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幫我把她送回家
第七十七章
析夢一手用筷子不走心的敲着碗沿兒玩,一手拄着下巴,歪着頭,用似是百無聊賴的語氣裝作漫不經心的問:“夜黎,你這麼精明也有很才,卻落得這種命,你會不會覺得人生很不公平。”
夜黎的筷子頓了一下,然後他笑的洒脫:“‘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話是誰說的?是人,天地本只是一片混沌,後來有了各種生靈,再後來生靈們開了靈智,再後來有了教化,有了規則,有了計較……關於現在世上的大部分規則都是人自己制定的,至於這些規則的公平對錯,哪能有絕對的,畢竟這世上的每個人都長了精明的過分的心思。生在這個世上,每個人都有心思,所以啊,眾生皆苦,誰又能比誰好到哪去呢。”
析夢筷子埋在飯碗裏不動,重複着夜黎的話:“是啊,誰又能比誰好到哪去呢。”
夜黎說她:“好了,快吃飯啊,一會兒魚湯該涼了,會很腥,不能吃了,嗯?”
析夢被他這個七拐八繞的“嗯”字弄得渾身起雞皮疙瘩,心虛得嘿嘿直笑。
心道:這男人,真真是個風月場裏的狠人,只這一個字就跟繞指柔似的,能把人心都繞化了去。
析夢問他:“你什麼時候去花街啊?樓里管事的都不會管你們的去向嗎?”其實她還忍住了半句話:你竟然還有這樣一間房子在外面,為什麼還要留在那種地方?
夜黎只笑笑,不說話。
湯足飯飽之後,夜黎很嫻熟的收拾碗筷,析夢捂着肚子窩回床上,重新用被子把自己埋起來。
太陽將落的時候,析夢再次在噩夢中驚醒,緊張過後,一股帶着寒氣的疼痛感就從小肚子開始蔓延到每根神經上,析夢這才感覺到全身涼黏黏的,已經疼出了一身冷汗。
但她不敢再睡了,她很怕再會回到剛剛夢裏那種自己躺在血泊里被從胳膊開始肢解成一塊一塊的場景。
為了將自己的注意力從被月事折磨上轉移開,析夢跟着夜黎一起來了花街。
剛一進樓,就看到大廳里,一個女人正拿着鞭子一下一下的抽打在一個光着身子的小倌身上,燈光下奶白的身體上一道一道的添加着帶血的紅痕。
周圍圍滿了男男女女,他們都神色百態、指指點點的看着說著笑着,大家都見怪不怪的冷漠着,各自消遣各自的。
大廳中間不住揮動鞭子的女人好像是酒喝多了,滿臉的淚滿嘴的醉話,她罵罵咧咧的,好像是在哭怨她的夫君,怨恨她的付出換不到她想要的回報。
析夢實在看不下去了,深覺這女人真是給“女人”這兩個字丟臉。於是上前奪了她手中的鞭子。
女人被搶了鞭子,眼神痛苦獃滯的抬頭看析夢。
她看到一張驕傲的臉上冷漠的唇中上下開闔。
析夢說:“我最討厭在男人面前很犯賤,在女人面前想裝逼又裝不明白的女人,和不像個男人的男人。”
“你怨恨男人負你,怨恨男人的情太薄涼,你不覺得可笑嗎?”析夢不客氣的嘲諷她,“你真正該怨恨的是你自己,這世上從來不缺人渣,是有人拿刀逼你看上個人渣的?還不是怪你自己太沒有眼光,怪你自己不夠強,怪你的心太軟弱,怪你輕易的把自己的人生押在一個男人身上!真有本事就不要去做怪上帝創造了人渣這樣的廢事。”
女人被奪了鞭子也忘了還手,被罵了也懶得還嘴,仰身就倒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析夢被她突然的哭聲弄的一愣,這時候樓里的打手才過來將女人拉走,不是為了阻止鬧劇,而是怕驚擾了析夢。
夜黎環着雙臂懶散的倚在一邊,用他那沒有焦距的目光對着走進的析夢,無良的笑語“你這話可是把男人都給罵了。”
析夢不搭理他,隨口問道:“你們這裏小倌被當眾欺負,管事的都不管的嗎?”
夜黎直說:“在這個地方,這樣的事經常會發生,大家都見怪不怪了。就像你這樣的大堂主,只要給夠了錢,當然為所欲為,即使不給夠錢,他們也沒幾個人敢讓你不高興啊。”
“有酒嗎?要烈的。”月事的折磨真真是能叫人咬牙切齒啊,析夢顧不得再問別的,只想要喝點最烈的酒,從嗓子一路辣到腳尖的那種。
“走吧。”
他們回到夜黎在花街的房間,小廝緊跟着就送來了酒,析夢自顧自的抱着酒猛灌一口,又辣又嗆得,她直用手捂喉嚨,伸舌頭喘氣。
再不用喝第二口,腦袋就已經暈乎乎的了。
可她還記得這屋子裏的床之前被劉姐躺過的場景,不願去躺,就趴在桌上抱着腦袋。
夜黎攆她:“都醉了,窩在這兒不如回家去吧。”
析夢晃晃腦袋,嘴裏拒絕的哼哼,難得軟着嗓子說話:“夜黎,你彈首曲子吧,我想聽,心安。”
夜黎當真慣着她,坐到珠簾後面的古琴前,扶手彈奏。
析夢眯着眼睛,手指有節制的跟着琴聲敲着桌子,嘴隨心動,沒過腦子就脫口而出:“我家裏也有一把古琴,老嬤嬤說那是我娘的。”
或許,每一個失去至親的人都會有這種感覺,因為你曾深深的愛過,她在你心裏,在你記憶里,在你記憶的每一根神經末梢上,所以總會想起她,終此一生不會忘記,每次見到能和她相聯繫的事物或聽到別人提起,總會感覺他們是那麼真切的存在着,好像一直就在你身邊,唯一的區別,就是他們再不會活蹦亂跳的出現在你的眼前,言笑晏晏。
夜黎的琴聲彷彿又溫柔了許多。他聲音輕得像是嘆息一般:“回家去吧。”
“我不,我不喜歡那個家,我想有一個家,家人只會對對你好的人好,對對你不好的人不好,愛就用心的愛,恨就千萬倍的恨,你說對嗎?”
夜黎靜靜地看着簾那邊懶懶的趴在桌子上枕着胳膊,玩弄着手中酒杯的析夢,眸色深不見底。
忽地,他一笑,若寒潭漾開了漣漪。
他在珠簾后聲音變沉了,淡淡的從珠簾后飄出來,“這人間,怕只有你才是這麼活的。”
析夢已經醉得睡著了。房間裏卻有一個女聲響起:“動了凡心的妖眼中會照出人間百態冷暖,小狐狸,你這可是動了凡心了呀!”
夜黎的琴聲忽而有瞬間的糟亂后又恢復平靜,只是每一根弦音都帶着幾不可聞的顫音。
他只用麵皮牽起嘴角,痞氣的笑容讓風雅碎了一地,不咸不淡的回嘴說:“我本就是個半人半妖的異類,身上本就有人心,何來動凡心一說。”
夕音一股煙般突然出現,就坐在析夢旁邊,一把拿過析夢的酒,沒骨頭的靠在桌邊喝起來,仰頭灌了幾大口,罈子裏已經所剩無幾了。
琴聲停了,腳步聲很輕,但她聽見了。
她悠然回眸,容顏絕代,映着燈火,傾城傾國。
可惜,夜黎是個瞎子,他開口只說了一句話:“幫我把她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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