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第214章
214:
從姜眠看到畫像時,她心裏已經有了猜測,也做了幾分準備,可當親口聽到祁晏書承認,仍然覺得不可思議。
師父怎麼會是離厭。
她慌忙拿起那張魚缸的照片,幾乎有些語無倫次的說:“那這個呢?”
祁晏書看向畫中紅鯉魚的目光很溫柔,他道:“我以為你早就忘了。”
“先說離厭吧。”祁晏書示意她坐在椅子上。
姜眠深吸口氣,只好坐下,等着祁晏書替她解惑。
“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我也是前不久才徹底得知。”
——
每一個修道者在突破一個大階段時,會遇到心魔,如果心魔沒有通關,輕則突破失敗,重則元神消散,就此隕落。
修為越高,遇到的心魔越難,修鍊一途中,心魔才是所有修者最大的阻礙。
無數高階修士敗在心魔之手,從而煙消雲散。
然而一個高階修者不知經歷多少困難才會擁有現在的地位,只因心魔沒有通過就隕落,太過遺憾。
這個時候,便有了兩種選擇:
一,繼續衝擊心魔,贏則生,敗者亡。
二,轉世重修,機會只有一次,面對心魔時會多幾分把握。
大多數修者不敢選擇第二種,第一種至少有五五分的概率,第二種,轉世之後,從高階修士變成毫無力量的嬰兒,隨時有可能死亡,死了就再也沒要有機會了。
還有一個弊端,轉世之後,無法確定自己能否有修鍊的潛質。
清亦道君,便是一名轉世修者。
他原來是深居在海外一個仙島上的修士,無欲無求,有能力衝擊心魔,但他沒有這麼做,而是選擇轉世重修。
目的,只是想當一個真正的、有感情的人。
然而轉世途中出了意外,他的神識被引領到一個陌生的凡人世界,他發現自己在一個魚缸里,成了一隻笨手笨腳的螃蟹。
他並不介意,反對這種情況有些好奇,很淡然的接受自己成為一隻螃蟹的事實。
魚缸里有許多種類不同的游魚,剛開始,他什麼也不在意,慢慢的,他注意到了魚缸里那一尾獃頭獃腦的紅鯉魚。
人類投食,魚類轟搶食物是本能,她個子倒是比其他魚類大,奈何反應力差,經常搶不到食物,只能吃剩下的。
大概是明白自己搶不到,她乾脆放棄了,整天趴在缸底,偶爾甩甩尾巴,一動不動看着外面來來往往的人類。
他暗中觀察,覺得甚是有趣,一條不遊動的魚還是魚嗎?
出於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原因,他偶爾會去夾一下她的尾巴,看她驚慌失措的游開;偶爾在她連剩下的食物也沒吃到時,把自己搶到的給她。
再後來,他被人類撈出去放進蒸鍋,轉眼,神識彈出螃蟹身體,以為會回到騰雲大陸。不曾想,他的神識卻飄浮在那家牙科診所,不曾離去。
人類往魚缸撈魚,他雖然已經明白她未來的命運,卻還是出手讓她躲過,免於被人類撈走。
姜眠怔住。
她以前有過疑惑,為什麼前台大媽每次撈魚都撈不到她,原來是這樣。
——
直到有一天,他的神識忽然被一股吸力捲走,再睜眼時,已經變成一個沒有任何記憶的嬰兒,直至成長為清亦道君。
在外遊歷時,撿到一個被遺棄的嬰兒,不忍她死亡,帶回宗門,收為徒兒。
那時清亦道君正在創立自己的劍法,處於緊要關頭,嬰兒便交由門中弟子照顧,師徒二人幾乎沒怎麼見過面。
直到她八歲那年築基,打破他曾創下的記錄,他的劍術亦大成——正好也恢復了前世海上修士的記憶,決定出關后好好教導徒兒。
一次偶然之下,他發現徒兒的神魂被分裂過,並無意間進入其中一片分裂的神魂,發現她竟然是他神識迷失到凡人世界,那隻魚缸里的紅鯉魚。
而另一片分裂的神魂,他怎麼也進不去,那時他便知道,或許他的徒兒大有來頭,但他並沒有多想。
及至在秘境中,被暗算隕落。
其實以他的實力,想要全身而退,並不難,難的是帶着徒兒一起離開。
要麼他顧自己,要麼顧徒兒,他自是毫不猶豫選了後者。
他已經活了兩世,加起來幾百歲了。他的徒兒還小,未來還會有無數可能。
後來,他無數次後悔,隕落之際時應該封住她的記憶,讓她安安心心走她未來道路。
他是轉世重修的修士,而今隕落,必定神魂盡消,卻不想神識再一次凝聚,如同在牙科診所一般,圍繞在徒兒身邊,無人察覺。
他看到她拚命修鍊,一夕之間性情大變,不再是那個愛朝他撒嬌買零食吃的小姑娘了。
他看到她抱着被子狠狠咬着牙說:“師父,你等着,我一定會親手殺了那個畜生,為你報仇。”
他看到她為了提升修為,去闖無數秘境,和別人一起奪寶,一次又一次在生死邊緣中來回穿梭。
有時他的意識會恍惚,這段時間徒兒發生什麼,他“看”不到。
及至能再“看”到時,徒兒渾身浴血,無聲無息的倒在水中,周圍水流被她身體裏流出來的血氤氳成鮮紅,如同一張被血色浸染的畫,慘烈悲壯。
……
祁晏書忽然停住,目光微移,看到姜眠眼眶漸漸變紅,她張了張嘴,找到自己的聲音,喃喃:“原來你一直都在……”
正是因為一直都在,他才後悔至極。他不但沒護住她,反而累她為了他,走上一條最艱難最殘忍的路。
祁晏書眼底掠過一縷悲涼,轉瞬即逝。
姜眠吸了吸鼻子,帶着濃濃的鼻音:“那為什麼在救了我之後,不和我相認?”
