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一卷 01 超越貓頭鷹
秋高氣爽秋葉黃,正是殺頭好時光。
當然了,對被殺頭的人來說就是寒冬了。
“混賬……”
身穿囚服的少年一邊罵,一邊費力地環顧四周。
少年的四肢都用鐐銬拴着長長的鎖鏈,鎖鏈的末端牢固地釘在地面上,就像四個沉入地下的錨。
高高的木柵欄圍成一個有道場一般大的圓,而少年就在這個圓圈的中心。
木柵欄之外,又圍了一圈弓箭手。
少年的身邊倒着九名持刀的壯漢,這些都是原本去砍他頭的儈子手。
柵欄外,三個身着官服的人瞅了瞅正喘着氣的少年,開始交頭接耳。
一個身着青衫的下官對身着紅袍的上官說道:“宋大人,這個叫王禹的逆犯真能撐,將近一天了,撂倒了這麼多人……”
說話間,一陣強風拂過刑場,將倒在少年身邊的儈子手都吹出了柵欄外,連同他們的刀。
搜刀未成,被喚作王禹的少年“切”了一聲,忿恨地看了看柵欄外的周術師,他頓了頓足,引得鎖鏈一陣輕響。
身着紅袍的宋大人輕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他心想:這逆犯的周術造詣雖然不出挑,但炁的基本功異常的紮實,再怎麼說都是王芳的幼弟啊。
一旁着藍袍的監斬官笑了笑,沖宋大人行禮道:“基本功再紮實,不會施術也枉然,鐵鏈是律令山的,柵欄是蒙山木的,弓手包圍,還有四名周師在側,他插翅也難逃!”
監斬官故意說得很大聲,聲音大得連王禹都聽得清清楚楚。
所謂周師,就是從周天大道中領悟周術的強者,是王禹難以撼動的高牆。
“嘖,煩死了,消磨鬥志的把戲。”
王禹吧唧了一下嘴,心中對木柵欄的距離已經有了計較。
手上的鐐銬連着鐵鏈,鐵鏈又被釘住,他的活動半徑只有五步,而木柵欄構成的整個圓圈,直徑足足有三十步,掙不脫束縛,根本沒法靠近柵欄。
對面的周師盯着,根本沒辦法從打倒的儈子手身上繳獲武器,而且就算靠近了柵欄,弓箭手在他破壞柵欄前就會把他射成刺蝟,僅僅是精通運炁(qì)的基本功,他還不能對箭雨一笑了之。
他摸了摸脖頸,摸了摸冒汗的頭皮。
“我可不想掉腦袋……”
王禹一想到未知的疼痛,就打了個冷寒顫。
只要他們不派周師進來,面對普通的行刑官,我王禹不吃不喝再撐三天都沒問題!
打定了主意,王禹席地坐下,穩定元池與炁能,節省起了體力。
王禹雖然坐了下來,但心中的波瀾未絲毫安靜,他現在恨透了他大哥王芳。
混蛋!王家在趙國已是位極人臣,還有什麼不滿足?非要和開平侯一起去造反!這下身死族滅,還連累了我!他倒好了,和一群妻妾兩天前下了黃泉,開平侯事敗后遠逃晉國。
留下我苟延殘喘,我特么是無辜的啊!
生死之間,王禹失聲道:“王芳,我*你先人!”
王禹的喝罵讓一眾弓手與周師們臉上都有了笑意,他們紛紛想:這逆賊,窮途末路了,到底還是怕啊!情急下,連自己的祖宗先都一併罵了。
監斬官與青衫官員也都笑了,宋大人嘴角抽動了一下,終究還是忍住了。
青衫官員笑過後,恭敬地說:“宋大人,這逆賊的心境終於動搖了,但卑職很疑惑,這種貨色,您不必親自到場,而且又是弓手又是周師……着防範的是不是太過了?”
不等宋大人回答,監斬官白了他的同僚一眼,說道:“你這晚輩懂什麼?萬一這逆賊是個藏拙的人呢,我可聽說,王芳的這個弟弟,出身可是離奇着呢!”
