你們能知的先前那些事情的經過我已經都知道了,”然後她深深看了岳欣然一眼,臉上猶掛上了些些笑容:“看來這后宅是得好好整治了,沒得亂了你們小孩子的心。”

四娘子得意地看向岳欣然:還是阿母厲害,前朝大事,岳欣然怎麼會知道!現在她自身難保!看她還怎麼保得下那老貨!

這種赤裸裸的威脅,岳欣然只微微一笑轉而說起另一件事來:“今年真是難得的好年景,風調雨順作物豐收……只不知為何,廚房送來的賬冊上,糧食價目不降反漲。”

宋嬤嬤心中一跳,難道這三娘子要以此事為引子來撕擄?那她可就打算了算盤!夫人在銀錢採買上管束嚴厲,那賬冊是絕計不會有誤的。

宋嬤嬤只上前半步,躬身道:“好叫三娘子曉得,我們岳府採買的乃是魏京最大的糧鋪裏頭的,若是不信,三娘子可自派了人去打探,今年確是這個價兒。”

岳夫人只淡淡含笑,彷彿看着小輩胡鬧的長輩。

岳欣然點頭:“叔母治家有方,我自無疑問。秋收之日,糧價卻不降反漲,必是市面上的糧食不增反減才會這般……若非北狄扣邊,糧草先行,我實不知誰還敢在京畿重地有這樣大的手筆,叔母你說是不是?”

宋嬤嬤和四娘子猶自雲裏霧裏,他們說著后宅的米糧與北狄扣邊有這般聯繫嗎?

岳夫人卻已經面色發白心跳失速,厲聲對宋嬤嬤道:“快!去前院看看使君可曾送客完畢!請、請、請使君速來!”

自魏吳等國將狄人逐出中原已經近三十餘載,北狄如何甘心?從未放棄過卷土南下之意。上一輪北狄扣邊乃是二十年前,岳夫人尚年輕,嫁入岳府還沒多久,可她依稀知道那一戰的後果,邊關狼煙滾滾,京中隨後也是人頭滾滾,多少腥風血雨,多少著姓消失,若這一次北狄再次扣邊,成國公又帶了世子正好在邊關,岳夫人不敢再想下去。

宋嬤嬤不敢耽擱,不顧老胳膊老腿,一溜煙跑了出去。

四娘子惶恐看向自己娘親,又驚懼地看向岳欣然,難道,難道自己的親事真要出什麼變故?

岳峭踏進來時,身上猶自穿着見客的大衣衫,頭上的進賢冠都未及摘下,皺着眉頭,神情冷然不悅,顯是宋嬤嬤已然回稟過,他鋒利視線直直落在岳欣然身上。

岳欣然只作不知,行禮問安。

岳夫人、四娘子自然也要行禮相見,四娘子看到衣冠整肅、氣勢威嚴的父親,心中既是安定又帶委屈:“阿父!”

不必她開口告狀,岳峭已經開口斥道:“些許風吹草動你們着急忙慌的是什麼樣子!后宅深閨,貞靜為要!妄議軍國大事,成何體統!在衙上,妄議朝事皆是杖責三十絕不輕饒!且都好生給我在後宅待着,閉門思過!”

岳夫人登時心中大定,使君還能心思訓誡,那定是沒有收到什麼出兵的消息,全是那岳欣然胡說了!

岳欣然只微微一笑:“叔父教訓得是。”

四娘子輕哼了一聲,雖然父母在此,不敢太過放肆,可已經在想着怎麼樣捏死這個敢亂造謠、差點嚇壞她和阿母的姐姐了。

岳峭此時才坐了下來,宋嬤嬤急不顛兒地奉上茶盞,岳夫人已經決意要好好收拾遂初院,岳欣然才不緊不慢開口道:“糧價之事若叔父不肯輕信……北狄已平靜多年,這次猛然來襲,戰事必定不小。

再如何遮掩消息,可如士卒徵發糧草運送之事卻是必不可少,定會有蛛絲馬跡。叔父今日早早回來宴客,想必散朝必早,不知朝會之後,五兵、度支、左民這些相關職司的官員可有一併離宮?”

岳峭手中茶盞“啪”地一聲在地上摔了成幾瓣,茶水打濕紗袍長靴,岳夫人與四娘子唬了好大一跳,驚看岳峭,可他哪裏顧得上解釋,面上一副見了鬼的震驚神情。

如今回想,晨間散朝,五兵、度支、左民幾位尚書大人也就罷了,他們之下的幾位通事郎竟一個都未見着!那同在長平坊中、答應一併宴飲的宋使君也臨時令下人來致歉告罪,道是臨時有了差使難以列席……這位宋使君正是在掌管錢糧的度支部中!

今日朝會確是匆匆結束,莫不是當真被這女後生蒙中了……朝中當真發生了什麼大事、至尊特意早早散朝留下幾位大人單獨商議不成?!可分明朝中沒有絲毫明發消息……這一介內宅女娘又是如何得知的?!

岳峭視線驚疑難定,岳欣然卻始終含笑自若。

岳峭不由想到了另一張神情同樣淡然的面孔,隻言片語推決軍機大事,輕描淡寫於廟堂翻雲覆雨,那樣神鬼莫測的手段他亦是見識過的,見識過許多許多次……他岳峭辦不到,可這世上確是有人能辦到的。眼前雖是一介女流,卻是那人唯一的血脈!

