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三章

「是個好聽又好記的名字。」染瑾言揚起嘴角，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個笑容是為了掩飾他心底的失落。

見她笑得燦爛自然，很明顯地，她根本就不記得他。

當你把一個人放在腦海深處，並且尋覓了好些年，然而那人根本把你忘得一乾二凈，這種感覺能好受到哪裏去？

染瑾言一雙深褐色的眼眸緊盯着柳絮，彷佛是在看一個始亂終棄的負心漢。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執着於記憶中曾吃過的甜點，但在見到柳絮后，他卻茫然了起來。

到底是執着於甜點，還是執着於她？

而她的反應弄得好像只有他一個人執着於那個約定……不是好像，根本就是。

「染先生，你怎麼了？」柳絮被他看得頭皮發麻，總覺得他的笑容並不是出自於真心。

「沒事。」染瑾言斂起笑容，冷淡響應。

那聲「染先生」直接劃清了兩人的界線，就像是在告訴他「你和所有客人都一樣」，雖然賭氣成分居多，可他就是不高興，就算只是口頭約定，兩人畢竟有過短暫交集，她竟然就這樣忘了。

「那、那就不打擾你用餐了，我休息得有點久，差不多該回廚房了。請染先生好好享用下午茶，你剛剛給的建議我都會記下，謝謝。」

她原本只是趁着休息時間看一下外場的狀況，沒想到會遇到以為不會再見到的人，還聊上這麼多話，差不多該繼續工作了。

見柳絮就這樣離開，一口悶氣憋在染瑾言胸口，可又不願直接和她挑明，就怕說了之後她還是對自己沒半點印象，在他的人生中，已經許久不曾這麼悶了。

染瑾言剛踏入編劇這行時走得並不順遂，大學填科系就已經和家裏鬧翻，父親認為他明明有更好的選擇，為何執意要投入一個收入不穩定的行業，和父親大吵一架后，他便不曾回家過了。

入行之初，他只是個菜鳥編劇，並沒有什麼能夠獨立創作劇本的機會，最多只是由資深編劇寫了主劇情，而他和幾名小編劇一起編寫細部劇情和台詞，對於這份工作，他並沒有太多埋怨，心裏很清楚有不少編劇剛開始都是從底層做起。

那時他跟着東方影視里知名度最高的編劇羅至城學習，他以為自己的運氣很好，跟到了王牌編劇，直到有一天，羅至城跟他說公司正在籌備迷你劇集，認為他有才能，讓他試着寫一部劇本，如果寫得不錯，會幫忙推薦給公司。

染瑾言以為這是展現自己的好機會，連熬了好幾夜，終於把劇本寫好，羅至城說要幫他看看有沒有哪裏需要修改，染瑾言不疑有他，把檔案給了羅至城，過了幾日後，他聽到公司說要採用那個劇本，可他根本沒來得及高興，因為編劇欄掛着的是羅至城的名字，根本沒提到染瑾言半個字。

他去找羅至城問清此事，然而不僅沒討回公道，反倒被羞辱了一番。

「你以為誰敢用一個入行沒多久的新人寫的劇本？若不掛着我的名字，哪會有人想看、想投資，目前這情況是最好的。你看看你，光有才能，但沒人願意用你的劇本有什麼用？掛上我的名字還能讓你的劇本價碼水漲船高，光是一集能拿到的錢就是你原本的十倍，對你來講利大於弊，何樂而不為？」

染瑾言氣得只想狠狠揍羅至城一頓，可他終究沒那麼衝動，以羅至城在圈內的名聲，若真的出手，他恐怕就不用混了，就算說出實情又有何用？沒有人會相信他說的話，在外人看來，羅至城沒理由將菜鳥的劇本佔為己有。

直到這時他才深刻明白，空有才華和熱情是不夠的，也許他可以依靠家裏的力量幫助自己平步青雲，可他不願意這麼做，這就好像是在向父親投降、好像是在否定從前堅持夢想的自己。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租屋處，卻發現自己什麼都沒拿就離開公司，鑰匙和手機都跟着背包一起落在了公司，只有皮夾是放在口袋裏，因此他很自然地刷卡搭了公交車，卻沒注意到其他東西都沒拿。

心情已經夠差了，現在還進不了家門，到底是什麼日子！

如果現在回公司拿東西，這個時間點一定還會碰上羅至城，他不敢保證能控制住自己的拳頭，可不去，他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只好漫無目的亂走，他走了平常沒走過的小路，遇到了死胡同，又朝另一個方向走去，後來走到了一座小公園，他在公園一角的長椅上坐下，望着遠方灰濛濛的天空兀自出神。

他是不是不適合走這個行業？還是真如羅至城所說，他應該要為自己的作品能夠掛上王牌編劇的名號而感到開心？

一意孤行選擇了自己嚮往的道路，踏上后才發現路途並不平坦，甚至阻礙重重。在這個行業中，混得好的人成為了獨當一面的編劇，時運差的人可能連基本開銷都應付不了，不是每個編劇都能時時刻刻有工作找上門，像他還額外在超商兼職，才勉強能應付生活。

為了追尋自己的夢想，再辛苦他也覺得甘之如飴，現在卻有些茫然了，他堅持的夢想是要讓自己的作品掛上他人的名字？

當他望着天空發愣時，右手邊的另一張長椅上不曉得何時多了個人，一個女孩抱着一個大提袋，從裏頭拿出了一個個的甜點低頭猛吃。

染瑾言心情差，根本不想理會身旁的動靜，無奈那個女孩邊吃還邊自言自語，聽得他更加心浮氣躁。

「味道不錯啊！這個也好吃，奇怪，為什麼沒人想買？我是不是不適合……」

染瑾言的耳朵被陌生女子的自言自語騷擾了近十分鐘，也有些坐不住了，正想起身離開，那個女孩卻突然走到他面前。

「不好意思，你喜不喜歡吃甜點？不介意的話要不要吃吃看，這是我自己做的。」女孩手上捧着一個蛋糕盒，聲音聽起來局促不安。

染瑾言的臉色不太好看，可以說是冷然瞪着對方了。

連三歲小孩都不敢隨便吃陌生人給的食物，當他傻了？

「對不起，我只是想聽聽別人的意見，自己吃自己做的甜點評價不太準確，我沒有惡意……明明給身邊的人試吃時大家都說好吃，怎麼就是賣不出去……」柳絮意識到自己太過心急，再怎麼鬱悶也不該隨便找路人試吃，對方肯定認為她很奇怪。「抱歉，打擾你了。」

「等等。」染瑾言鬼使神差地喊住了正想離去的女孩。「給我看看。」

他見到女孩訝異地睜大眼，大概是被他所說的話嚇到了，手忙腳亂從紙袋裏拿出塑料刀叉，連同蛋糕盒一起給了他。

他打開蛋糕盒，裏頭是一個草莓塔，樣貌平凡無奇，就真的只是塔上放了草莓和一個寫有「HS」的蛋糕立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