“哦?怎麼個離奇法?”青衫官員來了興緻。
監斬官見宋大人沒呵斥,放下心來,神神秘秘地說“那王芳的父親,王長禎喜得王禹時,可都六十歲了!王禹比王芳這個哥哥小了足足四十歲,而且啊……王禹之所以叫王禹,是因為傳說他和上古的禹皇一樣,是從父親體內生出來的!”
“呃,竟……”
聞言,青衫官員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神奇還是噁心了。
宋大人瞥了這兩人一眼,二品大員的官威一下子鎮住了兩人的八卦心態,宋大人輕聲呵斥道:“你們也是讀聖人書的,可要秉持慎獨之道,什麼野狐禪都信,還是主刑之官嗎?”
兩人立馬賠笑道:“是、是,承蒙大人教誨!興許這逆賊是王長楨外面養的暗娼所生,為了掩人耳目私自編的傳聞呢!對,一定是這樣,這王禹平時養在王家外宅,肯定出身不好!”
一個五品,一個六品,越說越不像話了。
宋大人不再看他們了,心裏嗤笑道:一群見了腐肉才敢湊上來的蠅蟲之輩,放在以前,他們怎麼敢議論王家?就是背地裏饒舌,也要忌諱王芳那車騎將軍的威名,官場中人的水性涼薄,我看還比不上娼妓呢!
宋大人目不斜視地看着閉目養神的王禹,嘴角還是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暗想:哼,有件事他們還算是說對了,這王禹還真是那樣出生的。
半目天師曾說,如禹皇般出身的人,除了頭以外,其它可都是先天補品,可滅三毒,使修為連接天地之靈,升華元池,就是仙丹瓊露也難望其項背!
宋大人瞟了一眼一眾弓箭手與周師,放心地點了點頭。
這麼多人手,可不單是為了防王禹這個人形補品,更多的是怕萬一有人消息靈通,有手高膽肥之輩前來奪寶,這人手更多的是為了放外賊,而非死囚!
宋大人定了定神,喝了口茶。
看樣子皇帝還不知道,要是直接把謀大逆的罪囚截胡說不定會讓皇城司起疑,還是按律令行刑后,暗中操作比較穩妥……唯一可惜的事,此事多方參與,我宋某人只能分到一小點。
嘆了嘆氣,宋大人又攥緊了拳頭。
呵,一小點就夠了!那樣,我孩兒的命就有救了!
一名周師快步跑過來,抱拳道:“大人,東西準備好了!吉時也快近了。”
宋大人望了望遠處的香案,與香案上貼着符咒的寶葫蘆。
宋大人深吸一口氣,崇敬地問:“那就是……斬仙飛刀的子孫?”
“千真萬確,由陸聖的徒孫所煉的天軸葫蘆,得先輩的七分形與五分神,做事定當圓滿!”
“好,這逆賊是該梟首了!”
宋大人一揮手,又看了看休息中的王禹,冷笑道:“別得意,本官原來就沒想用普通的刀斬你的首級,那是暴殄天物,多少人指着你救命呢,可不敢用凡物折騰你的養分。”
柵欄的一角開了一個小門,一女周師手捧葫蘆走了進來,門沒有關上,因為一下就能結果,所以沒必要了。
王禹猛地睜開眼,他瞬間就感知到進來的是周師,迅速調整好心態,他站起身來,準備應敵。
面對周師,他面色如常,鎮定自若,還頗具大師風範地對那周師說了一句:“請賜教。”
所有的弓箭手與周師登時就被王禹唬住了,這廝……難道真有什麼底牌不成?
但這個疑問很快就消散了,因為眾人看見,王禹臉上古井無波,胯下與兩股之間卻濕潤一片。
面色無比鎮定,身體卻異常得老實。
弓手們的弓都有些被逗得抓不穩了,手指發抽,隨即又開始懷疑是不是這逆賊故意用這中手法來鈍化自己的發揮,以便於逃跑?
