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九兒很忙,她似乎成為貓族裏面最忙碌的那個。白天忙着傳授她自創武器的秘決,如今族長已經下過死命令,讓貓族所有有戰鬥力的族民都必須學會。她創造出的這件武器成為她這一生當中干過的最讓人看好的事。現在貓族所有的人都對她另眼相看,她一掃以往的恥辱,沒人再敢笑話她。這最初讓她拿來打老鼠的武器,現在成為貓族人眼裏最厲害的武器。經過與金毛鼠在陰嶺山的那一戰,她潛心研究,取長補短,把以前用的那些招式全都再加強加深,現在用起來更是得心應手,大有橫掃千軍的氣勢。難怪族長把訓練族民的大任交給她。
到了晚上,她更忙。她忙着跟族長學法術,忙着把學到的法術消化、融會貫通,還要忙着向貓族在外安插的線民收集了解有關金毛鼠的消息,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要陪着她親愛的娘親,聽着她對自己嘮叨着這些年發生過的事。那些關於她的終身大事的話,已經來來回回在她耳邊響過了無數遍,也不知道她的耳朵是不是已經起了厚厚的繭子。這幾天的聽力都不太好了。此時正在房中練習功法的九兒伸手用食指不雅地掏了掏耳朵。她突然很想念那個到現在都未曾對她講過一句完整話的劉平安,跟他在一起的日子,與現在相比,簡直是人間天堂。
算算日子,她離開他已經一年有餘,此時應該是人間最酷熱的時候了吧。在貓族,完合感受不到酷熱,這裏四季如春,總會帶有一絲絲的涼意,冬天也不會下雪,沒有寒風徹骨的感受。還是人間四季分明的感覺好些,也只有那樣的四季變幻,冷暖交替,才會感受得到不同的精彩。是該回去的時候了。轉頭一想,如果再消失一次,她應該怎麼對娘親說出口呢?暗暗嘆了一口氣,自從她回來,她娘親臉上的笑容就沒有斷過,這讓她如何是好呢?
由於她無法開口說再見,只能在貓族又多呆了一個月。不知為何,這些時間,她常常會想起劉平安,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又作起了那個在秦陽鎮的夢。夢見秦昊死在她懷裏,夢見金毛鼠囂張的笑聲,心中有不祥的預感,那種感覺很不好。漸漸地,她回到這裏來的興奮與欣喜冷卻了下來。
這幾日,她的族長舅舅已經沒有新的法術再教給她,只是給了她一本秘笈,上面記載着她所有練習過的法術,甚至還有一些其他不同法系的功法,雖然她不練,但是她可以了解別人的法術也是一件好事。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她現在正看着的就是一些關於鼠族慣用的法術,總有一天會用上的。這次回來,她還特意到了藏書閣,找來幾本古籍細細閱讀起來。看的也是一些關於鼠族的歷史典故,她就想在上面找一找,看看有沒有找到有關金毛鼠的相關資料。想當初,藏書閣可是她避恐不及的地方,也未曾有過要光臨這裏的念想。這趟人間之行,她當真是改變良多。
與金毛鼠的鬥爭,已經成為了她心中的一個魔咒,總之不是他死就是她亡。哪怕她沒有能力殺了他,她也要將他的藏身地點通知到天宮,讓天宮上的人把他給收拾了。只有親眼看着他消失,她付出的九條命才真的有意義。
心中的不安如影隨形,讓她坐立不安。深秋的一個夜晚,四周安靜得可怕。她把幾本古籍和舅舅所贈的秘笈收拾好,再帶上幾件換洗的衣服,這些衣服是她回來之後娘親親手幫她做的,她不能常常陪着她,卻不能讓娘親的心意白費。收拾仔細之後,她去娘親的房門前輕輕敲了幾敲,裏面沒有動靜。她知道娘親已經歇下,而且睡得特別沉。她放下在門上的手,悄悄擦了擦眼角,轉身走出屋子。
她怕看到娘親傷心欲絕的眼神,怕看到她淚流滿面的神情,更怕她拉着自己不放的手。她不敢面對娘親,不敢當面告別,更不敢告訴她非走不可的理由。她把寫好的信放在了房裏,明天娘親就會看到,到那時她已經離開了幻林,再也不怕娘親追上來。
她來到舅舅族長的屋子外面,裏面竟然還亮着燈。看來他是猜到自己要走了,故意在屋裏等着她。她輕輕走進去,輕喚一聲:“舅舅!”
果然,他還沒有歇下。此刻正坐在正廳的太師椅上,桌上的燭火,忽暗忽明,他的臉隱藏在燈光背後,神情難測,只有那雙炯炯有神的雙眼,正盯着走進來的九兒。
“你來了?決定了?”
“決定好了!”
“不會後悔?”
“不會!”
他深默不語。半晌過後,他的身子微微一垮,沒有了剛才的堅挺,嘆了一口氣說道:“九兒,舅舅不希望你走。你是我唯一想傳位的人,但是如今,你在外面卻欠下了這麼一筆債,舅舅要是不讓你去,就是不義,如果用手段把你留下來,就是不仁。這等不仁不義之事,我貓族之人是萬萬做不出來的。你以後好自為之吧。”
“舅舅!九兒不孝,讓您與娘親擔心了!九兒有自己的路要走,請舅舅成全!”說完她忽地往地上一跪,向著青鵬就是三拜。“請舅舅照好我娘,請您轉告她,九兒會再回來的。我的這九條命,終是要還給貓族的。舅舅,保重!”她一說完站起身,逃也似的,原地化作一陣風,消失在屋子裏。
真的是逃也似的走了。她不敢再呆上一會兒,怕看到舅舅那燈火背後悲傷的雙眼,更怕看到他那失望的眼神。她怕自己不夠狠心,怕自己會動搖,所以只能逃了。像一個懦弱無能的人那般逃避開來,只有這樣,她才能故作瀟洒地離去,離開那個生她養她的地方。
她的離去並未遇到任何的阻攔。她知道,這是青鵬已經為她佈置好了一切。在黑暗當中,有着一雙雙眼睛看着她離去。她一路暢通無阻,半個時辰過後,已經到了山下。這時天已大亮,天邊那輪大大的太陽,正欲衝破黑暗,照亮世間。
她靜靜地站在山下,默默地轉過身,看向那個來路已經被白茫茫的大霧籠罩的地方。她不知道昨夜,娘親是不是已經知道她的離去,更不知道白靈與黑嵐是不是在黑暗當中看着她離去。總之,她就是一個懦弱之人,不敢面對現實,不敢當面告別,只能悄悄地一個人灰溜溜離開。將她所有最親最近的人拋在身後,重新回到劉平安的身邊,繼續完成保護他的使命。她想,她真的是病了,而且是病得不輕。為了一個才相處了短短几十年的凡人,交付出了自己的一輩子。她錯了嗎?她問自己。去找他,痛苦一時,不去找他,痛苦一世。縱然有九條命,能活幾千歲,那又有何用?心如果是孤獨的,那活着將是一種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