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打上門
“三姐——”
刻意拉長的、糯糯的、軟軟的輕喚聲響起。
方春雨看着眼前蓬頭垢面,瘦骨嶙峋如乞兒的方文皓,眼底劃過兩人相處的畫面。
這個家,真不是一般窮,窮得養孩子都像是散養的雞仔。
方家村靠近大山,土地貧瘠,這些年方大山幾乎紮根在地里,起早貪黑,除去上繳的糧食,所余不過餬口的粗糧。混合野菜雜糧,一家子人勉強混個水飽。
從前方雲虎還在時,方大山腿腳也好,方石柱年歲很小便跟着下了地,爺仨總會趁着農忙時出門替人做短工。遇到厚道的主家,三人一天能帶回三升粗糧或雜糧;若是遇到吝嗇的,就只有兩升粗糧或雜糧。帶回的若是小米、蕎麥、玉米、高粱等物,總會讓月娘高興一晚上。
用石磨細細碾碎了,混合野菜煮粥喝,一升糧食緊着吃,能讓一家子人撐七八天。
若帶回來的是蠶豆、紅小豆、豌豆、栗子、菱角、花生一類,月娘便會唉聲嘆氣一番。這些糧食不用石磨,吃的時候直接下鍋炒了,一人分一小碟,就着野菜湯吃。寡素無油的肚皮,早被湯湯水水撐大了胃腸,一小碟雜糧吃完肚子依然空蕩蕩的,比餓着更難受。
一升雜糧,最多能讓一家子人吃三天。
每次爺仨出門,月娘總會祈禱主家寬厚,帶回來的是粗糧。
再之後方雲虎離開家服了軍役,少了一個壯勞力,家裏越發緊巴巴的。等她逐漸大些,月娘也跟着下了地,早晚兩頓野菜粥就落到她肩上。
月娘身子骨弱,偏偏這胎卻一個接着一個的懷。在方春雨之後,又接連生了三胎,不是流產了就是沒養活。
等方文皓出生,這孩子幾乎就是方春雨帶大的,除去早晚兩頓外,平時就任隨孩子在外面野。
等方大山意外摔斷了腿,日子過得讓人絕望……
為了湊錢治腿,家裏能賣的、不能賣的,都賣了。就連唯一留下的那點口糧,也被月娘拿去換了銀錢應急。方大山的腿還沒治好,一大家子人就徹底斷了糧。
再之後,便是她腆着臉出門借糧……
回憶起這些過往,瞧着小奶包單薄、瘦弱的小身板,方春雨心底湧起一股憐惜。等以後換了銀子,一定要讓這小傢伙好好地補一補身子。
“來。”
她衝著他招了招手。
小奶包明顯很害怕,下意識往後縮了縮,又不敢違抗她的命令,腿腳哆嗦嗦往前挪。
“三、三姐……”
三姐雖然疼他,可他一旦做錯事,三姐揍人從來不會軟手。
尤其是這次,他還犯下了這等大錯……
現在上前,她一定又會打他!
他害怕,卻不敢不聽話。他如果不聽話,三姐打人會更疼。
等他好不容易挪到床近前,方春雨伸手想拍拍他的肩,可手卻落了空,只聽“砰”一聲響,小奶包就跌坐在床頭,眼眶裏不住掉金豆子。
“三姐,是狗娃子錯了,你別生狗娃子的氣……”
隱隱的抽泣聲傳來,方春雨伸着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地上惶恐哭泣的小奶包,傻了眼。
怎麼回事?
可轉眼之間,她便醒悟過來。
當初她之所以去借糧,就是被眼前的小奶包慫恿的;後來她進了莊子去找錢管事,也是小奶包在外面放風。
結果,她卻出了那檔子事……
她唇邊不由露出了一抹複雜的笑容,想來,這小傢伙怕是也擔驚受怕了一整晚,着實被嚇壞了?
她放柔了聲音:“別跪了,地上涼,你快起來。”
小奶包怯生生抬起頭,哭得髒兮兮的小臉上,那雙烏溜賊亮的大眼睛裏盛滿膽怯,想瞧她,又不敢對上她的眼飛快低下了頭。
這小奶包的雙眼烏溜溜的,閃亮亮的,看着就讓她打心眼裏喜歡。
也讓她笑出了聲。
小奶包看着她一臉笑容,有些愣怔,鬧不明白她在笑什麼。不由眨眨眼,怯弱的喚道:“三姐……”
“來,讓三姐看看你。”
方春雨看明白了他的心思,伸手摸了摸他的臉。
唯恐她會動手打他,他整個人都僵在那,一動也不敢動。
小臉上傳來的溫熱,如此柔軟,如此溫暖,那感覺讓他很踏實,又很不可思議。不由有些眷戀她的撫摸,讓他的心也跟着變得溫暖起來,很舒服。
“小、皓皓,快起來吧。”
狗娃子那粗鄙的名字,讓方春雨有些彆扭,剛喚了半句,又改了口。
“你大了,以後就不叫狗娃子了,我叫你皓皓吧。”
可對方依然一臉懼怕,不敢靠近。
讓方春雨當即眉頭一挑,故意臉色一沉,喝道:“給我老實點兒,你要是膽敢把昨兒之事吐露半句,看我不打死你。”
她虎着臉惡狠狠地恫嚇。
熟悉的姿態,卻讓狗娃子雙眼一亮,好似小雞啄米般直點頭,疊聲保證。
“三姐你放心,狗娃……皓皓誰也不說。打死也不會說!”
見方春雨似乎沒有發怒的跡象,讓他一雙眼滴溜溜地一轉兒,緊張的心情也漸漸放鬆下來。
“啊!——”
方文皓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一個猛轉身就跑了出去,不久小身影又迴轉,手上卻多了一隻碗,糯糯軟軟的聲音響起。
“三姐,你喝粥。”
方春雨接過粥,說粥還是抬舉了它,這就是一碗寡綠的湯汁,幾乎都是野菜沫子,連米粒兒都難找到,不由擰了眉。
方春雨清楚,家裏唯一的一點糧食還是吳四叔送來的,吃完這些,又該如何生活?眼下處境堪憂,不會她剛剛穿來,就先把自己餓死了吧?
她急切想改變現狀,可她更明白萬事不可操之過急。
這一天又驚又嚇,還受了傷,後來更是激烈“運動”了一回。
到現在,她渾身上下酸痛得厲害。
尤其是那隱秘處,更是一抽一抽地疼。無時不刻不在提醒她,自己之前都發生過什麼。
她想到了她的處境。
這是禮法森嚴的異世,經歷了昨兒那一遭,她一個破了身子的女兒家,若是被人知曉,怕就是被抓去浸豬籠的下場,也不用再考慮嫁人不嫁人的事兒。
她只求家人和睦,生活改善。
做點小生意,好好發家致富,從這個山溝溝的犄角旮旯里搬出去。等以後弟弟大了,她再找個棲身之所,美美地過她一個人的小日子。