祁晏書沉默,良久沒有說話。
姜眠忍不住上前兩步,祁晏書緩緩道:“我奪舍了離厭。”
姜眠瞳孔因驚愕猛然收縮。
——
他無法去想徒兒發生了什麼事才變成這樣,更無法忍受自己無能為力的感覺。
正在這時,他看到有個醫者路過,發現水中的徒兒,對方“咦”了一聲,用腳踢向徒兒的頭,接着歡喜的說:“差口氣兒,反正也活不了,權當是個死人,正好,試驗體有了。”
就是這句話和這個動作,讓他做出奪舍的舉動,他不知道會不會成功,因為嚴格來說,他只是一縷意識。
他成功了。
……
後面的事情姜眠知道了,她通過離厭的手,重塑身體內所有骨頭和筋脈,得以重新站起來。
離厭很怪,臉上一直戴着面具,常常一字不發,這些她都知道,而今才想明白,他不說話,並戴着面具,只是不想讓她發現端倪,怕她認出他就是師父。
再然後,暗算師父的敵人尋來,可她的修為還沒有恢復。
姜眠閉上眼睛,腦海里浮現出她一直不想回想的那一幕——
那個畜生當著她的面殺害村民,只為讓她跪下磕頭,折辱於她。
她第一次聽到離厭說那麼多的話,他說:“我好不容易救活你,不是讓你再死一次的。”
“我只是個凡人,死了也就死了。”
“你要替你師父報仇,可以,但你今後必須在有把握殺了他時,再動手。你須得記住,你的命不僅僅是你自己的,更是我的。”
“逃吧,逃的越遠越好,不許回頭。”
她終究還是回頭了。
——
書房內安靜下來,祁晏書抬手,輕柔緩慢的用指腹將姜眠臉上的淚水擦掉。
“師父。”姜眠抬手拉住他的手,攥的緊緊的,輕輕的說,“那之後,你就來到這個世界了,對嗎。”
祁晏書點頭,拿起《千金記》:“這本書是我從禁地得到的。”至於怎麼得到的,他沒說。
祁晏書把書放在姜眠手上:“這本書,是你的。”
大概已經驚訝夠多,聽到祁晏書這句話的姜眠只有疑惑——怎麼會是她的?
她翻開泛黃陳舊的封面,第一頁中間寫着白底黑字的“千字記”,下面有一行稍小的字:姜眠·著。
姜眠渾身一震,茫然抬頭,看向祁晏書:“會不會只是同名?”
她實在不願相信這本書是她寫的,更重要的是,她的記憶中對此毫無印象。
祁晏書看着她,答非所問:“你有沒有想過,這本書是以你的經歷編撰,而這個世界本就是你的世界,它真實存在,並非以書形成。你從騰雲大陸到這裏,不是穿越,而是回家。”
“回家……”姜眠混沌的腦子似乎被撕開一條口子,有什麼東西快要浮出,又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按了回去。
她按着太陽穴,神色變得痛苦。
祁晏書臉色微變,腳步一邁,忽然想到什麼,他的動作生生停了下來,只看着姜眠,迅速說了句:“這只是我的猜測,無論是或不是,你都不用掛在心上。”
無數問題充斥在姜眠心中,她現在無比肯定自己的記憶有問題——有一部分記憶被裁掉了,而且裁的毫無痕迹,連她自己都發現不了。
如果按照師父所說,意思是:曾經姜眠以親自經歷,撰寫出《千金記》,中間發生了什麼,未知。
後來,姜眠去到鯉魚精所在的世界,這就是為什麼身為一條紅鯉魚,她突然能聽懂人說話了。再然後,又去了修仙世界。
所以,當她“醒”來時,接收到世界傳輸的書中劇情,其實只是腦海里自動浮現出曾經經歷過的記憶罷了。
換句話說,她以為書中的姜眠是原主,其實不是,是她自己。
她就是姜眠,姜眠就是她。
她不是“穿越”,而是“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