他們想多了,王禹純粹是上體與下體已經緊張得出現了錯位。
王禹絲毫沒注意到自己尿了,他正認真地打量來取他性命的周師。
那周師矇著面,但王禹是見得多了,一看就知道對方是女子,而那貼了符咒的琥珀色葫蘆,肯定有古怪。
女周師走了幾步,然後停住了,她沒打算走太近,和王禹隔了有十步的距離。
王禹壓低下盤,警惕着各處的動靜。
電光石火間,對方靈炁一動,用兩根手指扯去葫蘆口的符咒,葫蘆口對準王禹,女周師速速念動口訣:“請寶貝——”
還沒念完,王禹急着吼道:“別轉身!”
王禹這突兀的一吼,一時間讓那周師愣了愣,沒能把短短的口訣念完。
“噗嗤”
站在柵欄缺口處的三個周師都笑了,看着師姐竟然因這點小干擾而被打斷,真是頭一回,那逆賊臨死一掙扎,又喘息了片刻啊。
但,又有什麼用?秋後的螞蚱呀……
三個周師看王禹的神色依舊是笑,只是成了看蟲子在寒風中努力蹦躂的笑。
“請寶貝轉身!”
女周師終究還是喊出了這句話,猶如必將下達的判決,王禹早死晚死都得死。
聲音很輕,而且王禹覺得這位周師的說話聲還略好聽的,但話一出口,王禹的脖子就僵硬了起來,全身動彈不得,整個頭都自顧自地開始痙攣。
無形中一股強大的力量定住脖頸,同時把腦袋向後扭去!
“卧……呃、啊……”
千言萬語都變成了王禹口中痛苦的嗚咽聲。
臨死前,生活圖景像混亂的跑馬燈一樣在腦中浮現,王禹的心中連恐懼都開始隨着跑馬燈的淡去而變得稀薄。
腦中的畫面從稀薄,直至徹底沒有一點色彩,想必我就會死了吧,王禹暗想。
突破嗚咽聲,清晰的話語從王禹的口中喊了出來:“頭——呃,死你個頭!”
縱然雙目慘白,緊急之下他竟打通脖頸處的脈絡,將炁流灌入了脖頸,開始抵抗被扭殺的命運。
王禹一邊抗爭,一邊瞪着所有人,無能狂怒道:“我、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你們的!”
施加在脖頸與頭部的無形之力就像山嶽一樣沉重,根本難以被個人的力量所撼動,王禹的腦袋已經被扭了半周,並且還在繼續往死亡的方向扭動。
扭人頭是雜耍中常見的項目,但王禹最多就見過人頭被扭轉了半周,再扭下去,練過的也吃不消啊!
女周師拍了拍葫蘆,葫蘆吐出了數道金光,盡皆打在王禹的腹部。
見狀,宋大人痛苦地低語道:“菏雁山,你給我小心點……別傷了他的丹田,那可是元池所在,多少大人物盯着呢!”
王禹仍不放棄,他只有十七歲啊,見對抗無果,他轉而開始強化脖頸本身的韌性。
王禹的內心吶喊道:聽說貓頭鷹這種扁毛畜生的腦袋幾乎能轉將近兩周,我的身體啊!突破極限吧!
(實際上,貓頭鷹最多轉到270度)
很多年後,參與這次行刑的人員都時常對親朋好友津津樂道這次行刑的見聞,因為這是他們有生以來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到,在天軸葫蘆的壓迫下,腦袋轉了將近兩周,還有一口氣的。
這一刻,王禹成了超越貓頭鷹的男人。
所有人當時都瞪大了眼睛。
只見王禹忍受着金光的燒灼,頭都快爆炸了,嘴巴語無倫次,用幾乎快被卡死的喉嚨咆哮道:“就這麼想吃我嗎?小心偷雞不成蝕把米!”
這一吼,彷彿用盡了今生今世所有的炁力,王禹的頭無可阻擋地扭過了三周,然後扭斷了脖子,“撲通”一聲落在了地上。
頭落地,血未噴出來一滴,身軀仍舊屹立於地,一切都被葫蘆終結的很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