彷彿並不知道自己扔下的是怎樣一道巨雷,岳欣然依舊不緊不慢地道:“此戰來得蹊蹺,應得倉促,必定不會順遂,朝廷必要再次出兵馳馳援,若定國公前往便罷了,若是安國公前往……”

岳峭下意識追問:“那該如何?”

岳欣然滿含深意地道:“那這門親事……叔父叔母確要重新做打算了。”

言下之意,若是安國公馳援……那便是成國公及其世子凶多吉少!且不說四娘子的終身幸福,結親乃是結兩姓之好,若是成國公陷了進去,焉知不會連累岳府?!這門親事自然是要重新思量了……

岳夫人心慌意亂,只道:“使君!她定是胡說八道是不是!就算要打仗,成國公也必是戰無不勝的!……使君快派人出去打探!阿四,阿四這可怎麼辦哪……嗚嗚……”

四娘子已經嚇得呆住,連連對岳夫人道:“阿娘,阿娘,這不是真的,她定是胡說八道!胡說八道!”

岳峭也是心煩意亂難理出頭緒,他一時覺得岳欣然說的八成為真,那些痕迹明明昭示了結果,可又忍不住斥責自己,一個后宅小娘的胡說八道,他身為朝廷命官若是輕信豈非荒唐!可是另一個聲音又忍不住冒出來:可這個后宅小娘……畢竟是那個人的骨血……

想到那個名字,再聽到耳邊岳夫人和四娘子的崩潰叨念,岳峭大喝一聲:“閉嘴!”

他勉強定了定心神,才拿出朝堂廝混的理智:“更衣,備車。”

岳夫人一刻不敢耽誤,連連指揮奴僕婢女行動起來。整個岳府在岳欣然短短一番話間,以正院為中心,掀起巨大的風浪。

看到這樣慌亂的情形,岳欣然心中搖頭,便再次出言提點道:“叔父留步。”

岳峭情不自禁停了下來,認真去聽岳欣然要說什麼。

前朝既無消息,便有是人不想叫眾人都知曉這消息,叔父外出,還需從容不迫。”

岳峭不由倒吸一口涼氣,不想叫眾人知道……除了殿上最高那位還能誰?若是他出去打探消息,不慎反把消息傳了出去,一個不好,那便是抄家滅門的禍事!

岳峭思忖半晌,才轉頭匆匆對岳夫人道:“我書房中那幾盆‘真菊’差不多開了,我去請幾位街坊里的同僚來賞菊,你看着安排一二。”

岳夫人轉不過彎來,這當口還要安排什麼勞什子賞菊?!

岳峭卻根本再無功夫同她解釋,若沒個好由頭如何能不驚動外界又套得到話,且同個婦人解釋這些事頗費口舌,如今哪有功夫!他只大聲催促,登時屋中又是忙亂混躁。

看着因為岳欣然一翻話而開始奔忙的父母,四娘子左右張望驚惶失措,連阿父阿母都開始六神無主……這一次她真的知道害怕了。

主院人仰馬翻,岳欣然亦不逗留,當即告辭而出。

正院之外,候着她的阿田和岳嬤嬤立時圍了上來,阿田雙目放光道:“三娘子,你必定是天下的星宿下凡吧!”

方才忙亂間,岳夫人並未屏退下人,岳嬤嬤在岳府中多少年頭了,自有法子打探到內間消息,雖未在場,她與阿田可是一字一句都未錯過!

阿田心中的景仰簡直要滿溢出來,在她看來,岳夫人就是后宅的天了,至於使君,那更是整個岳府的天!三娘子說的那些話她聽不明白,可她卻知道,幾句話能令岳府天翻地覆,三娘子不是星宿下凡的神仙還能是什麼?

岳嬤嬤視線中滿是欣慰與驕傲:“三娘子這是像大老爺,乃是全天下最聰明的人,那個叫……運籌帷幄!”

岳欣然無奈一笑,回到遂初院中,她只將那本賬冊順手收進標着【物價】—【魏京】的箱籠中。

阿田卻忽然懇求道:“三娘子,成國公乃是我大魏保家衛國的軍神,是個大好人哩!北邊的狄人都是壞人,三娘子你是星宿下凡,便幫幫成國公吧!”

岳欣然笑:“凈說孩子話,這世上哪有什麼星宿下凡……”

岳嬤嬤竟也出聲道:“唉,國公爺衛國,若真像三娘子你說的那般父子難歸,這,這也未免太凄涼了,三娘子能幫便幫一把吧……”

岳欣然哭笑不得:“嬤嬤你怎麼也同阿田一般。”

如今風雨欲來,內憂外患絕非一日,已是積重難返之局,便是身在局中,沒有翻雲覆雨逆轉天地的手段怕也難力挽狂瀾……

只是不知為什麼,明明已經決意不去想,岳欣然卻看着那些箱籠書冊出了神。

阿田卻是有自己的道理:“我知道呢!聽說天上的星宿不能隨便干預人間之事,”她偷偷看了看天上,才小心翼翼地道:“只是想三娘子覺着可以的時候便幫上一幫呀……”

岳欣然竟展顏一笑:“行,那便幫上一幫吧。”

能令阿田這樣的大魏百姓感恩在心,能叫老頭子彌留之際煞費苦心安排這一遭……那也許確實是值得幫一把的。

反正書冊整理得差不多,她也是時候離開岳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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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寡失敗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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